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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四十 家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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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昏迷的这段时间内,家里只发生了一件事,那就是玲玲的离开。
听二哥说,我被他拖回来的当天晚上,林仙儿便来了。她要见我,大哥不准,二哥也因为阿飞的事情动了气,说了一些很不好听的话,结果自然是双方站在大门口吵了个通透。
大哥是个婆婆嘴,二哥脸皮十分厚,林仙儿以一敌二没讨到便宜也没落到下风,三个人吵了大半夜,没吵出结果,累得口干舌燥,还是玲玲编了个假话,说我不想见她,让她滚蛋,别再来烦我,而终止了这场舌战。
林仙儿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她当然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她不知我见不了她,便信了玲玲,以为我真的不想见她,恼羞成怒,又扯出了那三件事的约定。
大哥二哥想赖账,林仙儿指着他们的鼻子骂的相当难听,玲玲不忍我们弟兄三个受此侮辱,便替我做主,应了她的话。
林仙儿说她要的易筋经,我没拿到手,第一件事没办成,实在没用。
玲玲问她想怎样,她只说再给我一次机会,换一件事去做。
而这件事,居然就是让玲玲跟她走。
我不明白她怎会提出这么一个跟她的喜好完全不沾边的要求,但玲玲跟她走了,这是事实。
对于琢磨不透的事,我一向的忧心,担心她会将对我的怨,都发泄到玲玲身上,越是琢磨,越是担心。
院外的梅花又开了,丛丛簇簇,冷香扑鼻,依旧是那么的清美动人。只是在花间扫雪的那个孩子,如今已不知身在何方。
我记挂玲玲,哥哥们也同样的担心玲玲。
跟林仙儿看似翻脸,让大哥很是欣慰,他不再担心我会出去鬼混,也就十分放心将我一人留在家中,随意行动。
他找遍了保定城内外每一条街道,每一个村落,都没有玲玲的踪影。
二哥时不时会报告一些跟兴云庄,跟李寻欢相关的消息,一起的探讨看能不能从中找到阿飞和林仙儿的线索。
这两人再度的消失,踪影全无,连带玲玲,也一起蒸发。
我觉得我闷在家里,光听他们说,没什么用,得要亲自去寻找,才能安心。
胸口的伤,愈合的很慢,半年不见起色,想来真的是好不了了。大哥怕伤口感染,时时刻刻都将其紧紧的裹住,便是如此,还是挡不住内内外外交加碰撞的气。
不论是寒气,还是热气,都能轻易的再度撕裂这道伤。
我总觉得我时日不多,只有大哥还在坚持着寻找彻底治好我的办法。
其实,我们大家都心知肚明,林仙儿刺进我体内的毒,根本无解,它一直在腐蚀着我的身体,虽被药物暂时抑制,过程变的迟缓异常,但却依旧还是逐渐的,侵蚀了血肉,侵蚀了经脉。
这段时间,一再的激发旧伤,扰乱了体内的平衡,已令那些残留的毒,扩散了大半,这道好不了的伤,就是最好的证据。
事已至此,我也不想挣扎了,活着就是受罪,还不如痛快的死了,来的舒畅。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坐在庭院内,看着雪落梅间,白中点着红,红上覆着白,十分想念在花间穿梭的那个小小身影。
步入林间,将雪从花瓣上弹落,清冷的香,携着寒风灌进体内,呛得一阵咳嗽,痛得几乎觉得伤口再度撕裂。
这种天气,想出门是不大可能了,但玲玲,总得找到。
这本是我的劫,与她没有半分关系,迟一天,便多一分危险,我总担心她会成为我这劫难当中的牺牲品。
那便太不值了。
找了一根拐杖,我一步一步的挪出了家,走得时间长了,身上各处会很疼,疼的时间长了,渐渐也就习惯,习惯的时间长了,也便就不疼了。
保定城外的山林不多,绵延很长,一处山坳拐到另一处山坳,不存在什么九曲十八弯,散着步就能慢慢的拐过。
再度来到林仙儿曾与阿飞定居的那片枫林,当时的一切依然历历在目。
时隔这么久,胸口还是会疼,也许是内伤,也许是外伤,更也许,是魂,伤了。
来到阁楼下,我看看上锁的门,就地捡了一根小棍,挑开了锁,进了屋。屋里的摆设很简单,就是普通人家的模样,锅碗瓢盆均还在,床铺被褥整齐而干净,桌上没有丝毫的灰尘,根本就不似没人居住的样子。
我坐在桌边休息了片刻,打量这屋里的每一个角落,对屋中的气味,熟悉而怀念,到处都是林仙儿留下的痕迹。
衣柜里有她的衣裙鞋袜,梳妆台上有她的胭脂水粉,床铺上留着她的长发,门后的手巾还微微有些湿润,缸里亦储满了清水。
这屋里,明明一直还有人住,却为何要上锁?
