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四章 ...
-
平都最热闹的地方是北区，这儿鱼龙混杂，汇集了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人群，各类商铺林立，沿街几乎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摊点，叫卖声此起彼伏，夹杂着各种各样的方言。从每天清晨主妇们提着菜篮子，用响亮的声音同菜贩子讨价还价开始，到深夜路旁站着搔首弄姿、衣着清凉的莺歌燕语结束，这片地方从未失去过活力。可以这么说，只有你带够钱，从区的这一头走到另一头，你就能买到平国的所有东西。
时值正午，这是北区最聒噪的时候，各个酒楼自是不提，光是四处的露天饭馆面铺都是人满为患，有些人甚至端着饭碗就蹲在地上吃了起来。而薛世柳正费力地挤过这拥挤的人群，而他的马因行走不便，被他留在了街口，花了二两银子雇了个小摊老板看着。
终于，他挤挤攘攘地，兜兜转转地来到了一处相对偏僻的民居，是个二进的院子，不大。他状似不经意地朝四处看了看，随后轻轻叩响了大门。一个老头颤巍巍地来开门，看是他，便让开了身子让他进来，复又把门关紧了。
薛世柳进了门便径直朝着一个房间走去，似是熟稔得很，而那老头开了门之后就慢悠悠地走到一旁的躺椅上坐下，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管了，一心一意地睡起了觉来。
大概过一顿饭的工夫，薛世柳又出来了，神色同刚才进去时没有什么变化。他出房门的动静让老头睁了睁眼，不过又马上合上了。薛世柳便自己打开了大门，择了与来时不同的路走了出去，待绕了好几圈后总算回到了街口，牵回了马儿，还同那小摊老板闲谈了几句，还得空买了几个包子，这才往外头走了。
那小摊老板点头哈腰地把薛世柳送走，忍不住又拿出那锭银子抚了抚。一旁卖包子的瞧了，语气煞是羡慕，“不知是哪位公子，出手如此阔绰。”
小摊老板把银子好生收了，喜滋滋地同他说道：“八成是位富家公子在这儿藏了个美娇娘吧，挑着时候来私会吧。”那卖包子的点着头，深表赞同。
确实，这在北区，也算是常事啊。
薛世柳倒是不知晓别人怎么误会他，不过好歹这还能在他的风流史上添上一笔，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提溜着包子往蓝田府那儿绕了一圈，这才回了守备司。
刚进守备司，就看到薛平川板着一张脸坐着，看到嬉皮笑脸的薛世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又去哪里了？”
薛世柳拿着包子朝他晃了晃了，顺手拿出一个咬在嘴里，含糊不清地应道：“怎得，二哥还不给人吃饭啦？”
“你若只是吃饭我才懒得管你。”薛平川平常最看不惯的就是这个弟弟，整整就是个花天酒地、不学无术的纨绔模样，只会给薛府丢脸，还总是爱和薛府唱反调，“你近日每晚都去了哪里？”
“怎得，二哥还不给人睡觉啦？”薛世柳仍是无所谓地笑着。薛平川看了心头又是一怒。
“哼，怕你在外头怎么死都不知道才是真的！”严厉的男声从门口传来，两人同时朝来人看去，皆是一惊。薛平川忙起身迎过去，“爹，您怎么来了？”
来人便是平国百官之首，丞相薛仕临。薛仕临并未过多注意自己的第二子，而是径直朝薛世柳走去，怒气冲冲地说道：“我若不来这儿，怕是还见不着你这个逆子。”
“既然是逆子，不见岂不是更好？”薛世柳对父亲的态度同薛平川显然不同。
薛平川淡淡看着两人争吵，慢慢握紧了拳头。这是他厌恶薛世柳的另一个原因，或许可以说是最重要的原因——纵然薛世柳如何的不学无术，纵然自己同其他兄弟有多用功努力，纵然自己才是嫡母所生，可父亲独独偏爱这个第三子，有何办法？薛平川心中暗自冷笑，可他的好三弟却从来不领情啊，不过也无所谓了，只要他不碍着自己的路就好了。
