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有荷不可

1、爸爸不在家

　　微光
　　爸爸不在家
　　那是一个盛夏，炎热而苍凉。

　　宁城的这个夏天似乎格外的炎热并且少雨，最高温度达到三十八，这对于一向习惯了湿润而多雨气候的宁城人而言实在是残酷的很。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顾念被逐渐逼上来的暑气热醒，心里面像是刚烧过火。他略抬了抬头去看墙壁上的空调，已经不工作了。想起来爸爸出门前说的下午会因为修理某段线路而停电的事。
　　他有些烦闷的抬手把顾思搭在自己胸前的右手拿开，转过头的时候看见弟弟的额上蒙着一层细细的汗，他抬手替他抹了一把，起床去客厅喝水。
　　足足喝了两瓶冰镇的矿泉水，他感觉凉快了一些，然后去卫生间冲了澡。
　　烦闷的感觉消失了不少，他把换下的底裤洗掉，其他衣服丢进了洗衣机。
　　再回到卧室的时候他手里面多了一张又薄又硬的大纸板，他坐在床边上，看着趴在床上小狗一样的顾思，一下一下的给他打扇子。
　　顾思似乎是感觉到了凉意，略微的撅了撅嘴，身子慢慢的蠕动到顾念的边上。
　　顾念闲出右手摸了摸自家弟弟短短的头发，刚剪过，发脚还硬硬的扎手。
　　放假回来陪他去剪得头发，顾思一向反感剪头发，每次都推剪得短短的，一直维持到下一次顾念带他去剪头发。父亲向来是拿这个小儿子毫无办法，还好他愿意听顾念的话，从顾思出世到顾念去念大学的这段时间，除了上学在课堂里，其他时间顾思总是喜欢跟在他哥哥身边，像一只被驯养乖顺的哈士奇，小小的，闪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其实也不是很久远，才两年前而已。
　　可是就是短短的两年，他一直觉得小小的弟弟已经长大了。
　　那次在理发店遇到的女孩子，顾念的右手伏在顾思线条美好的脖颈上漫不经心的想，应该就是这家伙的女朋友吧。
　　已经长大到会和女生交往的年纪了。
　　顾念出着神，直到顾思动了动，软软的喊了身，“哥。。。”尾音来的老长，带着疲懒和倦怠。
　　“嗯？”
　　“停电了？”
　　“嗯，不过应该快来了。”
　　“不是说四点半才会来吗？”
　　“已经四点多十分钟了，懒虫，足足睡了四个多小时。”
　　顾念宠溺的捏了捏他的鼻子，顾思的鼻子好看，山根高，挺直又秀气。其实顾思的五官都很好，就是面如冠玉，色比好女的词放在他身上也是不为过的。
　　他有一点点的小胖，漂亮但不抢眼，温淡如玉。
　　“哥，”
　　“嗯？”
　　“你给我打了多久的扇子了？”
　　“就一会，还睡不睡？”
　　“睡不着了，但是不想起来。”
　　“嗯，那就躺着吧，待会来电之后去洗澡，晚上想吃什么？”
　　“不知道，待会想，哥，”顾思抬头枕在哥哥的大腿上，用手摸了摸自家哥哥的肚子和腰，“你好像又瘦了。”
　　顾念裸着上身，浅浅的肌肉纹理下可以清楚的看见他一根根肋骨。他身高有一八三，宽肩细腰，穿上衣服倒不觉得瘦的很，脱下衣服就看的出来，腰几乎是一把可握的。
　　顾思撩开T恤摸了摸自己很有肉感的肚子，垂着眼皮叹息了一声。
　　顾念微笑着揉了一把弟弟的肉肚子，心里面其实很愿意他再胖一些的。
　　顾思不胖，他骨架小，看不出来胖，摸起来倒有一身好肉。
　　“哥，”
　　“嗯？”
　　顾思侧着身子一把搂住顾念的腰，整张脸贴在他的肚皮上，也不嫌热，蹭来蹭去的。
　　顾念左手一直不停的给他打扇子，右手拍了拍顾思的背，像小时候顾思睡不着的时候他哄他入眠一样。
　　顾念比顾思大了五岁，他小人的时候就不爱讲话，像个大人似的。后来爸爸妈妈又生了顾思，他更像个大人了。顾思小的时候缠他，三岁的时候开始和他一起睡，他那个时候才八岁，别人家的小孩还要父母讲故事的年龄，他到有模有样的会讲故事哄弟弟睡觉了。
　　一次顾爸爸开门看见大儿子一下一下的拍着小儿子的背，嘴里面正说道“王子一剑刺到恶龙的眼睛”时小儿子一把搂住哥哥的腰，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又欣慰。顾妈妈在顾思一岁多的时候肝癌去世，她临死前不敢看儿子们，怕他们怕，眼泪止不住的流。抓着丈夫的手，一遍又一遍的说，我要走了，你要好好看着他们。
　　顾思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比别人少了什么，虽然爸爸工作忙，但有哥哥就好了。

