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真》影洛幕

2、Ⅱ。草的颜色

　　（1）

　　那次会议之后的第四天，佐助站在这间写字楼前停顿了一下，扫了一眼自己手中的资料，确定没有遗漏什么，才迈步走了进去。

　　营销策划前期产品的勘察，一个吃力不讨好，工作量也比较大的工作。而从实践理论上来说，在公司策划部一个完全没有勘察经验的新人，被派遣独身一人来合作公司E-light做勘察，佐助很明白自己现在面临着什么。

　　但是他一点也不担心，那些场景已经在他的脑海中演示过无数次，他拥有足够的信心能够完美的完成这次的交涉。

　　走到前台停下，还没有先开口，从他进来开始一直处于注视他的状态下的前台小姐带着职业微笑先问了，“请问先生你找谁？”

　　“自来也经理。”佐助简答道。

　　前台小姐马上翻动了一下记录表，没一会就抬起头继续微笑道，“你是宇智波先生吧，经理已经在办公室等你很久了，你直接上去就可以了。”

　　“嗯。谢谢。”淡淡的说了一句，佐助起步走向了电梯。

　　几个女青年在身后没有形象的做出少女怀春状。

　　到了办公室的时候，门是开着的，自来也在里面跟一个金发青年似乎在微微的争吵着。

　　“鸣人，你太没有工作意识了。”自来也故作严肃的道。

　　“办公期间跑去夜店，把我一个人甩下的人你还有脸说？”名为鸣人的金发青年很快的反击道。

　　自来也马上破功了，笑嘻嘻的道，“我是去谈生意了，夜店是男人很好达成共识的场所。懂吗小鬼！”自来也说着，也像对待小孩一样的拍拍他的脑袋。

　　“少来。”金发男子有些愤愤的排开在自己脑袋上的手，“明明是去取材了吧！好色的老头！”

　　“诶，臭小鬼，你……”自来也刚想继续说点什么，抬眼看到站在门口的佐助，马上恢复了一个长者的常态。

　　“你是宇智波佐助吧？”他微微上前，问道。

　　“是的。”佐助简单道。

　　“请进来吧。”

　　佐助表无表情的点头致意，走进了办公室。一直背对着他的金发男子转过身来，不出他所料的是几天前在广场遇到的男子。

　　毕竟那头少见的金发，和那个充满元气的声音，不是那么容易忘记的。

　　“来给你介绍一下……”自来也待他走到金发男子身边，开口介绍道，“这位是漩涡鸣人。”

　　话音刚落，鸣人立即站了起来，根据气息的方向站好方位，伸出了自己的手，“我叫漩涡鸣人！请多指教！”

　　一样朝气过剩的声音。佐助看着正对着自己伸出的手，抬眼也伸出手握住了它，掌心一片湿热，“宇智波佐助。”短暂的回应之后，然后松开了手。

　　“鸣人是这次为你做产品介绍的人。”自来也继续很自然的道，“首先要说明，他是看不见的。但是请放心他绝对不会影响工作进程。”

　　佐助扫了鸣人一眼，也十分平常的道，“嗯，没问题。”

　　自来也和鸣人都有些惊讶他的态度，特别是鸣人，代替那双没有焦距的双眼的脸上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自来也交代了几句，他们便走出办公室开始工作。

　　（2）

　　没有任何人的携带，鸣人一个人驾轻就熟的用拐杖轻扫着，带着佐助去样品室。

　　佐助也只是跟着他走，不发一问。

　　“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一直到电梯里，鸣人才问道。

　　“几楼？”佐助问道，没有直接回答。

　　“啊？”鸣人一愣，随即回答，“哦……32楼。”

　　电梯的门关上，又是一片安静。

　　“认错了？”随着电梯的缓缓上升，鸣人自言自语的呢喃道。

　　随着电梯上方的显示格越来越高，佐助用余光看了一下旁边的家伙，方才的疑虑已经消失，一副激昂得随时蓄势以大发的样子。

　　看得出来是一个有精力的家伙。不过无论这个家伙是怎么样的人，他的工作还是工作，只要不影响，那么他都会当做正常的工作伙伴来看待，就算他是个盲人。

　　事实上证明，这个家伙的能力跟其他正常没什么区别，甚至可以说更强。本次他们合作的产品是女性用香水，而他对于各种型号的香水从主要成分、适用人群、搭配、生产时间和所用时间，甚至连包装瓶的形状都很熟悉。

　　对于他提出的专业问题，或者劣根性的带着刁难性的问题都能够一一解答。

　　一般失去了视觉的人在味觉上和听觉比其他人更为敏感，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确实可以转化成为一种长处。

　　他的声音很洪亮，在经历整整一个下午的工作中都保持着非常亢奋的状态，似乎带着类似愉悦的心情……

　　佐助对于他这样的状态事实上还是不解的。都不是初出茅庐的年纪了，已经工作好几年，跟每个刚离开大学校园的学生一样，开始的时候对这一切抱着迷惘和期待，就算他比其他人优秀，同样也不可避免。但是这几年下来经过不断的打击和跳槽，在社会中打滚了几圈，激情也被磨得差不多了。他现在依旧会努力工作，这是出于骨子中的骄傲与责任。但是他已经无法找回当初做第一份工作时的心情。

