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站起来 ...
-
苏霖北打量着这个教官专用的办公室,明亮整洁,桌子上摆着厚厚一沓书,还有写了一半的报告,一支笔躺在上面拉出一道影子。
总的来说,还是和教官这个人挺合拍的。
“坐。”陈头儿甚至还给苏霖北沏了壶茶,推到他面前,“今年新出的龙井,尝尝?”
苏霖北也不客气,拿过来就抿了口:“好茶。”
“那当然。”陈头温和地笑了笑,“现在说说,最后为什么不干脆追上去?”
苏霖北心下一凛,心想果然是被教官看出来了,稍稍有些遗憾。
“报告,因为我跑不动了。”
“就这样?”
“就这样。”
“你他妈就觉得我这么好骗?”对面那人还是在笑,可说出来的话一点都不像是在笑,“你真以为我看不出你那点小动作?你去打听打听,老子的手段绝对不比秦科那崽子差到哪里去!”
苏霖北咬了咬唇,说实话他是没想到教官会因为这事儿发飙,但陈头那样整天笑眯眯的人发起怒来还真应了江明路那一句“笑里藏刀”。
苏霖北没被陈斌给吓着,他要是真是个十八九岁的毛孩子说不定真会被吓着,遗憾的是,他不是。
苏霖北知道他不能松口,这事儿没证据,相反他要是一松口,那就说明他前面的话都是谎话,部队里练过着,苏霖北深深明白这些教官们的弯弯道道和阴险。
苏霖北敢打包票,要是这时候他松口一个字,那等着他的绝对是记过和惩罚。
苏霖北死不松口:“我是真的跑不动了。”
这会陈斌是怒极反笑了,手掌重重地拍在木质桌子上,震得茶杯一翻,倒了,里面冒着热气的茶水哗啦啦流出来瞬间让桌子湿了一大片,如同喷发出的岩浆一样蔓延出无数道回路,淡绿的液体似乎在滚动着无数的沸点。
“好,很好!你是第一个敢在我面前死不松口的!”
苏霖北看着那茶水涌出来,想也不想地一下子抽掉了桌子上的书和文件,在水流到钢笔的刹那敲了下桌子,钢笔一骨碌滚下来正好被他接住。
“长官,您的东西。”
被苏霖北用认真诚恳的眼神盯着,加上对方手里拿着一堆东西,手却抖都不抖,刚刚苏霖北那一手动作快捷利落,陈斌差点就要给他鼓掌了。
这会儿苏霖北语气又恭敬合理,陈斌尴尬得简直不知道怎么发火,随手拿过一旁的抹布抹了一下桌子后冲苏霖北道,“行,放上来吧。”
苏霖北皱了皱眉,小洁癖让他不能容忍桌面被擦得留有水渍,一把拿过陈斌手里的抹布搅干了才仔仔细细地重新擦了擦办公桌,然后把茶杯扶正,才将那一叠东西整整齐齐地放好了,最后摆上那只钢笔。
那布置和之前刚走进来时竟然一模一样。
有“笑面虎”之称的陈斌此刻努力维持着他脸上的笑容,只是不管怎么看,都有一股狰狞的意味:“行了,你,出去。”
“是!”苏霖北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这才往门外走出去,关门的声音又不大不小,让陈斌听了心烦。
这家伙是哪来的妖孽!
咱们的陈教官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要说苏霖北不诚实吧,他抓不到把柄,要说对方顶撞教官吧,他妈的态度别提多诚恳,要说这家伙表现差吧,就那身手,那体能,随便放哪里去都是一等一的啊!
妖孽,打不得骂不得的妖孽!
陈教官抓了抓他那短得要死的板寸头,最后决定,操练,操练死你还不成嘛!操练到你自己跪下来求我说句“我错了”!哼哼!
“霖北,没事吧?”江明路担忧地看了看苏霖北,“那混蛋没敢对你做什么吧?”
“啊?他能对我做什么?”苏霖北一脸迷惑地看着欲言又止的江明路。
江明路摸了摸后脑勺,讪笑两声,“哈……没事就好嘛。”江明路知道军营里有些人就是喜欢对自己的下属动手动脚的,既然霖北没出什么岔子,估计是自己多想了。
苏霖北毕竟是30来岁的灵魂了,看着江明路的表情就猜到了几分,一阵无奈,“路子,很明显你想多了……”
江明路干干地笑了几声,撇开头去,承认他的确是一不小心想得猥琐了点。
“走吧,早上第一节是理论课。”苏霖北波澜不惊地拍了拍江明路和三儿,迎面却遇上了柏帛。
柏帛的眼神一闪,犹豫了一下才开口,“一起?”
