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浮生未央》烟水霓裳

68、 【此去经年，与尔同消万古愁】（三）

　　一番热闹笙歌褪去，众人散去，屋中恢复了几分宁静。

　　然而府中倒也还是热闹。

　　那摆明了态度“真君去哪儿敖红就去哪儿”的东海四公主，自是占了最好的房间休息；那决心从此缠上杨戬形影不离的八妹已经去找敖红抢房了，也不知道四公主是不是她的对手……

　　漓兮自是跟着杨戬身边不许随便出去转悠闯祸的，再来就是极有可能成为杨戬大嫂的梓颜姑娘，也不知道她今天会不会被杨家老大堵在房里那个那个了……

　　沉香与小玉你浓我浓的回了神殿，杨婵在威逼利诱杨戬吃完那盘味道还勉强算是可以下口的菜后，才拍拍手，心满意足的回华山守护百姓。

　　于是厅堂里便只剩下杨戬与瑶姬二人。

　　“娘……”杨戬放下茶盏，轻唤。
　　“嗯。”瑶姬应。

　　“娘。”
　　“嗯嗯。”

　　“娘！”
　　“有话就说！”可怜的茶盏被狠狠置于桌上。

　　“……您得先答应我。”

　　“只要我儿不作死，一切好说。”瑶姬笑意温然，色若春晓。

　　“您真的答应？”

　　“戬儿，吞吞吐吐可不是你的作风，难道是什么不可告人之事？”瑶姬狐疑。

　　“孩儿想要出去游览三界，游戏人间，五湖四海，一一望遍。”杨戬眼含憧憬，美好的自由，不过一步之遥。

　　他已经不忍算自己多久没有迈出杨府一步了……

　　全家无数双眼睛在紧盯着他，每走一步，都有人的目光随着他的身姿而流转。

　　他是整个杨府的重点保护与管理对象……

　　简直是岂有此理！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要反抗！他要自由！他要那迟迟可望而不可及的自由！

　　“我还当什么大不了的事，就这个？杨戬，你还有别的事么？”出乎杨戬意料的，瑶姬出奇的淡定且平静。

　　“娘，您……真的答应了？”

　　“废话。”

　　“太不可思议了，娘您实在是……孩儿感激不……”可能是太过激动，杨戬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他言犹未尽，瑶姬森然冷笑：“自然是废话，你觉得为娘可能答应你吗？”

　　咔嚓——
　　晴天霹雳不过是让人从大喜转入无尽的失望之中。

　　“娘，您听孩儿说……”

　　“戬儿，不要挑战为娘的耐心。”

　　“娘，孩儿上次离开昆仑，九天之上一战，便是一个了断，从此，竭尽全力，必不会再让爹娘担心。这么久了，除了那些肆意涂炭生灵与战火厮杀，三百年，孩儿与这尘世错过了这样久……孩儿想……”杨戬望着窗外，认真的说着。

　　“好了！”瑶姬望着他的许久，打断了那话，咬牙：“去便去吧，万不许……违背了今日这番话。”

　　“孩儿谨记。”

　　“那便好。”瑶姬举步上前，伸手尽量自然的抚抚杨戬的头，眸中如清水一般的柔和：“要小心些，虽然你法力高强……但是不要随便就跟人打打杀杀的，那些小的角色若是看不入眼，不如去找那只猴子，其实沉香小玉，加上哪吒联手凑在一起也是可以练练手的，实在不行，便去你师父那里，让斩仙剑陪你玩玩，总之，小心不要受伤才是王道。”

　　“孩儿有分寸。”

　　瑶姬满意的点点头，缓缓收回手：“好了，你且回去休息吧。”

　　杨戬颔首，微一礼，摇着扇子悠然离开。

　　风过衣角，潇洒不羁，他很开怀，开怀到忘记那句于他此刻也算至关重要的话——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而瑶姬，目光深沉的望着他的身影走远，隐没于浓墨般的夜色中，回眸看着自己方才抚在杨戬头上的那只手，坏笑，盎然。

　　那日凌霄宝殿，直到方才，她都迟迟不找杨戬算账，只因，她念着一句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虽然她不是君子，更谈不上找杨戬报什么仇，但是祸害自己儿子的本事，瑶姬还是有的，并且得心应手。

