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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蜻蜓 ...

  •   【蜻蜓】

      Connor看见了一只蓝色的蜻蜓,它飞上窗台,只停留了一会儿,便振翅远飞了。

      灰蒙的露水在玻璃窗上歪歪扭扭地爬行而过,雨水冲刷了城市的一身浊气。清晨的雾霭还未消散,远方的建筑隐藏在雾气之中,如幻境般若隐若现。渐渐的,朝阳开始升起,随着金色阳光渐渐攀上窗台,Greenly的声音也由远至近,一大清早就聒噪地念叨这念叨那。“他们怎么还不走,那件事他妈的跟圣徒一点关系也没有。”“少说两句吧。”这是Dolly的声音,不过Connor猜想Duffy也在其中,他们总是混在一起。果然,当三人看见坐在窗边,一脸微笑的Connor时,全都怔住了,尤其是Greenly,他知道刚才的抱怨被人家听到了,顿时缩起了脖子。

      “早上好。”Connor抬手打了个招呼,眼睛下方蜷缩着一片灰色的阴影,看上去有些憔悴,他睡得不好,事实上,他压根没回旅馆,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夜,导致现在脊背很酸疼。Duffy和Dolly冲他笑笑,也打了个招呼,只有Greenly缩着脖子,一声不吭,Connor想他现在一定很心虚,但他不愿点明,只站起身子,伸展伸展全身,打算去走廊倒杯开水。

      他在走廊碰见了那个叫Murphy的警官,他和另一个人走在一块儿,正从走廊另一头过来。那人和他在半路分开,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又回过头来,冲他喊了一句:“对了,MacManus,用辛达语怎么打招呼来着?”
      “Mae Govannen。”
      “谢谢!我会跟我女朋友说的。”那人露出一脸真挚的微笑,转身离开,Murphy冲他挥手告别,回过头来的时候,他看到那个叫Connor的探员拿着纸杯,愣愣地盯着自己,他的眼下埋着重重的阴影,像是一夜无眠。不过Murphy知道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也睡不好,住处就在铁轨附近,窗外呼啸而过的火车一列接连一列,扰乱黑夜的寂静。“你还好吗?”他问道,对方眨眨眼睛,反应过来,露出一个自嘲的表情。

      “我不知道你也姓MacManus。”Murphy听到他这么说,点点头,嗯了一声。“我也是……我是说,这不是什么特殊的姓氏,但我觉得很巧。”他干笑了几声,大概觉得自己扯到了一个无聊的话题。

      场面有点尴尬,为了缓和这种怪异的气氛,Murphy转移了话题。“我刚在外面看到一只蓝色的蜻蜓,很漂亮。”像小精灵一样,他把后半句话留在心里,只说给自己听。

      “我也看到了,在窗台上,停了一会儿就飞走了,在城市里确实很少见到,特别是冬天,”Connor停了下来,思索了一会儿,又接着说,“在我的家乡倒是很常见,什么颜色的都有。”

      “你的家乡?”
      “爱尔兰的绿野。”
      “真的?我也是爱尔兰人。”Murphy惊讶地说,“我们都是爱尔兰人,有同样的姓氏,刚才见到了一样的蜻蜓,现在我要说一句,真他妈的该死的巧!”他咯咯笑起来,像个发现新奇事物的孩子一般,Connor也觉得惊奇,确实很巧,仿佛给这天开了个好头,疲惫感也烟消云散了。太阳完全升起了。

      Caesy换上舞鞋,冬日的清晨好冷,她可以清晰地看见自己呼出来的热气,即使是在室内。她冷得浑身发抖,紧身的衣裙冷冰冰的没有生气,她深吸一口气,开始热身,随着力度增强变换呼吸,渐渐的,身体热起来了,冰冷的初冬被征服了,其他学员也陆陆续续到了,和她一同伸展着身体。只是,Caesy没有看到Mona,通常情况下,Mona来得都很早,或许她感冒了,Caesy想,今年冷得不像话,只十月底就天寒地冻了。

      教师到了以后,Mona还是没有来,教师也注意到了,看来她没有请假。自前天晚上自己和Mona分别以后,Caesy就没再见到她了,教师询问起的时候,Caesy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学员里就数Caesy和Mona最亲密,其他人自然也就不知道。“算了,下课后联系联系她,看她是不是忘记了。”教师这样告诉她,Caesy答应下来,却在心里偷偷反驳,Mona才不会忘记,她最喜欢跳舞,从不会缺席。

      舞蹈课结束后,Caesy拨通了Mona的号码,许久没人接听,家中的座机也是一样,她感到奇怪,打算去一趟她住的公寓。从舞蹈教室到Mona住的公寓很近,不过十分钟就赶到了,前几天的地面积水已经褪去了,暖阳高照,她跑上楼梯,朝那个来过数次的门走去,抬手敲了敲,过了很久,没有一点回应,屋里也没有动静。和煦的阳光洒在肩头,可Caesy却感不到一丝温暖,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但就是莫名其妙地恐惧起来。她再次拨通了座机号码,不久,隐隐约约的铃声从室内传来,无人接听,屋内确实没有人,那她会去哪儿?Caesy想了想,给前天举办生日聚会的那家伙打了个电话,对方的声音懒洋洋的,像是从睡梦中被吵醒的。“Mona Carter……不知道,不在我这儿。”

