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公主之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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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圆通问了好几位宫人，可是，没人说得清几百年前唐朝公主的事情。
那些那历史中连名字都没有留全的公主们，谁晓得她们曾经过得幸福还是不幸福啊？
对于一个帝国的兴衰，这有关系吗？
很显然，没关系，那么，大家知道才怪。
朱圆通几个月来每日做梦扰得自己连探寻地下密道都没心思了，她决定找机会再入文临阁，查看史书的记载。
大皇子适时送了她一份大礼，元隆二十年，在某日的黄昏后，他约圆通在太液池边相见。
“安宿帮我弄到了一份《文临阁书目》。”
大皇子对她解释道，“文临阁的数目与前代官藏书目有所不同,它不按经史子集的四部分类法登录藏书,而是按千字文的顺序,从“天”字至“往”字,分成二十号,每号下包括若干橱,二十字号共有五十橱;号和橱之下,再按图书的内容划分类别,然后依类登录书籍。我按目索骥，寻了一下关于唐朝的史书。圆通，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唐朝故事？按照这个去找就好了。”
说完，他将纸条放到圆通手里，匆匆离去。
这一年，好像大皇子越来越忙了。
朱圆通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垂柳后，展开手中纸条，上面写着：六行右侧三层五，四层九十，唐。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的字，初次相遇时，他们在满是灰尘的地上勾画，再遇时，他们在太液池边的沙泥上涂写，再后来，他们或是折枝涂抹，或者以水在桌上快速写画。简便，快捷，随手取材，他们两个的习字过程，竟然从来没有过正经的纸笔。
如今，看着朱以河的纸条，白纸黑字，上面是他的字。
她一时竟看不出他是什么字体，也许，是从无老师的他自创出了属于自己的风格。那字，正如他的人般，落落疏寂，不事张扬。可在在横竖交错中，似隐隐有一种凝结的力量。
她将上面的内容记在心里，回到东华宫后烧掉了纸条。
……………
直到又过了一个月，朱圆通才找到机会溜入文临阁。按照大皇子给她那张纸条的指引，她一行行书架数过去，在第六行时，拐到右侧那一排。在第三层时一本本看过去，第五本书，正是一本唐选。她连忙将书抽了出来，又去第五层继续查找。
果然，在第五层，从左至右数过去十本，分别是《新唐书》与《旧唐书》。朱圆通踮着脚将这两本书也抽出来，抱着三本书走到靠近高处通风窗口的地方，盘坐在地上，翻看起来。
长庆元年七月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飞快翻着书页，首先是前几卷，唐代皇帝，她一眼扫过父皇与三哥之后是谁即位，之后又有了哪些皇帝，唐朝经历了多少年。
然后快速翻到列传八，公主传，嗯，她自己还有一行字呢，她指尖从自己的名字上划过，她名字下面，便是太和公主，李圆迷。
数百年前的一幕幕在眼前飞过……
【七月，太和公主离开长安。
十月，到达距离长安一千八百里的丰州。
十一月，离开丰州，渡过黄河，抵达天德，又北行三百里到了碛口。
十二月，与回鹘崇德可汗特派的骑兵汇合于沙漠南部。
至长庆二年正月，太和公主终于到达回纥，被册立为仁孝端丽明智上寿可敦。】
这一路，圆迷整整走了大半年。仅最后一段，便需跃沙漠、过沙碛、翻鹿耳、错甲等三座高山，跋涉八百里到达燕子井。由此向西北行进，过密粟山、达旦泊、可汗泉、横岭、绵泉、镜泊，方到回鹘之都。
茫茫石碛，浩浩沙漠。圆迷，在风沙深处，你到哪里去寻最爱的腊梅荷叶水，煮最爱的墨菊清茶？
如果年轻的崇德可汗与你相若，那该多好。
