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跃动之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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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才入宫，年纪也小，有些事情便不知道。我若出阁读书，便会牵涉讲官的规格与仪式等诸事，甚至牵涉到储位江山。所以，读书便不仅仅是读书那样简单的事情。”
他叹一口气，望向水波荡漾的湖面，“终究，是我让父皇不满意吧。”
出阁读书、储位，想来是铭朝的某些典制的特殊之处吧，虽然朱圆通不知道具体仪制，但想到他皇长子的身份，也有些了然了。
圆通凝神看着身侧看着水波起伏黯然自责的少年，心中喟然：
傻孩子……
傻孩子，哪里是你做的不好。
只是，帝王不喜欢你而已。
人们总说，手心手背都是肉。诚然，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虽然都是肉，终究掌心的肉比手背的肉更娇嫩一些。
世间的父母亦然，他们常常都有偏宠的，春秋时武姜宠爱小儿子叔段，一心与他里应外合，袭郑篡权。可是郑庄公，不也是她的亲儿子。
西汉窦太后疼爱小儿子刘武，总是要求景帝立其为储君。可是汉景帝，不也是她的亲儿子。
郑庄公成就春秋小霸主，汉景帝造就文景之治，所以，并不是他们自己不好。
所以，傻孩子，并不是不被父皇喜欢的你有什么不好。
历史之中，无数的例子告诉我们，帝后对子女的爱，有时候就是那样不着边际又没道理的。
可是作为一个几岁的娃娃，朱圆通只能把满脑子的道理都咽到肚子里，她只能抓玩着池边的细沙，带着孩子的任性开解眼前的少年。
“父皇不满意就不满意呗，首先，你要让自己对自己满意。”
圆通将手中的沙扬到太液池边，又笑道，“以前啊，我住在顾将军的府里，顾大壮……啊，顾大壮就是镇南将军顾将军家的公子，我们两个爱吃的东西总是一样，每顿就比着抢饭吃。
我比顾大壮吃得多时，顾大壮就很不满意，我比他吃得少时，我自己又很不满意。所以，比较起他的不满意和我的不满意，我宁愿还是让他不满意。”
这段话很绕，圆通正绕来绕去的时候，朱以河就笑了起来。
“好了，不说这些了，教你个在水岸边玩的游戏，是以前我和顾大壮每次去沈水边都会玩的。”圆通说着就低下头四处寻宝，朱以河不知她到底寻什么，便跟在她身边认真看着。
朱圆通在石头中翻来挑去，好一会儿，终于发现一块扁扁的石子，她兴高采烈地拿着石头在朱以河眼前显摆，“这个游戏叫做打水漂，你也寻一块石头，我们来比一比啊。我跟你说你要小心哟，不是我吓唬你，这个游戏我最拿手，每次顾大壮都会输给我，输得连半块甘杏酥都不剩。”
“好啊。”朱以河答应得爽快，他印象中，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和他一起做游戏了。
朱圆通笑得比天空的毒日头还灿烂，心里胜利的凯歌悠悠场响：大皇子，你答应得太爽快了，你会输得连渣渣也不剩的。
“我先给你示范一下，如何算作打水漂。”
圆通说完身体略略向后倾斜，手臂举起，膝盖轻弯，然后瞄准水面甩开胳膊，将石头掷了出去。石子飞了出去，不高，擦到太液池青青的水面，没有落下，反而擦着水面飞出，继续向前飞出，再碰到水面弹起，再向前飞出，如此反复三次，石子才落入水中。
她偏头去看朱以河的表情，瞬间扬起的眉，微微张了一下的唇，嗯，这孩子真的没有玩过这个游戏呢。
“换你了，不比石子飞出的远近，要在水面跃起的次数多，才算赢。”圆通扬手指向太液池，对朱以河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大皇子看看朱圆通，再看看手中圆溜溜的石头，模仿着方才圆通的姿势，将石头抛了出去。
优美的弧线在空中划过，噗通，石子一头栽入了太液池，再也没有跃动而起。
“没关系，你头一次玩，再让你两次好了。如果再输给我，就要答应我一件事。”圆通说着，又将两块石头放到朱以河手中。
噗通，噗通，石头前仆后继地直接沉入湖底。少年看看自己的手，又反复挥舞胳膊回忆圆通的动作，认真想着到底差在了哪里。
圆通捂嘴在一旁偷笑。嘿嘿，小小少年就是好骗，这个大皇子比顾大壮还好骗。如此珠圆玉润的石子，就算力气比她大，也永远赢不了她呢。
“皇兄，愿赌服输啊。”圆通趁热打铁。
“嗯，说吧，什么事。”少年一边说，一边还在琢磨圆通刚才那一套投掷的动作。
朱圆通上前一步，抬起手臂，伸出两手食指，忽地触到少年脸上，牵引着他的嘴角，向上扬起。
“要多笑，要多吃。”她的动作出其不意，她的言语一本正经。
然后她收回手，仰头看着少年。朱以河的脸上，还保持着刚才圆通以指引出的笑脸。他完全地楞住了，连带着表情也停留在上一瞬间。
“笑起来多好看，偷偷跟你说，孙嬷嬷告诉我，常常笑才会有好运气呢。”朱圆通接着又道，“还有，整个紫微城的人都太瘦了，你又比别人都瘦，这样怎么能赢我啊？”
