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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监察之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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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隆二十五年,距离朱圆通在偏殿中听到内阁大学士们的叹息声已过去了两年。大皇子年满十六岁,元隆帝在这一年,给出了他在两年前承诺的答复。
而那答复,必将掀起了新一轮的朝堂震荡。
这一年,皇长子、皇三子、皇五子至皇六子皆过了黄口之龄,元隆帝欲四王并封。即将册立太子的事缓一缓,先将自己这年纪稍长的四位皇子一并封王。
四王并封,好一个四王并封,朱圆通在密道中听到内阁大臣们谈起这四个字时不由得嘴角抽了一下。
四子同日封王,无有高下,这样便将皇三子朱以洵的地位抬到和皇长子朱以河一样高了,朱老大长子的优势在同日并封为王中逐步消弭,如此,离元隆帝孜孜以求的弃长立幼便更进了一步。
元隆帝宠爱皇三子之心,昭然若揭。
两年了,元隆帝拖延的这两年中,内阁首辅吴兑已年近古稀,身体愈发难捱,而以高格为首的拥郑一派正当盛年,势力日益强大。
朱圆通在听到消息后的第二天,瞒着荣妃去华宁宫。她已经许久没有进过华宁宫了,太液池沉舟事件起,至今,两年了。
……………
元隆二十三年夏天,荣妃便开始刻意阻拦朱圆通与朱以河相见,而在朱圆通终于她寻到机会躲过荣妃的看护终于溜出去时,见到的只是安宿。
“公主殿下您请回吧。”安宿恭敬地朝她行礼,却不让她去见大皇子。
在送她回东华宫的路上,于无人处,安宿委婉地与她讲那日的事情,他说,这些话逾矩的,他本不该多言,可他与大皇子一同长大,不得不说。如果那天不是看嘉安公主兴致正好,大皇子绝对不会去游湖的。如今宫中这般情势,嘉安公主与大皇子还是少见面为好。
与荣妃一样的话呢。
她知道,荣妃为着她好,安宿为着朱以河好,他们说得都对。那其中的道理,她又怎会不明白。可是,大抵因为没有见到圆迷最后一面吧,在这一世,她总觉得要清清楚楚看见一眼,才心安。
可是,就见不到了。
无论是在太液池边,在文临阁外,在春秋园中。在往日朱圆通与朱以河结伴相游以土为书的地方,她再也没有遇到他。
他又变成了宫人们口中难得一见的,在华宁宫中独居的孤落皇子。
她让暮兰偷偷送过冬天的炭,夏天的荷花,秋天的果子,冬天里她做的糕点,还有,书,那是在与朱小七持续不断的或输或赢的种类繁多的比试中赌赢的东西。
可是,她没再见到他。
那段日子里,她也没见过苏行之,可与有书信往来的苏行之不同,从元隆二十三年夏天到二十四年秋天,朱圆通没得到朱老大一言半语的联系。
不过,也许那样也是好的吧。
至少证明,无事则安。
一直到元隆二十四年。
那一年秋日的深夜,华宁宫走水了。
听说那一天晚上火光映红了紫微城半边的天空,可是朱圆通没有看见。那一夜,她正在东苑的密道里观察未的房间。
那天,直到天色黝黑之时,未与青鸟皆未归来,房间中静默一片。朱圆通心中一动,想触动开关偷偷进入房中探寻一番,却怕自己莽撞,正行事时被堵在房中。正踌躇间,木门轻轻推开,青鸟持着宫灯走了进来。
还好,朱圆通拍拍心口,旋即又想这几个戴面具的怎么走路都没有声音的,还好她动作慢,还没有翻身进到房间中去。
青鸟点亮了房间中的烛火,望了一眼未歇息的床榻,便坐到案前望着窗外。他就一直那样坐着,坐到朱圆通腿都快麻了,还是一动未动。
真怪,往日里都是未先回来,青鸟稍晚。今日怎么青鸟回来了,未却久久未至。不知怎么地,朱圆通便就那样趴在洞眼那侧,也一直等着。
也许,这一天,未回来时,两人会说一些其他的。
朱圆通如此期待着,便也等了下去。
他们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一个看着窗,一个望着洞眼。也不知过了多久,在烛火的蜡花轻轻滴到朱圆通手背上一滴时,未才终于回了房间。
“回来了?”