林仙儿又在编排一出怎样的故事?
我在这故事中,又会是怎样一个天怒人怨的倒霉角色?
我撑着额头,感觉十分疲累,着实没兴趣再陪她玩这种幼稚的过家家游戏。
清清白白的梅花盗,硬是被她反转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大淫贼,认识不认识的仇家多了一大堆,到处都是想杀我扬名立万的熊孩子。
如光是这样,也就算了,最让我厌烦的是,她还要安排各种英雄前来挑战我,不管打得赢还是打不赢,最终的结果都是她以身相许。
这样的角色,究竟是悲剧,还是喜剧。
我思考了良久,只觉闹心。
二哥说我若真娶了她,头上的绿帽一定会多的顶破天。
只可惜,在她眼里,我只是个垫脚石,连戴绿帽的资格都没有。
这辈子活的,当真窝囊。
我长长的叹了口气,随意的在床头小柜里找到了些很奇妙的事物,类似图册,书本,以及……器物。
这屋子,竟真的成了林仙儿与男人幽会的地方,不知她的心肝宝贝小阿飞,知不知道他头顶的绿草,已可以遮阳蔽日了。
我心里抑郁,没再等下去,直接关了门,走人。
作为一块垫脚石,我没什么资格过问她的私事,更不想看到她倒在别的男人怀中,你侬我侬。
待到她想起剩下的两件事,自然便会来找我,我又何必撞到她面前,扰她的好事,惹她不快,来个自取其辱。
一个阿飞,已经足够了。
回到家,天色已暗,二哥在外疯狂的找我,大哥在家急的团团转。我安然无恙的回来,他们也没有过多的询问,说个话小心翼翼,都怕挑动我的情绪,激得伤势再度恶化。
我心情虽然不好,面对哥哥们的关心,还是稍稍缓和一些,对接下来的事,或许应该要跟他们说清楚,待我再度离开的时候,只希望他们不要再过阻拦了。
“大哥,二哥,我曾应了林仙儿三件事,只要她有求,我必应。你们应该是知道的吧。”吃过晚饭的家庭聚会,我开始有针对性的闲聊。
大哥说道:“应了便应了,早点跟她撇清关系,离她越远越好。”
二哥在一旁插嘴道:“她能让你做什么好事,无非就是偷鸡摸狗骗汉子,大不了,哥哥们帮你,别怕。”
我摇头道:“她会让我做些什么,我不知道。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来传信。在做完这三件事前,我不会死,所以也请你们别这么紧张。若下次回来我不在家,不用找我,我只是去做该做的事,做完了自然就会回来了。”
大哥二哥对视一眼,一同摇头,坚决拒绝道:“不行!”
我缓和了语气,商量道:“我不是孩子了,我有自己的事要做,你们可不可以让我临死前把该做的事都做完?别让我把剩下的日子活的那么不痛快,好吗?”
大哥二哥再度对视一眼,一同低下头,一同叹了口气,一同沉默了。
我觉得气氛有点压抑,便想说些什么来缓和一下,然二哥先开了口,说道:“你若是完好无损活蹦乱跳的,谁能管得了你,你爱怎么出去疯就怎么出去疯,爱去找谁便去找谁。以前,哥哥们什么时候过问过你的事?可现在,你成了这样,让我们怎么不担心?若是早些知道你要做什么,或许,你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知道我们有多后悔吗?”
我笑道:“这跟你们有什么关系,这不都是我自找的吗?”
大哥说道:“你确实是自找的,难道我们便没有责任?没照顾好你,这就是最大的责任,我现在还能梦到爹娘数落我,说我没尽到做兄长的责任,没能好好保护你。”
我摇头道:“我不需要你们保护。你们也保护不了我。各人都有各人的路,我选择了这条路,就得走到底。命运,是没有回头路可走的。”
大哥说道:“我们都是一家人,无论各自的路,怎么不同,也总有交叉的时候,你避不了,因为你是梅家的人,是我们的亲弟弟。哥哥们浑浑噩噩的一辈子,比不得你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的,或许有些事确实帮不上什么忙,但若真让我们不插手,我们又于心何安?难道你就真忍心让我们看着你去送死?”
