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相思》陌妄初

18、第十八章

　　当萧烬回到宫里时已经是酉时了。原本想不惊动任何人悄悄回来，却在刚刚迈进龙寝殿的时候看到了皇后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今天一定很辛苦吧。”萧烬的眼中划过一丝柔软，拿起衣架上的披风给她盖在了身上。而一向浅眠的皇后慢慢醒了过来。迷蒙中睁开眼看到的便是萧烬略带歉意的目光，“醒了？”

　　皇后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然后倏地一下完全清醒了过来，连忙跪了下来：“臣妾该死，请皇上恕罪。”

　　“起来，朕又没怪你。”萧烬伸手把皇后扶了起来坐在了榻上，皇后抬起头看着萧烬，忽然红了眼眶。

　　“对不起，是朕任性了。”萧烬在皇后的身边坐下，拉住了她的手，“今天的事一定委屈你了。”

　　“没有，皇上折煞臣妾了。”皇后拼命的摇着头，眼泪却扑簌扑簌的一个劲儿的往下掉，“臣妾只是担心皇上会出现什么意外，现在看到皇上平安的回来了，臣妾也就放心了。”

　　“傻丫头。朕能出什么事？”萧烬一声轻叹，把皇后揽进了怀里。

　　帝王的后宫中，很少会有皇帝真正喜欢的女人。无非都是一些为了拉拢朝臣而结下的婚事。对于萧烬来说，如果说非要从这后宫之中找出一个有些许特别的女人，恐怕他也只有对皇后是有那么一丝真心的怜惜。

　　皇后秦颜雅是先帝内阁学士秦峰的二女，是他回宫的第二年由先帝做主指婚给他的福晋。跟在他身边已经九年，他们成婚那年萧烬十六岁，颜雅刚刚十三岁。九年来，他在自己身边进退得当，恭顺有加。府中的下人们对她也是交口称赞。后来因为各种原因，各个侧福晋进了门，她们亦能相处融洽。自己登基以后，她掌管后宫，温严得当秩序井然，从不让自己为后宫琐事忧心。不过她生性温柔与世无争，让她端起架子管理后宫也确实难为了她。对待其他阿哥格格也如亲母一般，而自己和她的孩子却不幸感染天花，早年夭折。她是所有格格阿哥皇额娘，却唯独没有自己的亲生骨肉……

　　萧烬把皇后从怀中扶了起来，轻声问道：“今天发生什么事了？”

　　皇后轻轻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开口：“皇上请放心，没有人知道的。”

　　“那些秀女……”

　　“臣妾做主为皇上留下了五人。”皇后见萧烬的眉头皱了皱，不由得放柔了声音，“皇上，选秀填充后宫是每朝每代都有的事，您就别再和自己过不去了。”

　　“……是谁？”萧烬沉默了片刻开口问道，既然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自己也就不再走多余的心思，当务之急是要知道那五个人都是谁。

　　“还请皇上恕罪。”皇后站了起来福了福身，“臣妾知道皇上最厌恶什么，可是身在皇家有太多的不能自己。所以皇上还望以大局为重。”

　　萧烬沉默了。这番话说得再清楚不过，为了招揽群臣巩固自己的权势，那日自己说出的几个名字恐怕统统入选了吧？不过他们统统都是左相的人，而左相却是整个朝堂里面野心最大的一个。不……或许还有一个人。萧烬的脑海中映出了一个温润如玉的面孔。

　　“皇上……”见萧烬久久没有回话，皇后的心中有些不安。

　　“起来吧……朕明白。”萧烬叹了口气。罢了，这就是命吧。也是自己任性逃离的代价。原本以为可以‘逃脱一劫’，谁知却越搞越砸，“那日朕提到的几人都在吧？”

　　那日名单上的几个人……皇后垂着眸想了一会儿：“回皇上，是有几个，但并未全部入选。”

　　“哦？”萧烬有些惊讶，这他倒是没想到。原本以为左相的那几颗棋子会全部入选的。不过这样更好，能省点心思面对那些女人。萧烬笑了笑，“知道了，时候也不早了，你回去吧。”

　　“是……”

　　皇后走后萧烬坐到书案前开始批改奏章，在看到一本写着‘李涞’的名字的奏章时，顿时冷了脸色，拿起朱笔大手一挥在奏折上批下了几行字，沉声道：“小安子。”小安子应声低着头推门而入：“皇上。”

