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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无妄之灾父兄受难,宋二奶奶费心筹谋 ...

  •   京城。安城公主府。
      眼见着几场雪下来,飘飘扬扬的,这进了十一月的天气却越发的冷了。
      前晚落得雪已经停了,早上只稀稀落落下了一阵雪珠子,如今天虽已经放晴,太阳明晃晃的当头照着,却不见一丝暖和劲儿,那枝头屋檐上的雪也不见消融,倒是时不时一阵寒风吹过,如小刀子似的,割得人脸上生疼。
      孤鹜阁外的抄手游廊上,冯妈妈一路走来,神色肃穆、满面沉霜。
      她路过穿堂,正面便落地放着一架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是小小的三间厅,厅后才是孤鹜阁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面是五间的上房,皆是雕栏画栋,两边是穿山的游廊厢房,正房后面还有几间倒座报厦。房檐下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
      院子里是或站或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小丫头,俱是不入等的小丫鬟,这群丫头三三两两地,或靠在院墙边、或躲在墙根里,还有几个坐在靠门的台矶上,磕牙的磕牙、避风的避风,能躲懒就躲懒。
      因此一众小丫头们见到冯妈妈穿过厅堂、进了院门,都被唬了一跳,小丫头们咋咋呼呼、一阵纷乱,倒起了小小的骚动,那些躲懒的立时勤快起来:立在院子里的,执起扫帚往来洒扫好不热闹,也有操抹布的东抹抹栏杆西蹭蹭窗户干得热火朝天;站在廊下的,专心致志伺候起檐下挂着的几笼鸟儿,一把鸟食几颗几颗的喂着,说有多专心就有多专心;还有那实在没活儿干得,则缩在墙角阴影里,心里暗自祈祷冯妈妈看不见;也有那机灵胆大的,自动自发上来行礼问好。
      冯妈妈到底是经年的管事妈妈,哪里还不明白这些小丫头片子,如今天气冷,各处都懒散一些也是有的,只要这些丫头不坏了规矩,冯妈妈虽然为人严厉些,倒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不曾为了这些许小事斥责她们、况且她如今眼前就有一宗更要紧的差事,实在无暇他顾。
      看到冯妈妈进了院子,倒是那几个原本坐在台矶之上,都忙迎上来:“妈妈可算回来了!”
      于是三四个人争着为冯妈妈打起猩红的毡帘,一面朝里递话:“冯妈妈回来了”。
      冯妈妈才刚踏进门槛,倒先和从里屋出来的彩云打了个照面,彩云听见了外面的通报,特意出来迎一迎冯妈妈。
      冯妈妈见了彩云,连忙问道:“怎么样,奶奶可醒着?”
      彩云摇了摇头,一脸的忧色,“还是老样子,醒的时候少,如今才吃了药,大约又要睡了。妈妈要是有事,正好趁现在赶紧回了。”
      冯妈妈点点头,整了整鬓角,自己掀开了吊在里间门前的大红撒花软帘,一步迈进门去了。
      只见里间碧纱橱内靠着南窗的是一张螺钿拔步床,床上垫了大红的毡条,倚着板壁立着一个锁子锦靠背和石青色的引枕,铺着洋红闪缎坐褥。
      床上正侧躺着一个面色苍白、容颜憔悴的妇人,年纪不过二十余岁,额戴雪白的貂鼠昭君套,穿着桃红撒花袄、玫瑰紫缂丝灰鼠褂子,棣棠色绫棉裙,容貌秀丽,只是如今未施脂粉,且满脸病容、双眉紧蹙,损了不少颜色。妇人斜斜地倚在引枕上,腿上盖着坐褥,一只手掌着额角,闭目假寐。
      床沿边站着一个穿蜜合色袄裙、葱绿色比甲的丫鬟,年约十六七岁,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填漆茶盘,盘内一个粉青釉的小盖盅。
      冯妈妈轻手轻脚进了里间,垂手在地下站着。
      床上妇人听到了动静,缓缓睁开眼,“原来是冯妈妈回来了,事情可办成了。”声音十分悦耳,只是气息不稳。
      床上躺着的这年少妇人,乃是安城公主的二儿媳林氏。
      安城公主是今上异母皇姐,生母乃先帝之王贵妃,王贵妃为人最是宽厚慈和、因而很受先帝倚重,也曾协理六宫、位同副后。当今还是皇子时,敦厚有余、机敏不足,并不被先帝看重,兄弟之中先有鲁王勇武过人,后有赵王贤明多慧,今上不过占了个长字,于兄弟之间并不出挑。幸幼年多蒙王贵妃看顾,其中艰险难以言表。也因此,今上与王贵妃之间倒有几分母子之情。又因王贵妃膝下只有安城公主一女。今上即位以后,念及王贵妃昔年情分,对这位异母姐姐少不得青眼有加。
      安城公主子凭母贵,又在众姐妹中居长,先帝在世时便已算得宠。于是,安城公主在韶龄,便由先帝做主,许给了世家贵勋之后、西宁侯宋轩第二子宋晟为妻。
      林氏的夫婿宋珹虽是安城公主的次子,偏最受安城公主疼爱。安城公主自来骄矜,在爱子的婚事上更是诸多挑剔。千挑万选之后,最后独独看中了林氏,认为她系出名门、端庄大气,品貌才德都是一时之选,虽时运不济、也不过一时磨折。林氏嫁过门后也不负所望,孝顺公婆、友爱妯娌,掌家理事、主持中馈,无一样不令人称道。因此林氏虽身为次媳,在公主府三位奶奶中却最有体面。
      而冯妈妈则是林氏的陪房。
      冯妈妈站在地下,听了林氏询问,忙回道:“回奶奶的话,奴婢去了黄御史府上,见到了黄三奶奶。”
      “表姐怎么说?”