“回来了。”
只这六个字,说完,两人在屏风后简略洗梳后便熄灯歇下了。
这?这……这!这完全是两个变态。
以为会有所收获的自己,也跟着变成了傻瓜。
整整站了一夜的朱圆通,缓缓回了自己的寝殿,捶腿蒙头呼呼大睡,在第二天一早才从暮兰处得知了华宁宫走水的消息。
“殿下您昨晚睡得真香,那么大的火,那么大的动静,我还怕您冲出来非要去,不成想您连寝房都没去。不过也是,出来了娘娘也不会让您去的,昨晚两位嬷嬷就守在房门口呢,您到底是梦中睡熟了,还是知道两位嬷嬷就在外面啊?今儿天刚蒙蒙亮就醒了,是不是……”
暮兰絮絮叨叨还没说完,朱圆通早就跑了出去。芝兰在她身后唤了一声,她只做没听见。
朱圆通跑得很快,紫微宫中没有这项比试,若有,她定然会是这个年纪段的翘楚,让朱小七望尘莫及。一眨眼,将芝兰甩在身后,朱圆通早朝着华宁宫的方向跑远了。
从东华宫至华宁宫有一条捷径,不过需在一片桃林中翻过苑墙。那墙不高,朱圆通不耐烦如其他人一般规规矩矩绕远,每次都从这里翻越。这回这么焦急,更是会选这条路。
矮墙之下,朱圆通刚想拉起裙角,却看到安宿从一株桃树后走了过来。
“怎么样了?”她几乎立刻就迎了上去。
安宿双眼全是血丝,脸色疲惫,显然一夜未睡,可是脸上却是劫后余生的笑意。朱圆通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公主殿下放心,大皇子让我侯在这里,就是告诉您,一切安好,不必挂念。”
见朱圆通站在那里一言未发,安宿又道,“真的,苍天有眼,大皇子一点儿也没有伤到。大皇子及华宁宫人已搬至西侧的咸宁斋暂居,给您报完了信,我这就回去帮忙了。”
安宿说完躬身行了礼,便翻过矮墙。
朱圆通踮起脚,双手抓住墙头,将头探出矮墙朝安宿低喊:“万事小心。”
安宿脚步稍停,回首朝朱圆通再拜一礼,转身疾步跑远了。
【一切安好】,那是两年之中,大皇子朱以河留给嘉安公主朱圆通,唯一的消息。
那算是一个,好消息。
朱圆通立刻折返回东华宫,清晨,见暮兰还有心思与她调笑,朱圆通便知道朱老大定然无大恙,可是,若受了什么伤未告予旁人知怎么办?她的脚比她的脑先做出了反应,便那样跑了出来。容妃想来也知道了,她需想好说辞以免寒了荣妃的心。才出了桃林拐上白石路便遇到了寻她的芝兰。
“我没去华宁宫,我真的没去。不然,怎么会这样快就回来。”朱圆通笑着挽过芝兰的手,“今天起得这样早,我便出来舒展了一下筋骨。”
她笑意盈盈拉着芝兰朝东华宫走去。
嗯,她没有说谎。她真地没有去华宁宫哟。
将近舞勺之年的脸上是春花的笑,笑容之下的心却多了分经了秋风的心。
昨夜东华宫走水,昨夜从不晚归的未晚归。
青花——未,为什么总是你。
元隆二十四年到二十五年,朱圆通对未的厌恶,有增无减。
……………
朱圆通站在华宁宫门前时,楞了一下。她好些日子未来过这边了,都忘记了二十四年那一场大火后,朱以河已经搬去了咸宁斋暂住。
不过,不是暂住吗?眼前的华宁宫一片苍凉,怎么一点儿在修葺的样子也没有?
朱圆通叹口气,朝西侧的咸宁斋走去。咸宁斋比华宁宫小许多,位置也更偏僻,朱圆通扣了扣宫门,见给她开门的宫女有些陌生,一时竟叫不上名字。
两年前,她可是知道华宁宫中每一个人的啊,如今,楼去人非啊。
她正踌躇如何开口,那宫女却福礼唤了她一声嘉安公主殿下,将她迎了进去。
哈哈,如此甚好,若是安宿,说不定她还要吃闭门羹呢。正腹诽着安宿,抬眼,却见安宿从影壁后走了出来。
安宿望见朱圆通,脸上却未见意外之色,迎上来便躬身一礼,朱圆通不待他问好,便直接道:“安公公,我只说一句话边走。公主殿下想必知道了那事才过来的。”
一旁,方才给朱圆通开门的宫女已经退了下去。
朱圆通将一个小匣子从袖中掏出,递予安宿,“请将这个转给大哥,上一个怕是随火葬在华宁宫了吧?这是我新做的,之前那个手法尚不纯熟,这一个应该更像大哥。如果不像,就请他多多做这面人的表情,这样就会觉得我捏得很像了。”
紧接着,朱圆通声音更低,“我在宫中也听说了那事,请安公公转告大哥,一切自有天意,也许大铭的御史,会做御史会做的事。”
说完,她立刻自己推开咸宁斋的门,跨了出去。
“安公公两年前告予圆通的话,一直记得。话也说玩了,我这便回去了,还请安公公将我的话语东西都带到。”
安宿低头看看手中的木匣,又抬头看看朱圆通,嘴角嗫喏了一下,终究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开口时说的是,“多谢殿下,定然不负公主所托。”
……………
朱圆通依然没有见到朱以河,只是这一次,她却未感失落,心中不知为何多了一份笃定。
没事的,朱老大一定会没事的。
是因为对昨夜自己所作所为的笃定,还是对于大铭官员的笃定,朱圆通说不清楚,也许……她更笃定的,是吴兑吧。
多希望他能一直康健。
嗯,她还留了一点小礼物,以助吴大学士一臂之力。
朱圆通想到那里便自己笑了起来,望向远处,她想起了她那个不常得见的父皇。
四王并封吗?元隆帝,您想得太简单了,这天下诚然都是您的,可是,却有一些人,负责监察朝廷、诸侯官吏的失职和不法行为,便是皇帝,他们也骂得。
大铭的御史们,希望你们很有战斗力。
她且,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