      她又接连打了几个人的电话,但答案始终如一,没有人知道Mona去了哪儿。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焦虑感席卷而来,Caesy将视线转到走廊尽头那间门,她想起了那个横死街头的保安,那天警察来查问的时候她也在,她听到了他们的窃窃私语。不,她劝说着自己,Mona只是出门了,忘记通知其他人,或许被什么急事绊住了脚,或许是家人的事,她没必要这么担心。但是,关于那个保安的事不断钻进她的脑子,使她感到毛骨悚然,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转身离开。

      那只蜻蜓的尸体躺在水坑里,一对翅翼不见了,身体支离破碎,在灰乎乎的地面上,它蓝色的身躯很显眼,远远的,Connor就看到它了,起初,他以为它只是停留在地面上,走近了才发现它已经死了,而且是人为的。他呆呆地看了它的尸体好一会儿,走开了。

      保安的事情没有结果,Smecker推测凶手将其制服,虐待致死,再拖到室外,不过,他为什么不抛尸荒野,而是直接扔在巷子里,这就无从得知了,要知道,城市临水,到处都是水湾河流,凶手大可毁尸灭迹,何必在大费周章将其打死后草草扔在巷子里。但现在和从前有很大不同了,从前人们杀人是因为仇恨,现在却有千万种理由,或许只是一时兴起,而且,罪犯们总是乐意吸引警察的视线,很多人……Connor知道,他们从感觉不到自己真正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只能通过一些极端方法证明自己活着,或许他扔尸体在巷子里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瞧见,或许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要逃避。只是,谁都没想到暴雨的来袭。

      他查过那个叫Rocco的混子,因为一些小事情进来过几次,都是些街头斗殴,酒吧闹事之类的。Rocco的事,他没告诉Smecker,那没必要,那些在超市和保安发生过争执的人全部可以排除在外。他想,或许正如另外一个MacManus所说的那样,凶手是圣徒,对方曾说,圣徒已经改变了自己的初衷。想到那个MacManus,Connor不禁笑了笑,真是有趣,又有点怪异,仿佛那人跟自己真有什么关系似的。

      他踏上落着几片枯叶的阶梯,长而狭窄的走廊通向建筑深处,有些细微的说话声在风中回响,像是窃窃私语,又像是极远的地方传来的。Connor知道有些人在议论他和Smecker,就像Greenly一样,面对面的时候,他们总是表现得恭恭敬敬,一到私底下什么难听话都说出来了。他们不喜欢自己和Smecker在这儿,很奇怪,Connor想,他从不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人家却总是要将他摆在那个位置,一边说着闲话,一边却畏惧着他,似乎不把自己拖进矛盾的漩涡就绝不罢休一样。走过转弯处的时候,他碰到了早晨和Murphy MacManus在一块的那个人,匆匆擦肩而过,Connor记得他向MacManus请教过辛达语,Mae Govannen,他在心里默念着,却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再次见到那个女孩时,Connor有点惊讶,她曾经出现在寒山区那栋公寓的楼道上,和另一个女孩站在一起,她们将那张写着号码的纸条扔到了楼下。她穿的衣服和那天一样,是件亮绿色的针织外套,因此Connor一眼就认出来了。女孩是从一个房间里出来的,眼眶和鼻尖红红的,刚哭过,Duffy跟在她身后,阴沉着一张脸,最后出来的是Murphy MacManus,他掩上门,看了一眼Connor。等Duffy带着那女孩走远了,他才开口。

      “她说她的朋友失踪了。”

      Connor的眉头顿时就皱起来了,一种不好的预感闪电般掠过心头。“她们在三天前的夜晚分别,此后她再也没见过她的朋友,对了……她朋友是住在那栋公寓的,你知道……”

      Connor点点头,那个扔号码的女孩,他有印象。Murphy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事不归你管,放轻松点。”

      Connor硬挤出一个笑容,焦虑感莫名其妙地来,他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差得吓人,Murphy的笑容也慢慢收起来了,一刹那,Connor想起别人曾对他说过的话,坏心情总是能感染人,他觉得自己简直像个丧星,该死的,他又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但一定很失败。最近他总是莫名其妙地紧张……天哪,他实在是无法强迫自己高兴起来,脑子里满满的都是那天大雨下的垃圾堆,保安的尸体孤零零地躺在那儿,僵硬得像一座雕像。“你还好吗?”他听到那个MacManus问,却没法回答,像是有什么东西扼住了他的口舌。一只手攀上了他的肩膀,却反射性地被一把甩开了,理智也在一瞬间恢复了。Connor使劲眨着眼,让自己从那个黑暗世界中走出来。他看到Murphy用一种关切的眼神看着他,一只手还举在半空中。“没……事,只是……呵,我昨晚没睡好。”他自嘲般地说着,有一半是事实,他确实睡不好。