      “黄三奶奶说了,林家和俞家本是姻亲,断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三奶奶还说,奶奶托的这件事儿倒是不难办,只消经黄三爷报予她家老爷子,黄御史自会帮忙,到时候可以联络几家文官,在朝上为林家斡旋。”
      冯妈妈口中的黄三奶奶,娘家姓俞,闺名双字:秋凝。是林氏舅舅家的嫡次女,序齿在林氏之前。未出阁前也曾客居京城林府,与林氏自来关系亲厚,十六岁时嫁给了左佥都御史黄文博的第三子为妻。
      “如此就好。”听罢,林氏长舒了一口气。黄御史清流出身,位尊而权重,有他出面,定能寻得转机。
      随即淡淡道:“可还去了另外几家?”
      冯妈妈声音微微一滞,才艰难开口,“奴婢也去了另外几家。先就去了阳武伯府,求见了李家表姑奶奶。”
      “喔!文纨姐姐可曾见你?”林氏口中的文纨姐姐,娘家姓李,是武勋出身,乃是林氏祖母李氏的娘家侄孙女。当年李老封君因怜惜她小小年纪就失去生母,担心她在家受继母苛责,便常接她来林家小住。李文纨性子温厚平和、知书达理,十分讨人喜欢,林氏与她也是闺中密友。后来她到了摽梅之年,便由林府老太太李氏做主,许了世代勋贵的阳武伯府,嫁给了阳武伯世子薛肃为妻,如今正经是有诰命的伯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召见了奴婢,奴婢说了奶奶的意思,世子夫人却不曾松口,还说……”冯妈妈说到此,顿了一顿。
      “还说了什么?”
      “世子夫人说,林家的事虽然棘手,也不是无法可想。林家如今虽受鲁王牵连,但毕竟不曾协同犯事,只是当年咱们林家自老太爷起便在军中效力,助先帝靖难,因鲁王当时也在军中,因此与鲁王有几分同袍之情,及到后来老爷大爷进了中护卫,又和鲁王在公事上少不来些人情往来,这才有了今日之祸。如今鲁王事泄,受其牵连的也不只咱们府上一家,除了几家明摆着从贼的,其他几家大都是如林家一般,不过昔年与鲁王有旧罢了,说起来也都是不深不浅、无关痛痒的一点子面子情,偏如今都翻了出来。世子夫人劝奶奶不必多心,大老爷、老爷和三爷虽进了诏狱,迟早有出来的时候,只要奶奶按部就班,不出错,定能把两位老爷和三爷救出来。”
      “文纨姐姐可还说了旁的?”
      “世子夫人还说,如今最最要紧的就是寻几家清流文官,为老爷和三爷求情,再有安城公主居中周旋。当今仁厚,只要不是真涉及……,便是一时受难,也总有苦尽甘来的一天。世子夫人让奶奶保重身子!薛家是武官,如今鲁王事败,她不便登门拜访,怕引起朝中非议,误会薛林两家串联,反而不美!世子夫人要奶奶放宽心!若是用得上她的,尽管开口!世子夫人说她虽然不便上门,由奴婢居中策应,倒是可行的,只要行事小心些便无妨。”
      “文纨姐姐向来是个周全的,她说的倒和我所想不谋而合。如今陛下正因为鲁王之事,忌讳武官勋贵结党,他们自然不好出面。”
      又问道:“可曾去了郭家?”
      “这……奴婢去了郭家,只到了门口就被挡了回来,没有见到郭大奶奶。”
      林氏有些意外,冷声道:“不应该啊!莫非可柔妹妹忌讳林家如今犯了事儿,所以避之唯恐不及了?”声音中冷淡中不免透出一股子失望。
      “回奶奶,奴婢虽然没有见到郭大奶奶,但却见到了大奶奶的陪房许妈妈。”
      “怎么回事?”