　　方才母亲温柔的手掌，不过是不着痕迹的施了一个小小的法术。

　　她施的小心，难得的没让杨戬发现蹊跷。

　　那只是一个普通不过的追踪之法，只二十个时辰的功夫，便也失效了。

　　而现在，她要做的，不过是将这个简单的小法术教给一些人，让她们发扬光大。

　　她张瑶姬是个良善之人，要知道天上地下像她这样的神仙已然屈指可数，她只想让自己儿子的旅程更妙趣横生些。

　　戬儿，嗯……娘待你可好？

　　瑶姬在心中猖狂的大笑着。

　　空无一人的庭院，一袭白纱如梦似幻，不真实，却又再真实不过，那是一个良……善……的母亲。

　　她正向后院走去，远处灯火阑珊中，可见两个女子的身影正相对而立，想来口水战正酣。
　　正好，大家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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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高云淡，日光浅暖，清风拂面微凉，这气侯分外宜人。

　　酒楼二楼临窗的一张桌上，两男一女，各自悠然。

　　漓兮用筷子戳起一个四喜丸子，一口塞进嘴里，手托着下巴，鼓着白皙的脸，赞叹不已：“好吃，这个好吃！”

　　杨戬宠溺的笑笑，低头轻啜一口茶水。

　　“这个汤……这是什么汤啊，我尝尝哈！”漓兮眼见小二新送上的一大碗汤，抓着勺子蹦起来，气势汹汹奔其而去，大有风卷残云，一点渣都不给杨戬留的架势。

　　他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这丫头哪还有点公主的样子……那些优雅大方统统抛到九霄云外了不成？好吧……虽然也直到她面对自己的时候从来没有什么优雅大方可言……

　　“九哥九哥！”

　　杨戬正咬唇不断叹息的时候，漓兮的小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

　　“嗯？”

　　“这个汤好喝，改天我学一下，然后做给九哥喝好不好？还有这个……什么……叫什么翡翠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统统做给你吃好不好！”

　　“噗——！”杨戬身旁的哮天犬一口酒差点冲口而出，另一只手拿着的烧鸡掉落在桌上，巨大的烧鸡结结实实砸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漓兮被唬了一跳，诧异的朝他眨眨眼。

　　杨戬唇边划过笑意，淡淡扫他一眼。

　　哮天犬可怜兮兮的捡起烧鸡。

　　漓兮忽然恍然大悟：“哮天犬你乖，我不会忘了你的，你想吃什么，我也可以帮你做。”

　　她本是好意，这话听在哮天犬耳朵里，却令他眼前一花，只觉得头晕目眩，漓兮友好善意的表情在他眼里变成了恐怖的坏笑，那句“我怎么会忘了你呢”听起来变成了“我怎么会放过你呢……”

　　他犹记得上次吃漓兮做的汤，当时的感受是：我是不是要死了？

　　据说是魔族祖传的补汤，添了很多名贵的材料，看一眼卖相真的不怎么样，但是主人捏着勺子一脸陶醉的告诉他：“三界一绝。”

　　当漓兮把勺子递给他叫他也尝尝时，他简直兴奋的不得了。

　　荣幸之至的捧过勺子，盛了小小的半碗，准备狼吞虎咽之时，主人的手，阻了他的动作。

　　在他不解的目光中，主人又添了一大勺在他碗里。

　　他微颤，想说这汤自己尝尝便很好了，喝这么多岂不浪费。

　　可是主人凉凉的看了他一眼：“快喝。”

　　好吧，主人永远是对的。

　　于是他开始喝。

　　“哮天犬，如何啊。”他亲爱的主人笑的那样俊美好看。

　　“……”

　　“哮天犬？”他亲爱的主人的妹妹笑的也很好看。

　　“好……喝……”他在主人冷冽的目光下僵硬的吐出两个字。

　　难道魔族就是喝这个来进补的？

　　可是与其喝这个还不如不补！

　　可是奇怪到匪夷所思又坚强到可歌可泣的种族！

　　好吧，回归现实。

　　漓兮拂拂发上的玉簪，鬓下垂下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打在她的鬓边，摇曳生姿。
　　她忽的想起了什么：“九哥，我们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跑出来，也没告诉三姐四姐她们，真的没关系么？”

　　杨戬笑而不语。

　　漓兮轻叹，又道：“九哥，那我们要去哪儿？”

　　“先去泰山，看丹霞浓彩，云海横流，残阳如血，之后，三界绝艳之景，浓墨成画，想来，此生看之不足。”

　　“好，那兮儿陪着九哥，用一生的时间，慢慢看。”

　　杨戬抬手，刮刮她的琼鼻，这一触，指间温暖，眉眼温和。

　　“兮儿，那时于那阵中，你遇到的，是何等场景？”杨戬忆起这事，实则他很早便要想问了。

　　“没什么啊。”漓兮不假思索。

　　“怎么，要瞒我？”