      “你很紧张。”

      Connor沉默不语,他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要站在这儿跟自己说上这么久,他不应该跟一个大家都不喜欢的人呆在一块儿。Murphy耸耸肩,开始自说自话。“我住在铁轨旁,一年前搬到那儿的,”他说着,低头看自己的鞋子,“整整半年多我都睡不好,但后来渐渐习惯了,居然要听着火车驶过的声音才能安然入睡。不过偶尔还是会被吵醒,有时候,”他深吸一口气,“在你非常脆弱的时候,它划过铁轨的声音就会被放大无数倍,吵得你无法安眠,使你更加、更加接近崩溃。”

      他依然在看着自己的鞋子,身体左摇右晃着,他像个小孩子,Connor想。如果他在大街上见到这个人,会将他想象成宠物店员工,做蛋糕的,或是儿童医院的牙医,绝不会将他跟警察扯到一块儿去。但是,Connor又想起了那天大雨中低垂着头的那个人,那个人死盯着尸体,任雨水在脸颊上流淌而下,神情冷漠,说实话,若不是Duffy说他是自己人,Connor会以为他是凶手。他知道有些人喜欢在杀人后回现场看看,看看自己的“杰作”。他们的表情,一定和那天的Murphy MacManus一样。想着想着,Connor倒笑了起来,不是那种僵硬的假笑,而是真真切切的笑容。Murphy猛地抬起头来,在目光接触的那一刹那,Connor又收起了笑容,但依旧掩饰不了眼中的笑意。

      但这种笑意持续不了多长时间,冰冷的寒风再次袭来,风中带着坏消息和尖刺。

      警方在Mona Carter的家中发现了血迹,一块雪白的针织披肩染满了暗红的鲜血,地板上也有一大摊早已干涸的红色印记,但Mona Carter不知去向,房间里很拥挤,家具和小物件挤在一块儿,但都整整齐齐,没有打斗的迹象。但是……Connor抬头看着那面贴着墙纸的墙壁,淡蓝色的墙纸上闪烁着无数小星,这儿原本该是一小块美丽的星空,可现在却有了新的意味。墙纸的一些部分被人撕去了,空洞组成一个歪歪扭扭的词-“真理”。

      冷汗从Connor手心渗出,他站在Smecker身后,两人都形同石雕。瘦高的男人呵呵冷笑着,指着那个词,回过头看来Connor:“咱们现在知道了。”

      Connor木讷地点着头,是,他们知道了,那个行走在黑夜里的圣徒已经回来了。他有条不紊地做完一切,耐心地慢慢撕扯墙纸,抹去自己的痕迹,将尸体带走,一切都在那个停雨的夜晚。但是……他为什么不清除血迹,为什么要杀害无辜的人。“我们永远猜不透他们的心思。”Smecker说,“我们自以为掌握了罪犯的心理,但是,世界在变,罪犯们也变得越来越聪明,动机?他们没有动机。说不定,圣徒在那些□□那里尝到了杀人的滋味,这些年来,这种嗜血的渴望一直意欲倾巢而出,然后……就真的倾巢而出了。”

      “但是,你永远别去猜测,你永远猜不到他们真正的目的。”Smecker苦笑着,视线突然越过Connor的肩膀,朝后看去,“Greenly!”他的语调在瞬间变得充满戏谑,和方才判若两人。“Greenly!来得正好,我们这两个蠢蛋正需要聪明人的协助!”

      Connor翻着白眼,转身挤过那些刚来的人身边,挤出屋子,一瞬间,刺骨的冷风扑面而来,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走廊里站在一些人,楼梯口还挤着几个好事的居民,正伸长脖子朝这边望。Connor在走廊上站定,深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冬天的夜晚来得很快,天色越来越暗,寒意也越来越强烈,他望见远方一片灰暗的建筑群,橘色的灯光点缀其中,他越看,越觉得那像是一片星空,而灯光忽闪忽暗,拼成“真理”的形状。他摇着头,闭上眼睛,将这幻觉从脑海中驱逐去。再度睁眼时,他发觉身边多了一个人,Murphy MacManus看着他,依旧是那种充满关切的眼神,但他在其中看不到怜悯。那一瞬间,他突然感觉自己不受控制,想痛哭一场,眼眶变得酸痛无比,但那种脆弱的欲望终究还是被压下去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Murphy低头看看脚下,“那是圣徒。”
      “是的,是圣徒。”
      “他还是‘圣徒’吗?”

      Connor摇摇头,视线再度落到那片闪烁的灯光上。那日躺在地上的蜻蜓尸体再度跃入了他的脑海,它的翅膀被折断了,再也飞不起来了。他想起了那日在楼道上的女孩,年轻而充满朝气,就像雨雾里的阳光,但冬天来了,冬天来了,他苦涩地想,她的翅膀也随之支离破碎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蜻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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