至少，她要在这个紫微城里，培养一个身材与她一样标准的人。
朱以河笑了，这一次，不再是圆通牵引出的那个笑容，比之更自然，更深切。
好运气吗，他真的好像有一些好运气了呢……
而当他认真看着眼前这个圆圆胖胖的妹妹时，电石火光间，好像想到了刚才游戏的窍门。
“石头。”他脱口而出，“说到输赢，是石头吧，刚才我们所用的石头，形状完全不同。”
“哪里那样简单，不服再比啊。”朱圆通扬起了下巴。
石头的形状，投掷前身体与手臂的角度，挥出后石头与水面首次接触的角度，所有这些，都是这个简单游戏的不简单之处。
哼，要不是现在这个身体力气小，漂个□□下轻而易举。
这样富有技巧的游戏，她怎么可能输给一个半大孩子。
当少年第五次投掷后，他所用的碎瓷片在水面跃动了六下，远远超过了朱圆通的成绩。
朱圆通不淡定了，她蹭地转身去找完美形状的石子。
呜呜呜，输并不可耻，可是，输给比自己小好几百岁的孩子，好可耻。
作为大唐的公主，朱圆通最不缺少的，是骄傲。
那边水落堤上孙嬷嬷，芝兰远远立着，皇子与公主说话声音很轻，他们听不分明，可是，却真切地看到了大皇子脸上扬起的笑容。
“好些年没见大皇子这么笑呢。” 芝兰身侧一位年纪不大的小太监轻声说道。
那是大皇子的随身太监安宿，他自幼跟在大皇子身边，今日大皇子说要去太液池边走走，后来又说想自己在水岸边静一静，他便在桐树另一边的亭子候着，见到嘉安公主一行后，他就绕过小路，与孙嬷嬷，芝兰侯在一处。
“嗯。”芝兰入宫有些年头了，她轻点下头，没有再说别的，只是静静立在水落堤上望着太液池边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水岸边，那两个人一会儿四处寻着大小形状适合的石子打水漂，比试谁掷出的石子飞得更远，在水面跳跃而过的次数更多。玩累了后，便坐在湖边勾画习字，过一会儿又接着比试，玩玩写写，不亦乐乎。
他们俩人玩得开心，全然没有注意到远处还有一道温柔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那是孙嬷嬷。在水落堤边等候的宫人中，她年纪最长，入宫时间却最短，她离开顾府前两日，杜得勇曾给她和赵嬷嬷两人尽量说了些紫微城之事，她一直记在心中，自入宫以来谨言慎行，只愿圆通平安长大。
此时，她未置一言，只和蔼笑着，凝目看着远处胖胖的娃娃，看她起身拍掉指间的细沙，然后在岸上四处寻找小石，接着小胳膊一挥，石子在太液池水上跳跃着泛起浪花。再然后，就会听到她咯咯的笑声。
如果这依然是沈水河畔，那该有多好。
嘉安公主啊，希望你永远这样，无忧而快乐。
可是，没有人会永远快乐的，从来也没有。
和乐的气氛，即将被打破。
南侧花影亭处有一群飞鸟惊起，孙嬷嬷向那边望过去，透过绿枝繁花，隐隐约约，只见锦衣华服的一行人，正朝这边走来。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告知圆通，就瞧见公主与皇长子都朝南面的来路望了过去。想来，他们也听到声响了。
那一行人的言谈脚步声越来越近，南风吹起柳枝，在风拂柳飘的一瞬，孙嬷嬷终于看清了来人，竟是后宫中的皇子公主相聚同游，而为首的两位，正是三皇子与七公主，孙嬷嬷与芝兰、安宿远远地便依礼福下了身。
孙嬷嬷一边施礼，一边快速偷偷抬眼去看自家的小公主，不看还好，一看正瞥见圆通迅速地收回望向南路的目光，倏地转过身，仿佛什么也没看见。
她自己什么都没看见也就罢了，圆通还极快地拉着大皇子也转过身去，面向水面，欣赏太液池的风景。
这小祖宗想干嘛！刚才和大皇子见面时不是礼仪周全得很，难道这会儿就把郑嬷嬷教的东西忘光了。
孙嬷嬷手极轻地抖了一下，然后自我安慰：一定是公主殿下没看清，一定是没看清，一定是没看清，我们家圆通最知礼了。
孙嬷嬷，您要失望了。
事实是，公主殿下看得一清二楚，连七公主胸前衣襟别的金针上绿宝石的大小都看得真真的。
虽然看见了，可是作为一个活了两辈子的公主，殿下也是很有些公主脾气的。
此时，朱圆通望着微风吹拂下泛起阵阵涟漪的水面，心中泛起的，却是朵朵浪花。
哼，最讨厌郑贵妃家的孩子了，看看他们身后一群前倨后恭的宫人，真招摇。
还有，她才不会去行礼打招呼。
凭什么啊，虽然她与朱以河两个随侍的宫人少，一个是半路公主，一个是不受宠的皇子，可是，他们一个是唯一有封号的亲赐的公主，一个是元隆帝亲生的皇长子。
即便这紫微城中的人再不待见他们两个，他们两个的身份，却无从更改。
他们两个的名号，尊贵着呢。
而另一边，不只称呼上高贵，连随行宫人都挺胸抬头的一队人马并没有越过水落堤沿河岸而行，却在随安亭旁拐上了向北行的石桥。
于是，嘉安公主、大皇子两人背对着林间小路一直在看水，七公主、三皇子一行人分花拂柳一直在谈天，两边的人好像都也没有看到彼此。
不过，人错过，声仍至。。
面是可以不见的，声音却在空气中飘荡，不论看得见还是看不见，总是听得见的，避无可避。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跃动之石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