　　“传令下去，将京都李家之主李进压入大牢，京都知县李涞革职交由刑部查办。务必要将所有的案子一一查清。”

　　“嗻——”

　　萧烬走到窗前推开窗子，负着手望着窗外的明月，回想起白天的情景，脑海中映出了一个人的模样。

　　“顾炎……”萧烬喃喃自语。

　　而在另一个地方，也同样有人‘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虽然没有诗中的那么凄凉，但也颇有一番意境。

　　慕湮独自坐在后花园内的长亭里，桌上仅仅只有一壶酒两盘糕点和三封信。其中有两封信的信封看起来比另一个陈旧许多，看样子有些年头了。

　　慕湮喝了一口酒把杯子放在了桌上，拿起那封新一点的信拆了开来，一行娟秀的小楷映入眼帘：

　　【吾弟安好：

　　一别经年，弥添怀思；海天在望，不尽依迟。闻君甚念，无奈众事缠身……】

　　慕湮越往下看越是一脸的黑线，这师姐每次给她写信都是官腔官调，自己若不回复，下次的信笺十有五行便是自怨自艾。无非就是报个平安都能拖拖踏踏洋洋洒洒的写满一篇，他真是服了她。况且不过只是两年未见，何来‘一别经年’如此夸张之说……

　　慕湮无奈的把心放到了一边，刚想拿起另外的两封信时，一道黑影瞬间落在面前：“属下参见楼主。”

　　“起来吧。”慕湮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回楼主，根据赤门收集到的资料来看，京都方圆百里之内并无楚姓人士。而他口中的府邸位置，只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茶楼。”

　　“此消息当真？”

　　“不敢欺瞒楼主，若无意外，应是千真万确。”黑衣人抱拳半跪在地上。

　　“呵。”慕湮轻笑一声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传令下去，接着去查。你下去吧。”

　　“楼主还有一事……”

　　“讲。”慕湮不耐烦的皱了皱眉，他影阕楼的人什么时候也免得如此犹犹豫豫托泥带水了？

　　“据报，当晚他与楼主分别之后去往的方向，正是皇城。”

　　“此话当真？”慕湮‘嚯’的一声站了起来，面上难掩兴奋之色。

　　“句句属实。”

　　“哈哈哈——好！”慕湮笑的张狂，“传令下去，此事不用再查，安心负责楼里的事。”

　　“是……”又是一个闪身，黑衣人顿时消失了踪影。

　　慕湮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看着桌上的那两封陈旧的信笺心情无比的舒畅：师兄呵，我终于找到你了。

　　“二哥！”

　　不远处一声呼唤，慕湮应声回头，是慕璎：“你怎么来了？”

　　“怎么？只许你喝酒不许我赏月？”慕璎跳上石凳蹲了下来，拿起桌上的海棠糕塞进了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每次附庸风雅你都不带着我。”

　　“一个姑娘家这幅样子成何体统！快下来！”慕湮看着慕璎的姿势眉头越皱越紧，这丫头越来越不像样了。

　　“嘁……有什么关系，反正爹娘又不在。”慕璎不屑的努努嘴，但还是听话的跳了下来，乖乖的坐在慕湮的身边，“诶？有信诶……翩翩姐姐的吗？”慕璎伸手拿起桌上的信，慕湮也未阻止。别看翩翩一直以来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但是和璎儿的关系还算亲近，虽然这要归功于璎儿那百试不爽的死缠烂打的功夫。记得璎儿第一次见到翩翩的时候，把翩翩缠的够呛，而翩翩不对付她专门来找自己‘撒气’。那些日子可是没少被翩翩整蛊。记得自己还曾经问过她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她的回答是因为她们都是女孩子，即便她没有答应和璎儿做朋友。好吧，自己无话可说了。

　　而后来不知是翩翩真的开始喜欢她了，还是被她缠的没招儿了，或者是璎儿诚感动天了，两个人的关系慢慢亲近起来。不过这样也好，好歹师姐也是一个大家闺秀，而璎儿又一向很听她的话，至少在外人看来璎儿已经是个很懂事、知进退的大家小姐了。尽管府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她的真面目是什么。