　　在这样的情况下，一整个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对方看起来心情很不错，还一直说要请他吃饭，但是佐助直接回绝掉了。

　　处于下班的时间，鸣人已经褪掉了上班时间的严谨激情样，大咧咧的模样吐槽佐助怎么那么不近人情拒绝他，用那种“你这家伙”的语气和脸上绽放出来的光彩，好像他们是多年的老友一样。

　　佐助不禁感慨，有些人天生就是有自来熟的能力，而他对于人际交往这方面总是没有办法习惯的而处于弱项。

　　因为他就是那么自我的一个人，不想或者不喜欢，就会直接拒绝。

　　在鸣人还在吐槽他停下的间隙，佐助干脆利落的道了别，也不管鸣人接下来会说什么，转身就走。虽然他们还要再合作一段时间。

　　佐助走出了E-light，看了看时间，大概预算了一下公文包里面资料的厚度，最后还是决定去公司，今天晚上不先整理一个大概的轮廓出来，他大概也睡不着。

　　从下午6点忙到晚上9点，在佐助收拾好东西要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办公室里面的电话响了起来。

　　“喂，请问是天宇公司策划部吗？”佐助接了起来，还没有来得及说官方的开场白，电话那头就有一道带着微微的喘息却响亮的声线传了过来。并且这声音无比的熟悉。

　　“是的。”他低沉的回答道。

　　“宇智波……佐助？”

　　听到对方这样试探的语气，佐助也确定了对方的身份，所以他直切了主题，“嗯。你有事？”

　　“嗯！是有点事没错，我现在在你公司楼下，下来再说吧。”

　　佐助有些疑惑的收了线，然后拿起公事包离开了办公室。

　　（3）

　　当他走到楼下的时候，鸣人正背对着他站在公司入口的正中央，他的腰杆没有像今天一样挺得笔直，有些微驼，导盲杖从三分之一的地方握着，已经没什么人的公司开的是昏黄的灯光照着他的侧脸，距离的黑暗中佐助看不到他失焦的瞳孔，但是却觉得他在看着什么。

　　一直到佐助走到他身边停下，他才转过身来，瞬间直起的身躯，微微的抬头对着佐助笑道，“喂，你下来了啊。”

　　佐助看着面前几乎和自己差不多一样高，随着刚才抬头的动作和自己平视的那双天蓝色的眼。

　　对方肯定不知道他们现在的距离有多近。他们的鼻尖只有几公分的距离，鸣人的温热的呼吸缓慢的喷在他的脸上，他能闻到对方身上今天下午沾染上的香水的味道，能看到对方的眉轻微地拧起，代替那双失焦的双眼表现情绪的脸上是听不到回应的疑虑，以及失去光明的人在未知中等待的那份渴望。

　　佐助向后退了一步，放开了刚才屏住的呼吸，结束了这个意外而来的亲近，才回道，“嗯，有什么事？”依旧冷漠。

　　“啊！是这个……”像是终于记起了正事，佐助看着鸣人拿出一个袋子，“我今天下午跟你说这个的时候，有一些信息说错了，所以过来跟你纠正一下。”

　　因为这个所以就这样跑了过来？

　　“这种事情在电话里说就可以了。”

　　对方听到他这句话，有些讪讪的抓抓头发，“总觉得电话里面说不清楚，还是过来确定一下比较安心。嘿嘿。”

　　鸣人凌乱的发，额间还没有干的汗渍，还有只有经过匆忙才会呈现的皱乱的衣着，配上着他明明失去光明的窗口却散发着无限生命力的脸，这些都让佐助感到莫名的烦躁。

　　“用过晚餐没有？”想要说点打破自己的烦躁，结果开口却是这个，佐助有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还没有。”鸣人无比诚实的回答。

　　本来想去好一点的餐馆，但是经过一家小酒馆的时候，鸣人硬说闻到了香味，连拉带拖的把佐助拖进了小酒馆。

　　忙完该忙的事情之后，两个人就合着几个小菜喝开了。

　　其实也就是鸣人一直往嘴巴里面灌，佐助没动多少。他看鸣人动起了筷子，佐助朝着鸣人缓缓下筷的方向推了一下菜碟，佐助觉得他的眼睛似乎为筷子抵到了瓷碟的触感瞬间一亮，夹起了一块肉，塞进了嘴巴里，然后又冲着佐助笑了。

　　对于对方这样的神情，佐助除了不解还有一些无奈。他灌下一杯烧酒，不习惯这种味道的皱起了眉，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往鸣人身上不停地瞟动，他想找些什么信息，最后停留在鸣人右额的一大块淤青上。

　　“额头的伤怎么来的。”佐助像是官方一样的问道，没有情绪。

　　“嗯？额头？嘶——”鸣人在疑虑之中按到了自己的伤口，然后沉默了几秒回想了一下，“这个啊……可能是晚上过来的时候不小心撞到的，这一片我虽然很熟，但你们公司我没来过，所以花了一点力气。”