“就等你了!”苏霖北重重打了柏帛一拳,“走吧。”
柏帛像个傻子一样笑开了,他挺喜欢苏霖北的,对方够强,够厉害,人也不难相处,重要的是,他在苏霖北身上发现了很多与众不同的特质,很吸引人的特质,好像就是特别想去注意他,他像个会发光的个体,单单是那么站在那里就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江明路刚进教室就又退了出来。
“霖北,我们走错了吧……”江明路企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声线颤抖着发问。
“没有。”苏霖北很镇定地往门牌上瞅了瞅,下结论,“就是这间教室。”
江明路的表情像是要哭了,三儿也是一脸的泫然欲泣,唯一剩下的柏帛看起来没什么表情,可那抽搐的嘴角无疑也表明了他的内心。
生活就是在你最不想见到某人的时候,某人好巧不巧地就站在你面前,挥之不去。
教室门口一阵吞唾液的声音。
陈教官依旧一脸笑眯眯地在里面站着,笑着,在所有人的眼里却如同什么恐怖的存在一般。
连苏霖北看着这张脸都觉得脚有点发软。
刚刚进行了惨无人道的1小时跑步晨练,这个笑得一脸温柔的教官在所有人眼里就像一个微笑的恶魔,才刚刚吃完早餐双腿发虚的众人就差给跪下了。
“都愣着干嘛,按学号坐好,马上开始上课!”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生怕教官觉得他们动作慢再单拉出去体罚。
而有几个在经过苏霖北和柏帛身边的时候,目光都有点复杂地停顿了一下。
柏帛依然冷着一张脸目不斜视,苏霖北却是冲对方笑了一下才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拉开了椅子坐下。
可能是前面的下马威太厉害,看着那张貌似很好欺负的笑脸,一群新生们居然是坐齐了一声不吭。
直到上课铃响起来,陈斌才终于走回讲台,将他的黑框眼镜扶了扶正道:“你们应该都认识我了,想必早晨的训练还算是印象深刻吧?”
没人出声,陈斌满意地双手撑住讲台,将身子往前倾了倾:“那很好,虽然你们早上的表现差得要我吐血,但今天的理论课我要告诉你们的是——指挥。”
“也许单兵作战你很强,你一个人可以干翻对方10个甚至20个,但一个好的指挥者,凭着2个不如你的兵,能轻易干掉20个这样的你!”
陈斌语气严肃起来,没有再废话,而是直接切题,直指要害。
“个人的强大有用吗?答案当然是有用!这个前提是你得足够强,强到可以不怕子弹不怕枪炮,如果你达不到这个要求,那就比较遗憾了……”
陈斌的话听起来却一点都没有遗憾的样子,“那样的你们如果没有脑子,那么死在战场上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很抱歉我说得太直,但事实是,你们这群人,丢战场上甚至活不到1分钟!”
下面静若寒蝉,没人敢站出来反驳他,因为陈斌掀开了衣服,胸膛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刀疤和弹孔,有些已经痊愈,有些看起来就像是新伤。
这狰狞地爬满了他的胸膛的痕迹,在说明一种荣誉,这是一种可悲的,壮烈的,又令人肃然起敬的荣誉。陈斌那张笑脸这时在众人眼里忽然变得如此的可亲可敬。
刀疤和弹孔代表什么?
每一个痕迹可能就有致命的危险,每一个痕迹的背后可能就有无数个战士的牺牲,每一个弹孔后面都是一滩血。
这密密麻麻的弹孔,陈头他……到底经历了多少?
这是所有人在这一瞬间的想法——这是个值得人去尊敬的战士。
“这些都是前些年留下的了。”陈斌的语气不变,“我是战场上的指挥官,是敌人首要干掉的第一目标,往往受到的保护是最多的,但也是最危险的。”
“很多战友为了保护我都死了,所以我必须活下来才对得起他们。”
如果说本来所有人只是因为害怕陈斌才不敢说话的话,那么此时他们的心中流淌出来的是敬佩,是火热,是发自内心的崇拜。
这是一个军人,一个铁骨铮铮的男人!
“这里。”陈教官指着胸膛的一处刀疤,“听军医说如果再往左刺2厘米,我就没命了。”
他的语气很淡,完全听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可听的人却都感受得到当时的那种惊心动魄。
“你们认为你们能考来这里就很了不起了?说句实话,我原来部队灶事班的随便出来几个,不论是体格,还是学识,要打败你们也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看到下面一排排的新生脸上凝重认真的表情,陈教官才默了一下放缓了语气。
“言归正传,今天我们要讲的是指挥的艺术。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计划和临场指挥能力是决定一场战役的重大因素,当然了,环境,实力和兵种也是不可缺少的要素。”
陈斌娓娓道来,他的声音很重很平,却有种说不出的力度,一字一句都打铁一般敲打在所有人的心头上。
“谁来告诉我,打赢一场战斗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指挥!!”下面有人叫起来。
“站起来。”陈斌笑道。
那男生大咧咧地站起来,却不想陈斌的下一个问题来得尖锐而直接,“那你说说,何谓指挥?如果你不懂,不要随意发言,那只会成为一个笑柄!”
陈教官重新戴上了他的黑框眼镜,用有些粗糙的手往下按了按,示意他坐下。
“那么,有人来回答这个问题吗?没有,你们不过是堆垃圾。”
男生憋红了脸坐下去,虽然陈教官的刺耳又令人不忿,但没人敢再回答陈教官的问话了。
就在陈斌环顾四周,决定自己接下去的时候,苏霖北站了起来。
苏霖北就这么“唰”地一下站起来,一点前奏都没有,在一群黑压压的人群里,却有一种孤傲和淡然。
然后,他开始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