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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五十八 相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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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心思,总是变幻莫测,让你猜不透,摸不着。你觉得她简单的如同一汪清浅的溪水,能一眼看清水底的卵石,可扁起裤脚淌下水,却发现这溪水远比你看到的要深得多,一个不好,打湿了衣衫,更有甚者会沉入水底,万劫不复。你以为她浩瀚如海,不可捉摸,做足了准备跃入水中,却发现水深也许不过膝盖,因此跌的头破血流,狼狈不堪。
对于林仙儿,我一向看不透她的深浅,总认为她心思颇深,面对任何逆境都能凭她自己的本事化险为夷,甚至潜意识里还将她当作自己的对手,不停的分析猜测她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背后的含义。
我不相信她对我说的一切,是因为我根本就不相信她会真的爱我。
听了林诗音的一番说辞后,我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爱林仙儿。
就像她一直不信我爱她,哪怕我当面亲口告诉她,她也只觉得我在骗她。爱并非是挂在口上,放在心里,没有做出过任何爱她的举动,又如何让她相信,让我相信,我爱她?
她要的不多,却是我太吝啬了。
坐在荷塘边的梅花丛中,望着池水出神,对自己一直以来旁观被动的态度,十分鄙夷,更为林仙儿一直的受伤,心疼。
那晚她从上官金虹身边逃脱,前来寻我,明明告诉了我她一直以来想要的我做的事,我却用如此残酷的方式,将她推上今日的绝路。
好一个冷酷绝情的梅三,谁若眼瞎了爱上我,谁就算是倒了大霉了。
“梅三先生!”龙啸云急匆匆的走近,面无血色的说道:“我们已搜遍了保定城每一个角落,明里暗里所有的妓院全部找过,妓院里每一个人也都看了问了,没有找到林姑娘,哪怕是稍微有一点像的,都没有。”
我一声冷笑,问道:“你如此着急的回来,就是为了告诉我,你没找到她?”
龙啸云后退了一步,说道:“不。保定除了这些地方,还有一处金钱帮的私馆。那里,对我来说是禁地,我不能靠近那里。但若是林姑娘当真还在保定的妓院里,那十有八九就是那里了。”
我看了他一眼,站起身,问道:“在哪?”
龙啸云答道:“西大街锦园。”
西大街的锦园,以前曾是一位文人的私宅,记得小时候随孔夫子学习的时候,听他提起过那园里的景致,说是什么桃红柳绿,翠竹成荫,站在院外能听的其内莺歌燕舞,简直就是一片精心布置的植物园。
修园子的文人,致力于将这园林打造成画打造成诗,没想到辗转数年过去,这里居然会成了金钱帮的私用妓院。
上官金虹果然很会享受,连对跟江湖不沾边的文人雅士,都要打击玷污一番,用以取乐。
这人实在让人太讨厌了。
锦园的大门长期开放,来往其内的都是金钱帮的人,在保定城内自然是最为安全也是最为禁忌的地方。
我直接从大门进了院内,越过影壁,是一道圆月的石门,门后便是一片花的海洋。
锦园之内果然以花草树木为主,房屋到成了点缀,镶嵌于大片大片的花草林木之中。小屋窗边,依着美丽的少女,见我进来,朝屋里招呼一声,一时之间吸引来了更多的少女,叽叽喳喳嬉笑不停。
另一边的垂柳下,一对男女停止了亲热,女人好奇,男人警惕,视线缠绕于身,没感觉到什么杀气,估计那男人只是金钱帮里不入流的喽啰,故也没在意,继续的往庭院深处行进。
一路往前,又看到了数对男女,其中不乏露天席地旁若无人的欢爱,让我总感觉这院里与外面完全是两个世界。
外面的一切规则秩序,在这里成了空谈,男男女女皆屈从欲望,所与所求。虽说此地是金钱帮的私馆,但我不觉得这些女人能从那些男人那拿到一分钱。她们存在的意义,就是满足他们,即便吃得好穿得好,也与金钱帮圈养的牲畜,没有半分的区别。
在这里,女人,已不能算作是人了。
道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精瘦的黄袍人,穿着打扮与普通的金钱帮众不大一样,从他的步伐当中看不到他的武功,到是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聪睿的精明。
我停下脚步,待那人走至近前,见他一躬身,向我作了个揖,笑道:“梅三先生是来找林仙儿的?”
