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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寂寂相思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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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父皇赐给我封号之前,我本不叫平阳,而是一个更为简单的名字,赵珂。
母妃把我视为珍宝,父皇却很少来看我,他来看母妃时,总是来去匆匆,也顾不上多抱一抱我。
但每年的赏赐还是很多,所以人人都知道母妃和我都十分受宠。
母妃总说,“珂儿,父皇政务很忙,不能常常伴在我们身边,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要体谅。”
看着满室的珠宝珍奇,想着平日里的有求必应,我便信了。
等到了寻常百姓家可以入学的年龄,父皇给我找了一位老师,说如果跟着他,便能习尽天下事。
我本是不信的。
所以当那个隽拔如竹,温柔沉静的男子站在我面前时,我极其傲慢的冷哼了一声,扬起下巴呵斥他:“你见了本公主,为什么不下跪!”
“微臣此刻是公主的师傅,自然无需向公主下跪。”他温和回答,并无半分不悦,可我在他的眼中,却分明看到了平静的拒绝,不知为何,就是觉得,此人一言既出,绝无可能更改他的意志。
“外表清秀文弱,内里却坚毅傲气”我忽然想起了入学前一晚,我缠着母妃得到的评价。
从来没有人如此坦然的和我对视这样久,他是第一个,很多年以后,在北方遇到的那个少年是第二个,只不过他眼中永远温文无波,那人却会渐渐生出隐忍的怒气,翻卷如海潮汹涌。
虽然同样宁折不弯,慕容昱泽却从未让我生出过征服的欲望。
被那样清澈温柔的目光看着,便无法再发作半分脾气。
况且,逼着这样规矩正直的男人折节,也实在没有什么成就感。
所以我一反常态没有像对待其他胆敢忤逆我的大臣一样对他极尽羞辱,反而莫名乖乖的就在学生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虽然我当时完全没有意识到,在我渐渐被他生动的授课和渊博的知识吸引时,宫内外已经煮成了一锅粥。
刁蛮无理猖狂傲慢的平阳公主被慕容丞相驯服了!这世上果然没有事能难倒慕容丞相!
诸如如此这般,轰动了整个皇城。
这是我继嚣扬跋扈的欺凌了全朝过半数的大臣之后,把全国美男都搜罗进公主府之前,又一次举国闻名。
13岁那年,后宫中有一个宫女因为与侍卫私通被处以死刑,我在远处不小心看到了全过程,听说,那个侍卫后来也自刎了。
我跑去问慕容昱泽,“什么是爱情?”
他怔愣了很久,从来都是平静无波的清澈眼底也渐渐泛起一层一层的涟漪。
比起回答我,倒更像是自言自语,追忆着某个逝去已久的东西。
“她开心时,你也会跟着开心,她不高兴,你会比她更难过,想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就算她想要了你的命去,也会甘之如饴……”
支离破碎,星星点点,可我就是听懂了。
那双温柔眸中从未见过的浓浓失落与盈盈笑意,又岂会骗的了人。
他曾经爱过一个女人,不,大概现在也一直喜欢着,他愿意舍了命给她,可那人却不要。
天下真会有那般蠢笨的女人么?这样好的一个男子,竟然忍心辜负……
我除了震惊,还慌张的发现了自己心中铺天盖地而来的嫉妒。
嫉妒那个夺走他满满的好的女子,嫉妒那只为一人流转的清辉眸光。
那时,我还不知道,后来,我会遇见一个比我更为嫉妒的女子,她嫉妒的发狂,因爱生了恨,便毁了别人,也毁了自己。
我开始每日往丞相府跑,他家中没有女眷,我这样常常光顾,自然会在京中掀起流言。
我不在乎,我向来不可一世惯了,也不怕那些人嚼舌根。
直到他越来越恭敬有礼,我方发觉那份不可忽略的疏离,知他心中不喜,只是没有点破,便也有渐渐所收敛。
谣言总是容易穿墙而过,父皇把我找去,神色凛然,再无半分往日的纵容。
“你们年纪相差不少,何况,非寒是治国之才,不能屈居此位,你想要什么样的男人,父皇都可以给你,只有他不行。”
非寒,是他的字,他与父皇年少便已相识。
我仰起头,神色比往常都要倨傲不屑:“不需要,儿臣从未喜欢过他。”
他向来玉洁清高,又怎能负上那样的罪名。而我赵平阳,亦绝无可能在一个男人面前卑躬屈膝。
我说的很大声,却不知是在向父皇保证什么,还是在强调给自己听。
18岁,我去京郊狩猎,回来时便听说他向父皇辞了官。
我甚至没有来得及问他为什么要走。
全京城都在传言,是我逼走了他,他承不了皇家浩荡恩情,便只能趋而避之。
只有我知道不是,但也不屑争辩些什么。
自从与父皇说开,我便很少再去丞相府,我想,喜欢他是我一个人的事,与他无关,自然也与天下人无关,我把自己关在密室里描摹画像,把所有的情绪都关在那扇石门背后发泄。
两个月后,跃州府发生连环命案,惊震全国,我向父皇请命前往。
在婆娑林,我又一次遇到了慕容昱泽,不过,我却宁愿从未与他重逢。
因为那一天在婆娑林等着我的,还有上万只毒箭。
他一介文臣,却硬是带我逃出了那片树林,余下的人,尽数死在那片郁郁葱葱的绿色中。
他在树林出口坠了马,只嘱咐我不要停。
我跟着跳下来,看着他,知道这一别便是永远了,身中七只毒箭,能活到现在,他还真是能忍。
我出乎意料的平静,依旧倨傲的扬着脸,手却死死的抱着他。
我问他:“你为什么救我。”
他便笑了,依然温柔的可恨:“因为公主是皇上唯一的血脉。”
我咬牙:“我喜欢你。”
他仍是淡淡的笑,神情坦然:“微臣只怕今生注定要辜负公主的美意了。”
我终究没能忍住:“你为什么要辞官?”