　　彼此安静了一会便听到空调又开始工作了，顾念推了推弟弟，“懒虫，去洗澡，顺便想一下要吃什么。”
　　“哦”顾思又在顾念的怀里蹭了蹭才慢慢起来去卫生间。
　　顾念揉了揉酸痛的左手腕，起身收拾了一下房间。
　　他有轻微的洁癖，或者也算某种强迫症，总之这些不算太坏的小习惯让他被人感觉起来很老成。
　　明明才二十一岁不到而已。

　　从冰箱里拿出可乐倒了一杯放在餐厅的饭桌上，又加了几块冰。卫生间响起哗啦啦的水声，顾念起身去自己的房间接电话。
　　“喂”
　　“顾念，晚上六点过来，别迟到了。”是宋蓉打来的，安排他去给杂志社拍平面广告。
　　“不行，今天晚上我说好给我弟做晚饭的。”
　　“不行啊，人家催的很急的，你算是帮帮我，我下次和顾思说，说我请他吃大餐。”
　　“很急吗？”
　　“是啊，你来吧，临时换了摄影师，要赶着拍完。”
　　“那好吧。”
　　这一次拍完的话整个系列也就结束了，半途而废的话只能拿到原先讲好价钱的百分之四十。
　　顾念从高三暑假开始做平面模特，也做过书模。其实在他念高一的时候就有广告公司找他拍广告，那个人就是听了宋荣对自己这位高中学弟神一般的描述后找到他的。只是顾家爸爸不同意，他的儿子没必要去做这种靠脸面赚钱的事，再者怕耽误了自家儿子的学习。顾念性格那么闷，每天不是上学就是在家很少出去玩都有那么多女孩子倒追，要是拍了广告还不会更麻烦。
　　如果说顾思是漂亮，那顾念就是英俊了。
　　他长得有点像东欧人，可能是由于他外祖母的一半俄罗斯血统,五官精致肤色苍白，眼窝有点深，睫毛又长又密，一双狭长的黑眼睛，眼角微微上吊。兼之宽肩细腰窄臀长腿，男生怎么好看他是怎么长。
　　性格那么闷，也被说成有气质。

　　顾思洗好澡穿着海绵宝宝底裤就出来了，他用一条彩色条纹的大毛巾擦头发，光着脚踩了一地板的水渍。
　　“哥，”喝了几口可乐之后他看小客厅没有人就开始喊，“哥！”
　　“怎么了？”顾念换好衣服出来，水洗牛仔裤，蓝色条纹衫，顾思有一套一模一样的。
　　“哥，你真帅。”顾思喝掉最后一口可乐，嘴巴里含了一块冰，冲顾念比了比大拇指。
　　“小白痴，”顾念弯腰从沙发上捞起一本厚笔记，翻了翻问顾思要吃什么。
　　“你不是要带我出去吃？那换什么衣服？你出去？”
　　顾思的思维没有自家哥哥那么迅捷，好在顾念早就习惯了。
　　“嗯，很快就会回来，不超过九点半，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宵夜。”
　　“哦，”顾思扯下脑袋上的大毛巾，语气软软。
　　“不高兴？”
　　“是啊,”还以为哥哥会带自己出去的啊。
　　“那、、、，”顾念看了看表，“换衣服，和哥哥一起出去。我拍完带你去吃饭，怎么样？”
　　“算了，我找同学出去，你去吧。”
　　顾念站在顾思的房间看他穿衣服，他穿了一件翻领的小白兔衬衫，顾念走过去替他翻好领子。
　　“早点回来，不许超过九点，我会往家打电话，听话。”
　　“怎么比爸还要啰嗦，”顾思穿好袜子，“知道了，你先走吧。”
　　“记得带手机。”
　　“哦。”