　　“啊……翩翩姐姐要回来了！两年没见，我好想她啊。”慕璎兴奋地说着。

　　“她只是说有机会会回来看看，又没说一定会来，你那么激动干什么？”慕湮故意给慕璎泼了一头冷水，其实他很清楚，只要翩翩承诺过的就一定会实现。

　　“嘁！慕湮我讨厌你！”慕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拿起一块海棠糕塞进了嘴里，“回来我要告诉翩翩姐姐你欺负我。”

　　“大小姐，我哪儿敢。”慕湮无奈，“从来都只有你欺负我的份。”

　　“就有！我说有就有！”慕璎又往嘴里塞了一块豌豆黄，“白天的时候就有，你还在楚大哥面前奚落我。”

　　“奚落？”慕湮哭笑不得，“哪有那么夸张？”慕璎一眼瞪过去，慕湮只能举手投降，“好吧，是我不对——我不该欺负我家大小姐——”

　　“哼。每次都是这样。在家里什么都让着我，在外面无论什么时候都欺负我。”慕璎愤愤的咬着豌豆黄，瞥了一眼余下的两封信，“你还在看啊。看了这么多年也看不腻。”慕湮笑笑没有说话。“如果有机会还真想见见你那个师兄。”慕璎努力地咽着嘴里的糕点，“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让我二哥寻找了十年。”

　　“我想已经找到他了。”

　　“找到了？”慕璎倏地瞪大双眼，抻着脖子问道“是谁啊？什么时候找到的？他……呃，咳咳咳咳……唔……”被口中的糕点噎到了，慕璎的一张悄脸被憋得通红。

　　“慢点吃，又没人和你抢。”慕湮皱着眉给她倒了一杯酒递了过去。

　　“还不是你害的。”喝了一口酒，慕璎感觉好了很多，她突然发现今天的酒甜甜的，想必又是他自己酿的。伸手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对了，你刚刚说你找到你师兄了，是谁啊？”

　　“你也见过他的。”慕湮不动声色的挪了挪座位，“就是今天碰见的那个人，楚烬楚兄。”

　　“噗——咳咳咳咳咳——”慕璎直接将口中的酒全都喷了出来，被呛了个半死，拼命地顺着自己的胸口。

　　“咳、”早有先见之明的慕湮轻声咳了一下，忍着笑别过了头。

　　“咳咳咳……咳咳咳……”剧烈的咳嗽了几声，慕璎终于找回了呼吸，没有理会慕湮的幸灾乐祸，她现在最关心的可不是这个，“你是说楚大哥就是你的师兄？也就是当今的皇帝？”

　　慕湮点了点头，慕璎彻底的呆滞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本来今日我就有点怀疑，后来派人去查了查才证明我的猜想没错。”

　　“今天就查到了？”慕璎惊悚的看着慕湮，“影阙楼真不愧是江湖第一杀手组织，办事效率真高。”不过那是一定的，身为杀手楼在接生意的时候为了防止给自己惹祸上身，通常都是要仔细调查一番的。倘若调查什么资料都要用个十天半月，影阙楼早就被其他杀手组织比下去了。慕湮笑笑没有说话。

　　“不过还真是没想到他居然会是皇帝啊……看起来不太像。”慕璎托着腮说道，却是起初在他印象中的皇帝都是一副沉迷酒色□□横流的老男人。虽然知道他是慕湮的师兄，但脑海中构想的人像最多比原先年轻了几十岁，而决计没想到会是那么个有侠义之心的翩翩少年郎。

　　“你脑子里想的那些，都不知道是谁给你灌输的那些奇怪东西。”慕湮无奈的摇摇头，慕璎见状无辜的眨了眨眼。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酒也喝了，月也赏了，该回去睡觉了吧？”望了望天空的月色，见慕璎还没有回去的意思，慕湮开始下了逐客令。

　　“我不。”慕璎一扭头，直接无视了慕湮的话。

　　慕湮无奈，这丫头……“我答应你下次若是碰见师兄，一定把你接出来，这样总可以了吧？”

　　慕璎转过身看着他，想了想问道：“此话当真？”

　　“那是自然。”

　　“那好吧。”慕璎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又嘱咐了慕湮几句告诉他不可以食言就回去了。慕湮看着端着酒杯一饮而尽，将桌上的信收进怀中，踏着月色离开了。

　　楚烬，萧烬……会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