他说完,居然抹了抹眼泪,声音哽咽了。
二哥长出了一口气,吸吸鼻子,说道:“老三啊,你要做的事,二哥从来不反对。那林仙儿,我也不喜欢,可你想去找她,我还不是帮着你去了。我以为,你的事得你自己做主,顺着你自己的心意走,把没解决的事解决了,才是对的。但现在看来,我确实是太纵容你了。就像林仙儿,我要是十年前就劝你跟她说清楚讲明白,哪会有后来的这些事。这结本来是个活扣,放了十年没去管,活扣也锈成死疙瘩了。她不把你当回事,你也别把她当回事,说实在咱也不欠她什么,可你话已经说出去,收不回来,咱也只能认这个栽。但是,她们林家的事,咱整个梅家都有责任,报仇的时候我们没赶上,还债的时候你若再把我们推的远远的,那不就是置我们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看在哥哥们这么疼你的份上,你不至于这么心狠吧。”
我摸摸鼻子,觉得二哥把话说的有点重。
大哥攒着一脸的老泪纵横,哑着嗓子说道:“老三啊,你也别怪大哥对你太严,我实在是怕啊。你小时候,那么粉嫩粉嫩的,抱你一下,都怕手重了捏伤了你。娘疼你疼的天天抱着你,舍不得放你下去。爹也是最喜欢你,一回家就逗你玩。我跟你二哥日日照看你,生怕你磕着碰着,恨不得把你捂在心口窝上。我们把你当心头肉,你却把自己当滚刀肉。你知不知道每次看你把自己弄的血淋淋的,大哥心肝直颤啊。在你身上动刀子,就跟在大哥身上动刀子一样。我也疼啊!你大哥岁数大了,受不得刺激,你能不能为大哥考虑一下,对你自己好一点行不行?大家都是爹妈生的,人心都是肉长得,你何苦为了一个不会为你心疼的人,让真正心疼你的人更心疼呢?”
“我……”我无法反驳,因为他们说的至情至理,全篇大实话。曾经一直以为,让所爱的人能活着,就是对他们的爱。现在明白,这种爱,不过是安慰自己的理由,对别人来说,也许会是真实的残忍。
快不快乐,幸不幸福,我没有权力替别人做决定。但若我的所作所为,令你们如此难过,或许真的是我错了。
“大哥,二哥,以前的事,我不知道到底是对还是错,想着能为爹娘报仇,为梅家翻案,能让你们过得好一些,就这么去做了。其他的,当时没多想,以致惹上了林仙儿这个劫。不管她为人如何,对我如何,我喜欢她,没什么可否认的。你们不让我跟她来往,我做不到,就算知道她会害我,我也没办法不理她。她在我心里刻的印子太深,抹不掉,也从没想过要抹掉,毕竟人生在世,能有这么一个能让你刻骨铭心一辈子的女人,也不容易。她让我做的事,我还是会做,我也可以答应你们,尽量对自己好一些,让你们为我少操点心。其实,这身体成了这样,能再活多久,我心里也没数。也许一年,也许两年,再能往后一点,那就算是我的造化了。我已浪费了十年的时间,剩下的日子,不想再闷在家里虚度了,或许,我随时会离开,但会让你们知道我在哪,在做什么。不论走的多远,这始终是家,便是死,也会回来,叶落归根。”
我将心里压着的话,淡淡的说了出来,大哥想说什么,张了嘴,没出声,只有抹着眼泪出去了。
他在门外呜呜的哭,狼嚎一样,二哥吸着鼻子说道:“你别这么说,好好的,死什么死。我们俩都还没死呢,你也不准再想什么死的事了。好端端的,跟交代后事一样,你是故意的吧。”
他抹抹眼泪,也哑了嗓子,说道:“你想干什么,就去干吧。只是你要记住你答应我们的话,对你自己好一点。若下次再把自己弄的半死不活,我就帮大哥一起,断了你的手脚,让你哪都不准去。烂在屋里,也好过被别人砍得七零八落。另外你记住,再见了林仙儿,别对她客气了,女人你已不能碰了,就干脆把她当成母狗吧。”
我一笑,说道:“话莫要说的太绝,当心我与你翻脸。”
二哥一抹鼻子,说道:“怎么着,我骂就骂了,你来翻脸啊。”
门外忙着哭鼻子的大哥忽然惊叫了一声,抱着头蹿了进来。我出了门,见他刚才站立的柱子边,一封信斜斜的镶嵌在木料之内。
张眼看向门外,没瞧见什么人,伸手取下信封,看到信封上签着我的名字,遂将里面的信抽了出来。
“第二件事:去兴云庄取宝。”
林仙儿总算是又想起我了吗?
只是这一次,她把话说的这么含糊,什么宝都没交代清楚,隐藏着的,又是怎样一个阴谋?这阴谋,又会是针对谁的?
兴云庄?李寻欢?
我不觉摸上胸口的伤,那飞刀,见识一次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