“逆子，有本事就永远不要回来！”薛仕临痛骂了薛世柳好一阵，这才收了脾气，拉过薛平川就往外走。薛平川忙跟了上去，问父亲有什么吩咐。
“把这个逆子管好，也不指望他能做什么，由他去，不让他出乱子就好。”薛仕临看着自己的二子，还是颇为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
薛平川爽快地应了下来。事实上他之前也是这么办的，他从不指望薛世柳能帮上什么忙，对父亲把薛世柳安到自己麾下也十分不满，所以也就仍由他在宫里乱晃也不管，心里头反而巴不得他出了什么事算了。
待薛平川把薛仕临送走后回到守备司，薛世柳早已不见了身影，只留下了刚包着包子的纸袋子，“真是无用。”薛平川不无轻蔑地说道。
“无用”的薛世柳咬着最后一个包子，绕来绕去就绕到了御花园。他本是不喜欢吃这种甜腻腻的豆沙包的，只是蓝青宁却是很喜欢，尤其喜欢北区做的，结果连带着他也养成了每每到北区就必买豆沙包的习惯。
“参见三王爷。”不出意外，薛世柳见到了正在鱼池旁喂鱼的三王爷李从璜，只是他却没料到那定国雍王居然也在，“参见定国雍王。”
“起吧。”李从璜和煦一笑，“一看你就是偷懒的模样，要不是我同你熟些，定要把你拉到甄大人前受罚。”
薛世柳站起身来，心中却在思索，三王爷在雍王面前毫不掩饰同自己的关系亲密，可是存着与他交好的心思？
“这位是？”周子岑睁着眼睛说瞎话，状似好奇地开口问道。李从璜向他解释道：“这位是薛丞相的第三子，如今在皇宫守备司处当差，官至校尉。”说着，薛世柳朝周子岑拱了拱手。
“原来如此，薛校尉，久仰久仰。”周子岑又做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周子岑之名，薛世柳早有所耳闻，今日见其风姿实叹名不虚传，久仰一说他自然不会信以为真，只当他是在客套，忙推说不敢不敢。
这边几人还没客套几句，从鱼池另一头又走过来一群人，明黄浩大的仪仗，在平国宫里头，除了皇上，也就只有太子李从璟能用了。只是令众人惊奇的是，合国凌芳公主竟也在其列，迈着宛若弱柳扶风的步子，在宫女的簇拥下施施然而来。而在两位瑞气腾腾的大驾对比下，随侍在李从璟一旁的新科状元江直还黑着他的那张脸，显得很可有可无了。
看着这幅情景，周子岑心情陡然愉悦起来。他本是闲得无聊，就出来逛逛，正巧遇到了李从璜，便与他攀谈甚欢，谁知却不曾等到了薛世柳，现在还有李从璟和赵矜雅，勉勉强强算上江直，着实是一出可以唱几个场子的好戏。思及此，他的眸子又亮了几分。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总算走了过来，又是一番繁杂的见礼寒暄，待到李从璟提议到一旁的风荷亭休息小聚片刻，再到众人真正安顿下来喝着茶水，这天上的日头都早已慢悠悠地移了好几分。
薛世柳和江直两人坐在下首，刚好坐到一块儿。因着前不久在沧浪楼闹的那出事，两人谈不上熟呢也谈不上不熟，互相寒暄了几句便不做声了。
“今儿日头甚好，孤便请了江直状元来御花园，想着附庸风雅一番，谁知竟先后遇到了凌芳公主，雍王和三弟，可真是巧了。”李从璟面子上笑着，心里却是烦躁得很，好好的能和凌芳公主相处，却冒出了三弟，而且三弟还同雍王处在一块儿。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只觉得寡淡无味，正要发作，却碍于众人在场强自忍下。
“臣弟也觉得实是巧得很，”李从璜温和地笑着附和，却没有多说，毕竟这个时候，太子是主，他不宜托大。
可李从璟恰恰看不惯的就是李从璜的谦逊有礼，让他抓不到错处，心中的无名火烧得更甚，而此时正好赵矜雅如泉水般清冽的嗓音响起，让他烦躁的心情平复了些。只见赵矜雅浅浅一笑，“今日实是矜雅有福了，在座的各位都是一身才识，不知可否让矜雅见识见识？”
美人说的话很少会有人拒绝，更何况是位绝世的美人？周子岑本意是看热闹的，无所谓吟不吟诗，作不作曲的，李从璜也是满口答应。李从璟本就是打着这个主意来的，自然是应了。至于薛世柳和江直两人，主子既然这么说了，哪有愿不愿意这一说呢？