他唇畔的弧度加深了些,口中有血沫断断续续溢出,眸心却尽是满溢的期望与幸福:“因为微臣知道了一个人的消息,想去找她,我想过了,就算被拒绝,也想再见她一面……”
那是我一生所见他最美的神情,我想,是因为只有这个笑容是源自真心。
我翻身上马离开了那片树林,没有带走那个仍带着未散余温的男人,和我十三年全部的想念。
狂风扑面,我只有一个念头:要活下去。
只是马蹄扬起的沙尘,尽数迷进了眼中,模糊了前方的路。
一个月后,父皇把婆娑林改名为倾华林,他仿佛苍老了十岁,眼中只有不知为何滋生出来的悔恨,派出整个暗队,但凶手却始终没有线索。
我开始沉迷声色,成为人人口中好色不羁的浪荡公主。
我再没有去过那间密室。
我告诉自己,我不爱他,也没有为他难过,一个不爱我的男人,一个痴心到愚蠢的男人,不值得自己去爱。
我会彻底忘了他。
21岁,我在北方的一座小城遇见了恪非临。
明明坐在轮椅上,神情却极尽倨傲不屑的少年。
只是那眼神与我太过相近,才让我无比明白,那不过是故作坚强的伪装。
因为不能寂寞,只能倔强,有人把它酿成沉默冰寒,有人把它化作唇畔温柔缱绻的微笑。
我与他都属于前者,那样桀骜冰冷的神情。
瞬间让我不禁想要彻底摧毁那其中自我摧毁不得的东西。
两个寂寞太过的人,怀疑一切,躲避一切,或许注定只能互相伤害。
可是,剑眉薄唇,与那人那般相近的面容。
却又让人不自觉的想要接近。
简直,就像毒药一样。
我自嘲一笑,开始了民间所不齿的那些掠抢威胁的手段。
22岁,他还是被迫住进了公主府,我遣散了所有其他男人,每天乐此不疲的和他玩着那些游戏。
他反抗,便用楼绯慕威胁他,他暴怒,便说些自己也恶寒不已的情话,他沉默,便去招惹他发怒……
极尽折辱,想方设法让他在众人面前难堪,手段百出。
我开始有些近乎变态的想要征服这个男人,却发现压得越狠,他的态度就会越冷硬,全不似那些懦弱胆怯或讨好的面容。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自己真的生气了,后来,渐渐会气上很久。
习惯了去要挟他,便忘了怎样去和他正常的说话。
想要为他做些什么的时候,总是对自己满心不屑,然后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我只是想要让他更加生气。
一步一步,越陷越深。
24岁,从一盆冰凉透骨的水中醒来,对上一双充满了憎恨与轻蔑的眼睛。
“你的小情人正在与他的婢女亲亲我我,公主殿下却在这里枉受牢狱之苦,不知心中可有不甘?”
我嗤笑她:“哼,不过是个没用的废物,他与谁好,与我何干?”
“哦?我对这个废物却是颇感兴趣,公主殿下不妨把与他有关的事说来听听?”
“连脸都不敢露的人,你也配问本宫问题?”
身上不出所料又挨了一鞭,火辣辣的,还真有些疼。
“公主殿下总会乐意交代的,是不是?”那人满意的晃了晃皮鞭,又一次举起落下。
我想,我真是疯了。
反正我又不喜欢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一个男宠,却永远只会违逆我,只会用一双充满杀意的眸子冷冷盯着我,隐忍不已,偏偏背脊挺得极直。
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以后,可以找个更听话的男人,世上长得相像的人,又何止这一个。
就算说出来,也没有什么。
真可笑。
偏偏要一直告诉自己,必须咬紧牙关,绝不跟这个变态的黑衣人多说一个字。
虽然谈起变态,我似乎不比她好上多少,呵。
只是,我的尊严不允许我这样做,绝不允许。
只是,这是只属于一个人的倨傲。
只是,这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