我点点头,猜想上官金虹本就没打算把林仙儿藏起来,只是不知他会把怎样一个林仙儿交给我,但总之,林仙儿应该还活着。
她若死了,对上官金虹而言,这游戏便不好玩了。
那人笑道:“我是此地的总管,这里的大小事宜,均由我全权负责。先生想带走林仙儿,不是不可以,但你必须得按这里的规矩行事。”
我问道:“什么规矩?”
那人道:“自然是付出一个同等的代价。”
我继续问道:“那上官金虹,想让我付出怎样的代价?”
那人道:“先生曾给上官帮主下了毒,还请先生将毒药与解药,一并交出。”
我好笑道:“你的意思是,他的毒还没解呢?”
那人道:“这不是我该要过问的事情,我也不过是依命令行事。”
我笑道:“那这命令,是上官金虹给你的?”
那人道:“此事请恕我无可奉告。自然,先生若不愿守规矩,想把人带走也不是不行,但这里到底还是金钱帮的地方,若真动起手来,先生也讨不到什么便宜,若因此连累了林仙儿,可就得不偿失了。”
我点点头,说道:“你说的有道理,这条件,我接受。把林仙儿给我,一手交人,一手交货。”
那人道:“好,请先生随我来。”
我跟在他的身后,往庭院深处继续前进,这一走便走到了后院。总管打开了后院地窖,说道:“里面黑,还请先生小心点。”
他从地窖楼梯口的墙壁上,取下油灯,点燃后,当先走下台阶。我跟在他身后,往下走了大概六十多级台阶,便站稳在地面。
地窖深处地下,不见天日,哪怕点着油灯,也只能昏沉的看清身周几尺见方的范围。总管将油灯放置于桌上,指着角落隐约的一张床,说道:“林仙儿,就在那。”
我对这那张破旧的床看了许久,怎么都看不出床上躺着人,走近了几步,依稀能瞧见那一大堆烂棉花烂布头里伸出的半截小腿,胸口立时一阵窒闷。压住伤口的痛楚,再度走近了几步,扒开棉絮里乱爬的两只老鼠,血腥气扑鼻而来,竟让我眼前一黑,险些站立不住。
光线太过阴暗,我看不清她此时究竟是何模样,伸手触摸,只觉她周身皆是伤痕,肌肤已不复当初的细腻嫩滑,血与伤口恶化发出的异味,掺在一起,极为刺鼻,与她曾经周身的熏香,直如天壤之别。
双手顺着她的身体,摸上她的手臂,在一只手的腕上,寻到了将她拴在这地窖中的锁链。再度摸索,她的脸上也皆是伤痕,无法确定她究竟是不是林仙儿,只有俯下身,贴上她的唇,轻轻的一吻,自双唇的触感上来断定她的身份。
“先生,是你吗?”她被我惊动,沙哑了声音,问了这么一声。
我应了一声,说道:“别怕,我来带你回家,一切,都过去了。”
她恩了一声,不再说话。我站起身,在怀中摸出一包香料,与总管说道:“你要的毒药,就在这里。但解药,已被上官金虹一把火烧了。你放了她,我把药方写给你。”
总管道:“这钥匙,并不在我这。先生武功高强,弄断这么一根小小的铁链,理当不是问题吧。”
我一笑,说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也只好照做了。”长袖拂过林仙儿腕上的锁链,内力凝聚成剑,自指尖倾吐而出,只一瞬间,便切断了厚重的铁链。
总管拍手笑道:“好!”我看了他一眼,再度拂袖,一剑刺穿了他的喉咙。
反正伤已经发作,不论是繁复的情绪,还是郁积的内力,都已堵在了胸口,不发泄,只能越堵越多,还不如任它施展,扫净这庭院内的万般邪恶,让上官金虹瞧个清楚,我即便是身负重伤,也能轻轻松松的取下他的项上人头。
他以为这一道伤是我的致命弱点,却忽略了这道伤本也算得上是一道封印。若封印的意义,已不重要,猛兽死前的奋力一搏,他可承受得住?