      “奴婢本来到了郭府,却不得其中而入,心里还有些不忿,却没想到回转时在半路上,却被后头赶上来的许妈妈叫住了。郭大奶奶担心此时武官私下交结,容易引起当今不快,所以没有直接见奴婢。郭家门房虽然把奴婢挡在了门外,大奶奶却另派了许妈妈出门,在半路上追奴婢。奴婢托许妈妈转求大奶奶,将奶奶的主意都告诉了许妈妈,许妈妈答应回复大奶奶,想来应能成事。”
      林氏听罢,颔首,“你做的很好!”
      “不敢当奶奶夸奖!”
      林氏又问道,“赵槐两口子如今该到哪儿了?”
      因如今燕驾在旧都南京休养,百官随侍,林府的事便被压了下来。这未尝不是林氏的机会,所以她派了心腹陪房赵槐两口子前往南直隶,向她姑父求援。
      林氏的姑父沈纯甫,号青霞,世居桐城。如今官至湖广巡抚,御守江南一方,乃是当今天子信臣。
      今上南下,必由沈纯甫接驾。他又是文官清流,不同武勋,若他肯为林家在皇上面前说上一句半句,林家自身又未涉及鲁王,自然脱身。
      冯妈妈忙垂下头,“回奶奶,赵槐是十日前出的京,一路紧赶慢赶,算起来如今该过了徐州了。”
      林氏颔首,暗忖:最多两日赵槐就可到桐城,只要圣驾盘桓金陵,就绝对不迟。发落林府再早也要等圣驾还京,时间充裕得很!
      这一想,林氏顿觉轻松不少。
      冯妈妈站在地下,暗自撇撇嘴:姑奶奶还是那样糊涂!竟然想要姑老爷去求情?当年沈家事败,东府是正经姻家,也不过袖手旁观,西府却恨不得拿沈家做进身之阶;如今西府出事,姑老爷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难道还会以德报怨?姑奶奶不明就里,凡事想当然,连人家出言敷衍也听不出,该有此祸!
      又想着:可恨那赵槐拿住了自己的把柄,若不是怕节外生枝,坏了吴国夫人的大事,她们两口子跑得了?
      恰此时,门外回禀:“奶奶,公主房里的紫绫姐姐求见!”
      林氏坐正身子,望着冯妈妈,“请进来!”
      随后,门外的彩云打起了帘子,当先进来了,身后跟着一个年约十八九岁,穿红绫袄青缎掐牙背心的丫鬟,一进门就笑着给林氏行礼,随后便道明了来意:“禀奶奶,咱们太太遣奴婢来,回奶奶一声,三日之后贾贵妃芳辰,太太要入宫拜寿,请奶奶同去。”
      林氏道一声知道了,又请紫绫回报太太,多谢太太体恤,紫绫便领命回了。
      自林府被锦衣卫围府之后,多亏婆母安城公主出面,解了林氏多少艰难。
      贾贵妃是今上宠妃,又诞下皇长子,最得皇上看重,便是皇上嫡母张太后,和皇上原配陈皇后,在宫中也要看她三分脸色,足可见贾贵妃之权势。
      林府事发之后,林氏便有意求见贾贵妃,只是贾贵妃身份尊贵,岂是想见就见。便是安城公主身为皇姐,也不能便宜行事,好容易今月贵妃寿辰,虽不大操大办,也会召见命妇,安城公主想带林氏进宫,当面向贵妃求情。
      林氏得了安城公主的信儿,心觉大势底定,随即望着冯妈妈,冷笑道,“妈妈可有去东府,问问我那位聪慧宽厚的好堂姐,她们可肯帮手?”
      “奶奶,东府大姑奶奶嫁得也是武勋……”
      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了。
      “我的好姐姐虽是嫁了武勋,可东府却是清贵出身,东府大伯父若是肯出面说上一句,咱们西府哪里会受这无妄之灾?自家至亲,却还不如外人上心,不说宋家,就是黄家薛家和郭家,也自尽了一份心力。她倒好,不闻不问!须知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东西两府虽然谱系疏远,可是血脉亲近。何至于像如今这样,大伯父老爷哥哥被下了诏狱,大哥生死不知,就是府里的女眷也有锦衣卫盯着不得自由。要不是有公主和二爷出面张罗关照,大伯父、爹爹和哥哥关在诏狱里面不知要吃多少苦头!祖母还有在家的兄弟姐妹们也……!”说着,声音都变得尖锐了。
      “奶奶息怒!别为了旁人气坏了身子!”冯妈妈劝道。
      林氏只冷笑几声,又问了冯妈妈几句旁的,便将人打发了。
      自己还歇在引枕上闭目假寐,自没留意到冯妈妈出里间前,朝守在床边伺候的大丫鬟瑞香丢了个眼色,也没发觉彩云担心的眼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无妄之灾父兄受难,宋二奶奶费心筹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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