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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饮宴 ...

  •   虽然岳飞说,如果心中烦闷,可以给他去信。
      但赵构却始终没有再给过他亲笔手札。
      上一世一百多封手札,最后也不过换来风波冤狱。对于写信这种事情,赵构提不起什么兴趣。
      倒是岳飞捷报频传,一路进军势如破竹,有时候会写信回来要粮草,有时候会写信回来请求支援,偶尔还会抱怨一下兵器质量的事情。
      若是依照上一世赵构的脾气,定然会每封信都亲自回复,他那个时候怕怠慢了岳飞,也怕这个过于耀眼的新星,盖过了自己的光芒,不敢不回。
      可是现在,赵构终于找回了上一世丢掉已久的东西——信心。
      他有信心,哪怕自己一个字不回,哪怕自己没有流露出半点关心臣子的架势,岳飞也依旧会是岳飞,而不会变成韩信吕布或者别的什么人。
      某天担任御史中丞的张浚对赵构说:“如今飞领兵在外,陛下应多加抚慰,以防不测。”
      赵构上下打量了张浚一眼,前世,这位年轻的学子是自己的丞相。
      当年兵变,赵构被囚,是他召集三路兵马,前来救驾的。从此以后,赵构便对他信任有佳,将其派到关陕督战,结果弄得关陕皆失;让其统领北伐,结果这位主战派的将领猜忌岳飞,最后弄得淮西兵变。
      当年,就是张浚在赵构耳边说:“飞乃封疆大吏,再加其兵,恐怕升其异志。”
      就是这句话,使得犹豫中的赵构,最终决定追回自己的诏书,闹得岳飞辞官而走。
      从那以后,赵构便彻底认清了此人的面目。这位主战派的领袖,胸有大志,想要建功立业,可是却才能缺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个时候,赵构扭头看着这位目前尚未到三十岁的年轻官员,撇了撇嘴,漫不经心的道:“张中丞过滤了,朕自有主张。”
      张浚不再多说,只得退下。
      赵构看着他的背影冷笑。
      上一世,他恨三个人。张浚,秦桧,岳飞。
      张浚使得他北伐之梦终成泡影。
      秦桧将其欺压半生,日夜惊心。
      而岳飞……
      现在,当年欺侮自己的人已死;欺骗自己的人不会再爬上高位;而那个刻在心中的名字,让赵构临死都无法释怀的名字,却渐渐的拥有了别样的意义。
      他最终还是没有给岳飞写信,他只是下了圣旨,让粮草全数运到岳飞的手中,只是派了可靠的人,将兵器运送到岳飞军中。有些事情,说的再多,也比不上做好一件。
      当年赵构直到退位后,才明白这个道理,却已经太晚。而现在,重生后的赵构,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第二年三月的时候,令人振奋的捷报传来——岳飞收复了太原。
      当赵构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终于找到了当年意气风发的感觉。
      那一年,岳飞收复襄阳六郡,赵构高兴的快要发疯,甚至做梦都梦见自己已经进驻了汴京,把大哥和父亲都接了回来,那两个昔日看不起自己的人,朝自己跪拜称颂,痛哭流涕地忏悔。
      但这一次,赵构只是睡得踏实,他并没有做那些虚妄的梦,他心中很清楚,这只不过是,在自己遥远的人生路上的第一步。
      岳飞一个月后,将再次于御前献俘。
      赵构也已经准备好了给岳飞的封赏——节度代州。
      代州在太原以北,目前还被金人占据,这个封号的意义很清楚,希望其能够一鼓作气,拿下雁门,夺回当日丢到的大宋的一个重要屏障。
      这天正是仲春时节,接到奏报,岳飞将于今日进京。
      赵构本打算身穿正装去北门迎接,换衣服的时候却忽然想起,很久没有出去转过了。
      他一人策马,轻装简行,走在汴梁的大街上。
      正是春光烂漫之时,大街两旁杨柳依依,空气中弥漫着花香的味道。明媚的阳光透过树荫照在地上,行人们不急不缓的在路上走这,偶尔有小贩叫卖的声音。
      赵构微微抬头,忽然就想到了那一年的花阴。
      真正的十九岁那年的花阴。
      年轻气盛的少年,尚且不知道残酷的意义,对于未来充满了希望,却又那样的容易破碎。
      现在,身体中年迈的灵魂,早已尝遍世间疾苦,尽晓失望和悲痛,痛苦与沉沦,却在这个春光明媚的清晨,再一次找回了希望。
      不同于前世的那脆弱不堪一击的希望,这一次,它会长久的留存,历经世事的考验,至死依在。
      没有当年的轻狂,更无少年的妄想。
      赵构心中无比笃定的明白——自己,这一次会赢。会胜过金人,会摆平桀骜的臣子,会将权利,永远都牢牢的握在手中。
      不再会是历史上那个人人唾骂的昏君,而一定会成为,开创时代的,可以和岳飞一样,载入史册令人仰慕和称颂的人。
      赵构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他缓缓的策马,然后站在城门处等待着,等待着给他带来这些改变的即将归来的人。
      一开始是声音,很多双脚踩踏大地的声音,随即,赵构原本安排在城楼的乐队,开始奏响了礼乐。
      随即,入眼的便是地平线那头不尽的红色旗帜。
      宋朝尚火,红色是旗帜的颜色,仿佛潮水一般,永远看不到尽头的红,从天边朝着城楼这边而来,犹如火苗跳动一般。
      赵构拉住缰绳的手,不由的收紧了,他不止一次的见过岳飞所训练的军队,但从未在这种情况下见过。
      仿佛是天边的朝霞降落人间一般,红色中闪耀着刺眼的光芒,那是阳光照在铁盔上的反光,这耀眼的光芒缓缓的连成一片,终成汪洋。
      “威武!”不知道是谁先叫了一声,随之,整个城楼处的百姓,都大声的叫了出来。
      “威武!”
      “我宋军威武!”
      “我陛下威武!”
      赵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策马走出城门。
      一开始还有一个小兵拦住他,等认出这位身穿淡褐色袍子的年轻人就是当今皇帝的时候,城门立刻大大的敞开,早已等候的亲军侍卫随即跟上,跟在赵构的身后,六军仪仗依次摆开。
      礼部侍郎看着赵构的穿戴微微蹙眉:“陛下这种装扮,不合礼制,岳将军得胜归来,见到陛下如此轻慢,恐心生怨啊。”
      这句话虽然轻,却准确无误的传入了赵构的耳朵,他不以为意,一笑而过。
      上一世,每次见岳飞,赵构无不是准备了又准备,装扮了再装扮,生怕自己所作所为不合适,引来对方的轻视。非但是见岳飞,甚至在见别的大臣的时候,也是同样。他担心自己会被轻视,更因为自卑而异常敏感,听不得半点忤逆之言,也不能接受赞誉。
      但现在,他却有了完全不同的看法。
      他知道,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不会让任何人轻视。
      他清楚,自己夺回旧都,坐镇京城,就已经是最大的功绩。
      他更明白,一个人如果只能够靠伪装和外表来赢得臣子的尊重,那么他最后什么也不得到。