朱圆通翻到下一页，所有的希冀便在几行字间化作泡影。
仅仅四年，她们的兄长，大唐皇帝李恒便在寝殿中因丹药毒发而驾崩，从此，大唐的皇帝几年一换，与之同步的，是太和公主丈夫的变化。
【宝历元年，崇德可汗死了，他的弟弟曷萨特勒立，被唐朝册封为毗伽昭礼可汗，太和公主又作了昭礼可汗的可敦。
大和六年，昭礼可汗被部下所杀，他的侄子胡特勒立即位，是为彰信可汗，太和公主又作了彰信可汗的可敦。
开成四年，宰相掘罗勿引突厥进攻回鹘，杀死彰信可汗，拥立盍驳特勒为可汗，太和公主最后又作了盍驳特勒可汗的可敦。
此时的回鹘，天灾人祸，四分五裂，动荡不安。
会昌三年，回鹘乌介可汗挟太和公主大掠云、朔北边。丰州刺史石雄兵遇太和公主帐，因迎归国。】
二十二年，整整二十二年啊，圆迷，你在冰雪与黄沙的边塞异族，究竟过得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圆通的眼睛一片模糊，揉一揉，坚持着继续看下去。
【同年，太和公主被唐军护送回太原。此时，大唐的皇帝是她们的侄子，三哥的第五个孩子李炎，后世称唐武宗。
唐武宗对太和公主很是关心，一路上不断派使者原慰问公主并赐予宝物。但同时，唐朝廷对回鹘的敌对态度也极为恼怒，使臣送去一封措辞严厉的诏书，叱责公主没有有效地调停双方的争端。
太和公主决定回长安请罪，当圆迷回到阔别二十二年之久的长安时，唐武宗以盛礼待之，左右神策军出动四百人与太常仪仗一起从长乐驿迎接太和公主入城，宰相和文武百官都在章京寺门前立班侯参。
太和公主先进宫拜见了太皇太后郭氏，又乘辂车直奔太庙，参拜了父亲唐宪宗和哥哥唐穆宗的神位，然后来到光顺门，褪盛装，去簪珥，请求对自己和亲未完成使命致使回鹘负恩之罪给予处罚。武宗派人安慰太和，并晋封太和公主为定安大长公主。
回到长安不久，定安大长公主朱圆迷病逝。】
朱圆通再忍不住，手中书卷落到地上，捂着脸哭了起来。
圆迷，圆迷，我知道，我们终究都会死去。可是，为什么你才回到长安，便再不多看它一眼。我们的绮梦阁，阁楼后的墨菊，太液池的荷花。
圆迷，圆迷，我知道，人们终究都会和以前不一样的。可是，那个我离开长安前去洛阳时，时年六岁，满脸稚气的小侄子李炎，怎么会对你说出“为其国母，足得指挥，若回鹘不能禀命，则是弃绝姻好。今日已后，不得以姑为词!”的话。
圆迷，圆迷，我知道，生在大明宫中又怎么会有兄弟姊妹之情。可是，那日在麟德殿前一同等候的同一个父皇的姊妹们，那些在二十二年中在长安过着舒心安逸生活的姐妹与侄女：阳安长公主、宣城公主、义宁公主、真源公主、真宁公主、临真公主，她们怎么配鄙夷你未完成和亲之任，怎么敢不去看望于你。
“禁花半老曾攀树，宫女多非旧识人”，圆迷，你是捱着最后一口气回到长安，却发现，它早已不是我们的长安……
朱圆通将头埋入膝间，用袖口捂住嘴，压抑地哭了起来。
她终究了知道几百年前发生的一切。
长庆元年七月，她的圆迷还是碧玉年华，满朝文武百官皆至章京寺前立班，恭送公主，父皇乘车把圆迷送到通化门，那般隆重的场面轰动长安，士女倾城观之。
长庆元年七月，她魂牵梦萦的大唐距离最后的覆灭还有八十余年，大明宫依然是世上最巍峨的皇宫，长安城依然是五洲四海人们向往的都城。
如果一切只停留在那时，多好。
原来，在那一年七月死去，是她的幸运之事。
……………
大铭，文临阁，寂静的书殿中，有低低的压抑哭声。
朱圆通哭得那样伤心，她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已经有人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她感觉到手中好像多了一块锦帕。
她猛地抬起头，只见身侧有人在书架高高的阴影中倚书而立。不是曾与她相遇书阁的志同道合的朱老大，却是最不对盘的朱老三。
朱圆通震惊地仰头看着朱以洵，这家伙怎么也跑来了？今天情绪太失控了，居然完全没注意到有人进来。失误，失误。
“小十一，你怎么哭得这么厉害？”朱以洵奇道。