　　一个盲人到一个从来没来过的地方何止是花一点力气？佐助想起了第二次在附近广场上看到鸣人的时候，他怎么样也不肯让电话中的人接送的神态，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夹起菜放进嘴巴里嚼了嚼，才道，“怎么不先打电话给我？”

　　“唔……打了，但是打不通。”鸣人口中塞着饭菜，口齿模糊的道。

　　佐助不动声色的从口袋里面掏出手机，一按屏幕是黑的，知道是没电了再放回口袋中。

　　刚进这公司的时候，同事还会经常打电话给他约他一起出去，但被他拒绝多了之后，也就不再打了。所以平时除了工作之外，很少有人会打电话给他，工作起来一整个晚上电话没响过也不觉得奇怪。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在公司？”

　　“其实我也不确定，就是觉得你应该在。”鸣人喝了口酒，又低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就是觉得你这么认真的人，应该会回公司整理一下今天下午的资料再回去吧。”

　　佐助一怔，“这种事情你应该确定了再过来。”对于这种行事没有考虑后果，想做就做的作风，佐助有些不悦的道。

　　“当时没想那么多，想到就过来了。”果然，鸣人的话语验证了佐助的想法，接着他又呢喃道，“不是后来也拿到你的办公室号码了。”

　　（你打的时候都已经到公司楼下了。）但这句话佐助没有说出口，他只是静静的吃着菜。

　　（4）

　　周围的人群很喧闹，来这里的大多数都是中年人，扯开以往束缚住自己的领带，几杯黄汤下肚之后，嗓门都不自觉的大了起来，带着一脸的怀才不遇痛骂着自己的上司和赞扬着自己能力，旁边明显是比他更低一级的人，眼底明明带着厌恶和鄙视，却带着谄媚的笑给对方斟酒然后连连附和。

　　佐助低头笑了笑。这样的场景他以前他看到会无比的鄙夷，现在觉得非常正常，这也只是一种生存方式而已。彻底的违背自己的意愿，把尊严放到最低，任凭别人抬脚就能踩到来提高别人的优越感，以此来获得更加美好的未来的这样的生存方式。能够忍受如此，这也是一种能力。

　　这是佐助觉得自己打滚这几年来想法上唯一的最大的改变，因为他觉得自己永远没有办法做到如此，连听到那种人的声音都觉得是噪音。

　　以往一起共事过的同事对他的评价都不外乎是智商高情商低，年少时亦是。不过无所谓，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在乎外人眼光的人。

　　或许也因为喝多了后劲也涌上来了，鸣人用手撑着下巴抵在桌子上，脑袋有些微摇，麦色的脸被酒劲醺得双颊微红，失焦的眼睛带着一些水汽，视线在对着他的方向，“喂……”他叫唤了一声，“宇智波佐助，其实……我真的很谢谢你。”他打了一个嗝，接着道，“虽然你这个人说话听起来让人讨厌，感觉上臭着一张脸也让人很不爽，但是我真的很谢谢你。”

　　佐助没有接话，他拿起酒杯轻轻地捻了一口，放回桌子上。鸣人脑袋斜了一下，又歪回原位，他没有醉，只是酒精和饭桌让他也放开了本性，“你是第一个一声不吭就接受了我作为工作伙伴的人。以前那些人看到我这样都会直接拒绝掉，好色仙人因为坚持让我来做所以告吹了好几个合同。”

　　他似乎有些苦恼，一个二十几岁的大男人还像个小孩子一样瘪起了嘴，“其实那种想法我都可以理解，但是还是很不爽。凭什么都没有给我一次机会就完全的否定了，真的是太可恶了——”他胡乱的挥动着手，“好色仙人那么信任我，我也想证明给他看啊……”他的头渐渐地低了下来，“证明他没有错……”又抬起头来摇晃着脑袋给佐助鞠了一下躬再次表示慎重的谢意，“所以真的很谢谢你给了我这次机会！”

　　在自己面前的这张脸，坚定中透着让他看了都觉得刺眼得令人厌恶的真挚。像其他人一样有着抱怨却没有杞人忧天，就算是道谢也不让人感到丝毫的卑微。

　　佐助觉得，这个世界上不融入主流的人还是有很多，眼前这个为了证明自身所以那么拼，连一个小错误都要亲自过来纠正的人可能就是其中的一个。这种人就像杂草一样，看起来弱小，实际上充满着无限的生机和活力。

　　但那还是一样跟他没什么关系，他无所谓……他把杯底的液体清了空，对面那人红着脸颊用没有波澜而温湿的眼盯着他的方向在等着他的回答。

　　佐助看着他微张的嘴巴，迷茫的表情，终于开口说了句，“真是个白痴。”他一直就想这么说。

　　佐助以为就鸣人的脾气应该会马上反驳他两句，谁知鸣人沉默了几秒，突然之间瞪圆了眼睛，“啊——！”他不搭边际的惊道，“我终于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你了！”他好像完全清醒了一样，用手指着佐助，“你是前几天在广场上用纸玩弄过我的那个混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