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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通慧残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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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荏苒,四轮春夏弹指一晃。
小榭幽园佳气葱葱,串着翠竹松柏,缀着似锦繁花。清癯流水,穿过回廊小院,碧涟轻漾。
才子佳人各司琴棋书画,歌管萧萧,笔墨飘香,举手投足皆是君子风雅。此处便是君子堂,人与景同好。
回廊之上,有家仆行色匆匆,待在书房门外站定,他毕恭毕敬的朝门内敛首道,“盟主,各派掌门已经在聚义堂等候了。”
“嗯。”门内的人轻轻的应了,放下手中残旧的书卷,重新收回机关盒,拨动盒身的机杼锁死,之后又转动墙上的画,将盒子收进了壁画后的暗格内。
衣架上的素色水云衫已用松木香熏过,轻纱织卷,素却不失雅。他站在铜镜前整理自己的衣着。暗黄的镜面上映着男子的身形轮廓,不甚清晰却足以一窥风华。
“不男不女。”他勾起半边嘴角,镜中人也跟着轻蔑的笑。
“见过傅先生。”书房外又传来家仆的声音。
“嗯,先退下吧。”苍老浑厚的男声应了,书房的门随之被“吱呀”一声推开。
林正楠还未来得及转身,目光已在镜中与来人交汇。
那人有着习武之人硬朗如刀削般的身形,只是那眼神空洞,空,却又不愿容下其他,只沉着些自责、执念还有叫人不忍直视的忧伤。
那是失去至宝的样子,是丢了灵魂的样子。
“傅先生。”林正楠回身,上前扶住他,“身体好些了吗?”
傅如海点点头,看了眼墙上那副画,“有没有看出什么?”
林正楠摇头道,“缺了最重要的那一页,这本《通慧集》只是本废本。内功心法本就讲究筋脉相通,如果胡乱猜测,只会引火自焚。”
这本失传多年的至上心法《通慧集》,是几位掌门替林江书过功疗伤时在他衣袖里发现的。相传习得通慧功能助习武之人打通周身筋脉,使内力突飞猛进。内功是所有套路招式的根基,浑厚的内力辅以纯熟的招式是克敌制胜的不二法门。
江湖谣传 “得通慧者,武林尊者也”,因此也并不是空穴来风无稽之谈。然而多少年来无人知晓《通慧集》究竟在何处,江湖传说也许终究只是个传说。
“江书拼用命换来的东西,怎么可以是本废本。”傅如海懊恼地捶向手边的茶台,神情激动仿佛又陷入了当年明銮殿那场大火里。
“傅先生放心,缺了的那一页我一定会找到,我不会让爹白白牺牲。”
林正楠轻轻抚上傅如海的背,像是安慰傅如海,也像是对自己许下什么诺言,只是这样淡淡的口吻让人感觉他在说一件简单不过势在必得的事。然而找到这一页,谈何容易,打探的人派出去一批又一批,每一次都是失望而归。
傅如海抬眼看向面前这个被称作“武林盟主”的年轻男人,男人脸上云淡风轻的笑像极了林江书,只是那样的容貌却是林江书远远不及的。
“楠儿,别太勉强自己。”眼神里满是歉疚与心疼。
林正楠倒是有些诧异,毕竟傅如海从来只会逼他练武,这样的话他还是第一次听他说。“我知道,别为我担心。”他笑笑,报以安慰。
“武林大会在即,那帮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势必将你视为眼中钉,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自己可要多加小心。”傅如海忍不住叮嘱。
“无碍,这么多年我不也活过来了。”话语里微透着自嘲,“我的武功是你和爹亲手教的,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不是怀疑你的武功,只是……”傅如海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林正楠拍了拍肩打断了。
傅如海常常在想,这样的林正楠一定不是林江书所希望的。
当年在林江书的身上发现《通慧集》后,五大掌门各自暗怀鬼胎,人人都想将这本江湖秘籍收归囊中,然后碍于武林正派的身份,谁都不敢贸然有所行动。在发现《通慧集》缺少了至关重要的一章心法之后,五位掌门商议,由年仅十四岁的林正楠暂时接替林江书武林盟主的位置,等四年后的武林大会重新选举出新一任的武林盟主,再将《通慧集》交与新盟主保管。
让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担任武林盟主是一件多么贻笑大方的事情。五位掌门的心思谁不明白。