      赵构不去理会礼部官员的议论,他更不怕自己一身常服过于轻慢,他只是双腿忽然加紧马肚,策马飞奔出去。
      周围的侍卫都大吃一惊,不知道是该跟上,还是该留在原地维持皇帝的威仪。
      却就在这种犹豫中,赵构已经奔到了大军之前。
      他勒住了马,面前的大军也停止了前进,漫天的尘土缓缓落下。
      等到尘埃落定后,赵构才看清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人。
      是今年还不到三十岁的岳飞。
      尘土已满征衣,却还未到弦断时。
      这是自己最青春的时刻,也是对方最美好的年华。
      赵构将自己的目光从岳飞身上移开,策马在军前缓缓的走过,朗声道:“朕,在此等候多时,终于等到了我军的凯旋。我大宋儿郎,威武!我宋军,威武!”
      千万个声音一齐回答,震破苍穹:“我大宋威武,我陛下威武!”

      赵构这才转头,看向岳飞。
      他看见岳飞也正看着自己,目光中不再有往常流露出的那种复杂的眼神,只剩下赞赏和信任。
      赵构发现自己很喜欢被人这样看着。
      这种感觉,比之前世那种内心憋屈,被人嘲讽,被人鄙视的感觉,要好上百倍。
      他一挥手,十万大军即刻站起,跟在他身后缓缓而行。
      皇帝的亲军侍卫这才反应过来,却也已经迟了。赵构身后半步,都是这次出征的各位将领,已经没有侍卫亲军站的地方。