　　“岂敢岂敢，我说真的呢，你小妹我冰雪聪明，真实虚幻一看就分清了，岂会被轻易了心，所以轻轻松松不知不觉的就把那个什么古怪阵法破解了……哈！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是易如反掌，小菜一碟！”

　　她的声音很大，几乎把二楼的客官都吓了一跳。

　　人们看着这娇憨玲珑的姑娘，衣着华美，气质不俗，一打眼上去还觉得文文秀秀的，怎么叫个菜却犹如男汉子一般豪放到不拘小节的样子。

　　立刻有小二殷勤的凑过来，笑眯眯的露出两颗雪白的门牙：“姑娘想来些什么小菜啊？咱们这有素炒鳝丝，虾籽冬笋，荷叶鸡……”

　　杨戬哭笑不得的挥手将小二打发下去。

　　对面的漓兮朝他吐吐舌头，又认真了表情，一字一句道：“九哥，都过去了。”

　　杨戬垂眸，神色暗了暗，只能微乎其微的叹息。

　　你不肯说。如此，我便不问了。

　　只是那阵法狠毒，乱人心智，连我，都差点无法自拔。

　　你又是靠什么，活着走出来？

　　是否如我一般，亲手杀了最爱的人。

　　又或许，是另一番似真似幻似梦非梦般撕心裂肺的画面。

　　正想着，却听的楼梯口一阵骚动，随众人抬头望去，人群中，佳人出尘的身姿，盈盈袅娜，玉面上薄薄的纱，遮住那倾国倾城的容颜。

　　柔美婉约，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

　　她走来的方向，朝的是杨戬。

　　“嫦娥……”漓兮轻声低喃。

　　“主……主人！”哮天犬的烧鸡又没拿住，重新掉到了桌上。

　　杨戬本面无表情，看这狗儿慌里慌张的样子，嘴角不由一弯。

　　“仙子。”在嫦娥站定在他们桌前的时候，杨戬开了口。
　　“真君。”

　　“仙子找杨戬？”

　　嫦娥低眉，鼓了极大的勇气，玉臂轻抬，广袖中，一把玉笛缓缓飞出，嫦娥执了，望着玉箫，眉目间有对昔日温暖的眷恋怀念：“不知真君可还记得。”

　　“仙子还留着。”杨戬眸色微沉。

　　“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她的声音本婉转悦耳，如今言语间浅浅带了几分伤感之意，许多人皆不由动容。

　　“那是我与后羿所有记忆中最难忘而美好的，你不知道，广寒中无穷无尽的寂寞，三个月，我最弥足珍贵的三个月，靠着那段恩爱不移，郎情妾意的时光，我方挺了这许久。”

　　“如今再看那时的你我，又何尝，不是一种两情相悦……杨戬，那三个月里，我曾希望，能与皮囊叫后羿的人，从此白首不相离。”

　　“只可惜，我那时什么都不知道，若并非那样，或许……”

　　“所以，我这次来，是想问你，是否还愿同嫦娥男耕女织，琴瑟合鸣？”

　　杨戬与嫦娥对视着，各自目光不移，同样坦然而复杂的眼神，杨戬看清了嫦娥眼中的期许与柔软，嫦娥却看不懂，杨戬眼中的情绪。

　　杨戬动动嘴唇，想说些话，却又作罢了。

　　又何必说什么，一句两句，只怕徒增希望抑或伤感。

　　一个回答而已，不必吝啬。

　　杨戬想摇头，命运却似乎刻意与他开玩笑，窗外，有女子的声音漾进清风里，清晰而响亮。

　　“二郎表哥！”

　　“真君，等等我——”

　　“杨大哥！”

　　靠在窗边，杨戬看见那三个女子的身影正在朝这家酒楼接近。

　　然那八妹，还在向他挥手示意着：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九……九哥，这……”

　　“主人，她们怎么去全来了！”

　　“还有梓颜，大哥非活劈了我……不好，快跑！”

　　此时的杨家。

　　“娘，梓颜去哪里了？”

　　“我怎么知道。”

　　“昭儿，我看那丫头喜欢的是你二弟，你看这……”

　　“娘！”

　　“大郎，这是怎么了。”

　　“爹，梓颜不见了！”

　　“哦，今早我看见她和四公主八妹一起风风火火的跑出去了，说着好像是去找你二弟了……哎，大郎，你去哪？”

　　杨天佑的呼喊还未落地，杨昭的身影已经夺门而去。

　　清风过堂，含了暖融融的花香阵阵，心旷神怡间，杨天佑望向瑶姬，夫妻两人对视着，彼此的瞳里，各自映出彼此唇角高深莫测的笑。

　　【下卷】逍遥浮生终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