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要在四年里守住江湖人人觊觎的武林秘籍,别说是丢了秘籍,就连某一天突然丢了性命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这无非是一个给了他们这些武林正派四年的时间,既能暗中夺取秘籍,又能维护正派身份的“公平机会”。
这样荒唐的决定傅如海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依他所想他只求能带着林正楠和一直昏睡的林江书退隐江湖,将正楠抚养成人,然后陪着林江书一辈子。只是当时他因林江书的事一蹶不振,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而且答应这一切的正是林正楠本人。
往后的日子,林正楠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不再三天两头偷跑着去各处画斋,练功的时候也不像以前那样偷懒,找尽各种理由躲起来画画。
傅如海一直不允许林正楠画画,因为那样总会让他想起那个女人临死前怨恨的眼神。
哪怕他真的很精于作画。
从前林江书知道傅如海的顾忌,对他俩一个严苛的制止一个百般的叛逆从来都是睁一只闭一只眼,两头打着圆场。对他来说,只要自己所爱之人能在身边就好,幸福就好。林江书是最符合君子堂堂主身份的人,永远那么恬恬淡淡波澜不惊。他没有傅如海的专横,也不懂的占有,却让这个男人甘愿终身不娶,将一生奉献给君子堂,奉献给他。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的男人,却为了所谓的天下人,所谓的武林正派,已在冰冷的寒玉床上昏睡了四轮春夏秋冬。
“江书……”傅如海看着林正楠的脸怔怔出神。
林正楠执起傅如海布满刀茧的手,拍了拍,“一定不会的。”再次表明了自己的决心,他丢下傅如海,出了书房向聚义堂走去,那里等待他的是勾心斗角,是曲意逢迎,是虚与委蛇,也是命运的一次轮转。
有太多的疑问让他不能停下脚步,太多的负担压得他即使喘不过气也不能忘记微笑。
那场火,其实是个多余的存在。
林江书被发现时已重伤昏迷,至今都没有醒来。萧云川、祁皇、太子都已经葬身火海。那么那场火是谁放的?
林江书吗?不可能。就算是想和敌人同归于尽,也不会用这样疏漏百出的方法。
萧云川吗?是想在临死之前毁掉最后一张残卷吗?
也不可能。最后一张残卷是被人极为工整的裁去的,不会是和林江书抢夺之中慌乱撕去的,极大的可能是祁皇怕人夺书,之前就已将残卷移至别处保管,那么萧云川就没有放火的理由。
最可疑的是林江书为什么没有被烧伤?昏迷的他明显被人移动过,整个明銮殿焚烧殆尽,祁皇三人也烧的面目全非,唯独林江书被移到了最安全的地方,只是受了极重的内伤,全身上下并没有严重的烧伤。
到底是想毁掉什么?
到底是谁放的火?
是不是还有他们不知道的人参与了明銮殿里的那场生死之战?
他深吸一口气,摇摇头甩开脑中纷乱的头绪。眯起眼睛看向天空那轮略显无力的太阳,暮春三月的一切都是温和的,雨不急不骤,风不湿不冷,连太阳都只是恰到好处的给予人间足够的温度。
手不禁碰触到腰间挂着的小小的坠子,那是一枚精巧的音哨,本只是孩童之间玩闹的“赔偿”,却不知何时变成了自己的习惯,片刻不曾离身。不知当年那个少年现在可好,可有像他这样身不由己。
空荡荡的书房里,傅如海凝视着纤尘不染的书案,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旁画篓里几轴已经泛黄卷边的画卷,蹉跎的岁月在画纸上落上了一层又一层的灰尘。主人固执的不让任何人打扫,自己也不曾翻看,只是让那几卷画落寞的站着,黯然接受岁月的封印。只是无力的灰尘盖不去画卷的存在,就像荏苒的时光抹不去那段青葱的岁月。
画里画着的是一片白雪之中傲然绽放的红梅,瑕疵之处有一笔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墨迹,是一个青涩的少年曾经最最质朴的梦想。然而一场大火却将一切烧成了灰烬,只留得一株没有生命终结的红梅在雪地里黯然神伤,只留几卷染了尘埃的画卷在干净的书房里变成惹眼的存在,只留下一个少年执拗的想要忘记却越发深刻的印在心上的梦。
“江书啊,也许当年我真的不该逼他练武。他不开心啊。”傅如海缓缓关上书房的门,走进三月温暖的阳光中。
只是阳光驱不去他心中的寒冷,唤不醒寒玉床上昏睡的人,解不开画篓里岁月的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