我摸摸伤口,那里已有湿润透出衣衫,转过身,从总管的身上脱下几件衣服,将林仙儿从头到脚全部包裹住,而后才抱着她,步上台阶,走出地窖。
从地底的黑暗中,来到光明下的鸟语花香,像是从地狱,又回到了人间。我将林仙儿放在厨房旁,钻进了柴房,点燃了其内堆积的所有柴草,顺手将本欲交给总管的香料,全部扔进了火堆。
风,裹着烟雾,裹着混杂在其内的熏香,蔓延至庭院每一个角落。前来救火的人,一个个尚未进入后院,就瘫软在地,倒了一片。
我继续点燃了厨房,举着火把,抱起林仙儿,一路走过,一路的放火,光明正大,亦没有一人上前阻拦。
从后院一趟烧到大门口,这锦园内已再没有活着的人,女人们想逃离,却被守园的男人全部杀掉,逃不走的人要么被熏香所迷,跌入火海,要么被我随手甩出的剑气,夺了性命。到最后,我离开锦园之时,连园中所植的一切草木,都包进了火焰之中。
烧这一片没什么人看守的花园,可比烧少林寺,省事多了。
我扔了火把,顺着街道走了两步,瞧见身后有人骑马经过,直接抱着林仙儿跃上马背,将马主人踹了下去,驾着抢来的马,疾驰出城。
往哪里走,我不确定,家里的废墟当中,放着李寻欢一大家人,其中更有一个阿飞,是个不稳定因素。
我知道林仙儿此时一定不愿让人瞧见她的模样,更不想让别的男人在此时此刻奉献爱心,搅了也许算是我与她最后能安静相处的时日。
策马进入了曾经住过一段日子的枫林阁楼,对屋内原模原样的摆设,显出点点滴滴的暖意。玲玲死后,这屋子应当便没人打理了,而今却尚未荒废,甚至还算是干净,也许是因为林仙儿会经常回来小住,在此休息。
那时我在此养病,忘记自己躺了多久,她好像一直在身边照顾,推掉了所有男人的相约。
那几天的平静,或许对一直争锋相对的我们来说,完全是难得的安宁,她一定希望我会在醒来后,握住她的手,对她说一句留下来,跟我走。
只是不知,即便我说了,她又会不会相信。
而现在再与她说那些她想要我说的话,又会不会太晚?
我烧了水,给她擦净了身上的血污,庆幸她所受的,都是皮外伤,没有伤及筋骨,调养几天,自会痊愈。然而,这些伤,即便痊愈,也会留下疤痕,令她不复当初的美丽,尤其是她脸上的这两道伤,已将她曾经作为武器的容貌,完全摧毁。
没有了美丽,她便不能再接近男人,这对于她来说,会不会比死还难过?
我不敢告诉林仙儿,她容貌尽毁的事实,在她还于熏香中沉睡之时,收走了所有能当镜子使用的物件。
瞒得了这一时,无法瞒她一辈子,我已没有时间陪伴她抚慰她,如不至令她在我走后,寸步难行,她的容貌,就一定要想办法恢复。
我给她上了药,便开始研究恢复她容貌的方法,一点疤痕都不留,基本不可能,寻遍了万千方法,也不过是将疤痕变淡一些,变小一些。
可这伤,横贯鼻梁,斜过眼睑,裂了嘴角,断了眉中,连鼻梁都几乎残缺不全,即便消到最轻,也还是面目狰狞。
究竟,该要怎么办才好?
我坐在床边,想了不知多久,忘记了伤口的渗血,胸口的疼痛,直到咳嗽渐重,带出一腔热血,才无法控制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我以为会睡很久,而再度醒来,也不过才一夜。冷汗浸湿了衣衫,我忘记自己梦到了什么,又是如何从梦中挣扎回现实,但既然醒了,睡梦中的一切,都不再重要。
林仙儿还安静的睡着,那熏香剂量太大,自厨房飘荡到前院,如此长远的距离,尚能止人行动,又何况是近前的吸嗅?
她这一睡,至少三天,我喂了她一些水,便锁了门,出外寻找食物,药材。
保定城是上官金虹的地盘,周边的村落也一定有他的眼线,我不想多生事端,被人打扰,就在这枫林之内,没有人烟的地方,找食,采药。
寻常的山间,没什么名贵药材,只要能消炎镇痛,就算是有用。我找够了三天分量的草药,又去溪边捞了几条鱼,回到阁楼,门依旧锁着。透过窗,看到仍然昏睡不醒的林仙儿,心,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若是能一直如此,该多好。
不会与她猜疑,不会与她争吵,不用看她在别的男人怀里调笑,不用逆着自己的心意去为她犯下一桩又一桩罪孽,最重要的是,不会与她相互伤害,相互折磨。
虽知这平静的相处,极至短暂,能过一天,便得珍惜一天。
我已爱不了她多久了,只愿在这最后的几天里,让她能明明白白的知道,我爱她。
一直的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