由此看来，权势这一东西，果然还是方便得紧。
既然这么决定了，宫人们也都有眼力见儿地把东西迅速备齐了，还不忘贴心地把茶水换成了上好的酒酿，还唤来了几位乐姬弹奏着小曲。风荷亭应位于荷花池的中心而得名，如此，喝着小酒，吹着小风，吟首小诗，还有满池荷花和人比花娇的美人，的确是风雅得很。
不过江大状元却并不是十分乐在其中，他擅长卷写各种文体，策论作评之类更是不在话下，却惟独不善于作诗。想到这儿，他哀怨地朝周子岑那儿看了一眼，当时自家爷只让自己考个状元，可状元又不考作诗赋曲，糊弄下太子是决计没有问题的，可是其他人看来可都是个中高手啊。他愁苦地想着，目光含着羡慕地望了一眼守在亭口的高峰。
周子岑察觉到了江直哀怨的目光，这才恍惚记起这人是不善于作诗这类的风雅之举的，于是偷偷往他那边递了个安抚的眼神，江直心中略松了口气，正待把心安回原处，只听周子岑笑着对众人提议道，“既然平国新科状元在此，便请江大人先来吧。”
此议着实合情合理，众人皆没有异议。江直陡然一惊，心脏差点又蹦错地方，暗自叹道所托非人，可面上却不敢露怯，于是十分潇洒地往前走了几步，端起酒杯做出思索的样子。
薛世柳自诩风流，对这等事自然是做惯了，低头略微思索便有了一篇。不过他却对江直能做出什么好奇得很，看他上次在沧浪楼的那番迂腐处事，可不要做出什么“荷花乃玩物，我万分不屑”云云的。
江直苦思冥想，把杯中酒晃悠来晃悠去，磨蹭了半天才把它喝完，诗也做成了，走至桌旁提笔便写，薛世柳好奇地凑过去，一字一字地念出，念完倒是有几分惊讶，想来江直这人还是有几分意趣的。其余众人听了也都品评了一番，觉得还不错。江直暗自松了口气，总算把自己这状元的帽子给戴牢了。
他这边放下心来，便恭敬地向周子岑拱了拱手，“江某不才，斗胆抛砖引玉，请雍王殿下赐教。”于是乎，众人的眼光都集中到了周子岑的身上。
周子岑也不推辞，端着酒杯就走到了桌旁，一口饮尽了残酒，这才悠悠然落笔，
薛世柳刚才为了看江直热闹，便一直守在桌子旁，此时周子岑挥毫作诗，他算是离得最近，看得最清的，只见他下笔刚劲有力，书法似是自成一派，可笔法却飘忽随意得很。正所谓观字如观人，薛世柳暗自思索着这位定国雍王的性子，正想着，诗作已成，而笔墨仍未干。
薛世柳朗声念出：
“风荷亭旁荷停风，
暖歌串曲羞风荷。
醉酒只卧风荷亭
惟恐误停风荷风。”
甫一念完，薛世柳便惊叹道好诗。众人听了也都连声叫好，朝桌旁围了过来。太子李从璟心下是有些嫉妒的，自己之前酝酿了好久得了一首十分不错的咏荷诗，今日正好能用上，却被周子岑夺了风头，可还是得同众人一起称赞，“雍王这首诗可真是把这风荷亭给写活了。”而周子岑连声道着“过奖过奖”，只推说是景色过于迷人的缘故。
赵矜雅也姿态轻盈地踱了过来，看了看那篇诗作，一脸敬佩：“雍王殿下果然好才学，好雅意，听起来竟是个风光霁月，磊落坦然的君子。”
周子岑刻意忽略了她话语中的“竟”字，只是笑着谦虚了几句。
作诗仍是接了下去，李从璟写了那篇他思索了许久的荷花诗当做是初得的，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众人的一致称赞，李从璜则是借荷花的佛意做了篇格物诗，使得众人暗自推敲了许久。薛世柳趁着几分醉意，写了首风花雪月，众人又是一番品评。最后赵矜雅抚琴现做了一首曲子作为代替，众人方才趁兴而归。
薛世柳借着护送微醉的李从璜的由头，进了三王爷府邸一会儿便又出来了，期间说过什么，自然是不得而知的。不过对于雍王这个人，薛世柳倒是存了结交的念头。
而周子岑这边，却是握着笔把薛世柳今日的诗原封不动地默了出来，“粉候未待覆青涩，先问游人美如何？”
他低声念着这首诗的下两句，神色间颇有些玩味，“千里马啊千里马，早已寻得了伯乐，还藏着蹄子干嘛？”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十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