      当天中午,赵构在紫宸殿设宴款待凯旋而归的将军,并且命人当众宣读了圣旨,封岳飞为太子少保,代州节度使。
      成为宋朝开过以来,第一个未满三十便建节的将领。

      在酒宴上,不少人都前来给岳飞敬酒,岳飞推辞:“诸君,吾早已戒酒。”
      张浚亦来到岳飞面前,见连自己的敬酒都不肯喝,冷笑道:“莫不是岳少保升官太快,得意忘形了吧?”
      岳飞不知该如何回答,正在措词之间,却听见赵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张中丞,岳飞戒酒一事,是朕交代的。你是对朕不满吗?”
      张浚只得忍气吞声,对赵构行礼后离去。
      又有枢密院的枢密们半开玩笑办认真的说:“岳少保,你这次能胜,皆是陛下之功。若非他将我们看得紧,逼得急,你那些粮草,兵器,援军,可不会那样及时的赶到,我们这些天,可都是被你累苦了啊。”
      岳飞唯唯诺诺,却见赵构在首席笑道:“岳飞,你一直赶路,也累了,不用再呆在这里,可以自行回去。你母亲早已期盼多日,等着这一天。”
      岳飞起身谢恩,他在这一刻,特别感谢赵构能让自己离开。
      待岳飞离开后,赵构才对众人笑道:“扫兴的人终于滚蛋了,诸卿尽兴。”
      众人立刻畅饮起来,有了皇帝对岳飞的笑骂,那些人对岳飞的那一丝嫉妒和艳羡,也统统烟消云散。

      岳飞径直回家,他已经很长时间没见到自己的母亲和儿子了。
      如果说真正能够让他牵肠挂肚的,就是他们。
      岳飞兴匆匆的回家,却只见到了母亲,却没瞧见两个孩子的影子。
      岳飞疑惑的问:“娘,岳云和岳雷呢?”
      岳母诧异道:“你出征后没多久,陛下就派人来,说贵州防御使要读书,缺个伴读,让他们两个去宫里给他做个伴。你不知道这件事情?”
      岳飞一愣,贵州防御使是赵构前几年收的养子赵瑗,赵构将其当亲儿子在养,人人都说赵构恐怕是自己生不出儿子,所以过继了赵瑗来呈嗣的,将来会做太子的人。
      能够给未来的太子当伴读,这可是莫大的荣幸。
      但为什么赵构一直都没说过?
      岳飞仔细回想,似乎,自从那次之后,赵构连手札都未曾给自己写过了。
      岳母继续道:“平常都是早上去,中午在宫里吃一顿,晚上回来的。你且等着,晚上应该就回来了。万幸陛下将这两个小魔头接了过去,不然你娘这把老骨头,真要被他们折磨死。对了,陛下没跟你说过这件事情吗?”
      岳飞摇头,他在家里等了一会儿,却根本坐不住,便起身再次前往大内。

      酒宴早已散了,三三两两的官员相继而出,见到岳飞后都远远的打招呼。
      岳飞恭谨的回礼,他很明白,如果自己想要走的远,不可以在这种时候,得罪任何人。
      众人笑着离去,岳飞就站在宫门处等候,他远远的看见赵构也出了大殿,他想要过去行礼,赵构却挥了挥手,表示不必了。

      他继续等着,直到黄昏十分,才看见三个身影从远处而来。
      是十四岁的岳云和七岁的岳雷,两个孩子一见到岳飞,便飞奔而来,扑到了岳飞的怀里,大声的叫爹。
      而另外一个年幼的身影,却在夕阳中缓缓的走来。
      是今年已六岁的赵瑗。
      赵瑗半点不见小孩子该有的天真浪漫,反而异常的沉稳,走路都中规中矩。
      而赵瑗走到了岳飞面前,对着岳飞行了个礼,道:“岳少保有礼了。”
      岳飞立刻放下两个孩子,对着赵瑗回礼:“见过殿下。”
      赵瑗一本一眼的说:“两位岳公子都勤恳好学,岳相公不用操心,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岳飞讶然,他万万想不到,这个看起来胖乎乎的小孩子,居然会这样说话。
      赵瑗对着岳飞笑了笑,道:“岳少保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两位岳公子明日在家,不用来进学了,享一享天伦之乐吧。”
      说毕,便准备转身离开,岳飞惊讶异常,道:“殿下请留步。”
      赵瑗道:“岳少保有什么话想说?”
      岳飞道:“殿下……谈吐有度,举止非凡,是……陛下亲自教导的?”
      赵瑗脸上这才露出了一个孩童该有的天真的笑容:“是,我写字,念书,都是阿爹教的。他很有耐心,是个好人。岳少保你说呢?”
      岳飞道:“殿下所言甚是。”

      当岳飞领着两个孩子往回走的时候,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赵瑗。
      空旷的大殿前,小小的孩童不紧不慢的走着,他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小步跟上,远处的黑暗渐渐的将这座宫殿淹没。
      在这一刻,他又响起赵瑗的那句话“阿爹是个好人,你觉得呢?”
      岳飞直到此时,才开始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
      最终,当他抵达自家的门口,放下岳雷,一家人吃饭的时候,他终于轻声的对自己说道:“或许吧,虽然不知他是好人坏人,但对我,却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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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饮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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