他的确很好奇，以致于第一句忘了问小胖子为什么出现在了这个不应该出现的地方。往日里，他将百足虫偷偷藏进她的锦囊也没见她哭过，怎么在书阁之中会哭成这样呢？
着实奇怪得很啊。
朱圆通从地上站起来，总是仰视他，脖子真是太累了。她扬了一下手中的《新唐书》，开口道：“我是觉得，这位公主实在太惨了。”
翻到列传八，她将书页上的内容指给他看。
【定安公主，始封太和。下嫁回鹘崇德可汗。会昌三年来归，诏宗正卿李仍叔、秘书监李践方等告景陵。主次太原，诏使劳问系涂，以黠戛斯所献白貂皮、玉指环往赐。至京师，诏百官迎谒再拜。故事：邑司官承命答拜，有司议：“邑司官卑，不可当。”群臣请以主左右上媵戴鬓帛承拜，两裆持命。又诏神策军四百具卤簿，群臣班迓。主乘辂谒宪、穆二室，欷歔流涕，退诣光顺门易服、褫冠钅奠待罪，自言和亲无状。帝使中人劳慰，复冠钅奠乃入，群臣贺天子。又诣兴庆宫。明日，主谒太皇太后。进封长公主，遂废太和府。主始至，宣城以下七主不出迎，武宗怒。差夺封绢赎罪。宰相建言：“礼始中壶，行天下，王化之美也，请载于史，示后世。”诏可。】
“你看，短短二百余字，就是太和公主和亲异族安边塞外的二十二年，就是大唐公主的一生，怎么不让人唏嘘。”
她拿着锦帕擦干脸上的泪，发现朱以洵看完《新唐书》上那段记载后仍有所思般注视着她，脸上表情写着几个字：我不太相信只是二百余字能让你哭成这样。
朱圆通又用锦帕擦擦鼻涕，正色道：“好吧，我跟你说，我是怕自己和唐朝的这位公主一样，如果哪一天大铭的邻国来求亲，我一定是第一个被扔出去的吧。”
明明对比她上一句，这只是个半真半假的话，三皇子这一次却信了。
不只全然相信，他还开心地笑了起来。
“嘉安公主，没想到你这样小的年纪，就开始思虑婚嫁问题了，还真是老气横秋。”
“多谢，三皇子，您纵横宫中，也是少年老成啊。”
“不过，就算你想嫁去别的国家和亲，也没有那个机会呢。”三皇子一字字说道，在书库昏暗的光影之中，朱圆通看不清他的表情。
“为什么？”她几乎忘了与他针锋相对，而是脱口问道。
“小十一。”朱以洵走到她身前。
每次朱老三这么叫她时候，朱圆通都会倍加警惕。
“我能够保证你永远不用去和亲，但是你要答应帮我做一件事情。”
她望着眼前的朱老三，他表情笃定，好像这件让所有唐朝公主纠结痛苦的问题，对于大铭的皇子来说，解决起来轻松无比。
永远不用去和亲，这个，实在太有吸引力了。
朱圆通无法全然相信，可虽然不信，却又那么希望可以去相信。
掉在公主这个大坑中，她就像一个病入膏盲的病患，在绝望中宁可信其有，不愿信其无。
“什么条件。”她问道。
三皇子两手摊开，“说起来，我实在什么都不缺，以后再告诉你吧。”
朱老三你和朱小七真是亲亲的兄妹。
看看这神态这语气，这骄傲自负得连条件都不愿意开的姿态。
可是，这种拖延的条件啊，真是更让人心动。
还有，不要满脸都写上：我办事，你放心啊！
“成交。”朱圆通咬咬牙说道。
她话音一落，便见朱老三诡异一笑，“这事儿啊已经成了。”
三皇子语气无比轻松地补充道，“你回去问问你宫里随便一个人，都会告诉你答案的。”
朱圆通立刻将三本书放回书架上原来位置，急急便要回东华宫。
“嘉安公主，别忘了，你还欠我的。”身后，朱老三悠然的声音传来。
朱圆通未转身，未停步，她只是点了点头，便猫腰消失在了书阁的殿门外。
算起来，她还欠着他妹妹呢。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债多不愁。
嘉安公主朱圆通，殿下您生不逢时啊，如果活在新社会，您一定是信用卡的忠实拥护者。
您最喜欢的话也许会是：欠钱的是大爷。
书阁内，三皇子朱以洵随意翻看这书架上的书籍，眼带笑容。
皇子殿下，您高兴得太早哦，如果活在新社会，您一定是跨届的才俊。
您最喜欢的话也许会是：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公主之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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