　　拍完之后已经超过九点了，他托宋蓉打了个电话回家在九点钟的时候，结果拍完之后宋蓉和他说没有人接电话。
　　一阵复杂的情绪逐渐的烧上来，他推掉大家的聚餐直接开车回家。路上的时候打了个电话给顾思，不知轻重的家伙竟然没有接。于是只好开着车到处乱找，明明小事一桩他的火气却大的惊人。
　　明明是那么听话的弟弟，怎么就越来越不听话了。
　　开到闻善街一带的时候突然接到文彦的电话。
　　文彦是顾念的高中同学，两个人之所以有些交情都是文同学单方面苦苦经营的。那个时候他坐在顾念前面，有事没事就喜欢回头找顾念说话。一开始就是觉得这家伙怎么这么好看，男生都是视觉动物，他就意无意的就有和他说话的冲动。后来文彦才不可置信的发现顾念对篮球足球日本漫画，游戏武侠女孩子都毫无兴趣，简直不知道要和对方聊什么。
　　每次他十句话顾念顶多象征性的回他两句，他心里面很有些忿忿，他文少爷什么时候混到倒贴都没人理的地步了。后来发现顾念对每一个人都差不多，心里面才好受些，自觉问题不是出在自己身上。
　　有些人好像就是有这样的吸引力，无论怎样冷淡沉默总会有人忍不住想要和他靠近。好比庄子说过的那个哀跎他，又丑又老又毫无作为，男男女女到都喜欢他。
　　相比较起来顾念的吸引力来的还算正常。

　　“顾念，快过来九三酒吧，你弟怎么跑着来了，一群小孩子还打起架来了。”
　　“知道了，你拉住顾思，别让人碰了他。”
　　“关键是我拉不住啊，你快来吧。”
　　文彦知道顾思是顾念的心头肉，作为独生子的他一度也很期盼有个兄弟姐妹什么的。
　　顾念一个急刹然后转头，吓坏了路上的其他司机，好在他车技不错，没造成任何意外。
　　还没进到乱哄哄的酒吧的时候他就一阵脑袋疼,那群荷尔蒙过剩的小孩已经打到了外面。
　　皱着眉头走过去的时候两帮人竟然还在打架，文彦和他的朋友似乎是在扯着顾思的胳膊，顾思边上站了个女生他见过的，一直在哭。
　　他走过去拉住顾思的胳膊，脸色不善的说，“回家。”
　　“哥，”
　　“哥，不行，他们欺负人！”
　　“你老实点，现在跟我回去。”
　　顾思的手腕被他哥哥攥的痛，他一直挣扎着，结果正在打架的一伙人中不知道是谁一个酒瓶子扔到了顾思的后背上。
　　结果顾思还没疼的叫出来的时候顾念已经一脚踹到了正在混战的那几个小崽子们。
　　酒吧的保安看闹大了赶紧过来拖人顺便报警，文彦也忙着去拉顾念。他也没有继续打下去的意思，直接拉着顾思就往车子走。
　　“哥，我同学还在呢！”
　　“哥！”
　　“文彦，今天麻烦你了。”
　　顾念把弟弟塞进车子里，想起来要和文彦说声谢谢。
　　“没事，你弟随你，脾气不小啊。”
　　文彦呵呵的笑。
　　“是么，”顾念看了眼车窗里张牙舞爪的小孩，疲惫的笑了笑。
　　“今天看来是不成了，什么时候有机会一起出来聚聚？你每次放假回来都不出门，前两天李可还说呢，顾大帅哥太不给面子了。”
　　李可是顾念高中班上的班长，一个不错的女孩子，追过顾念，被拒绝了。后来大学去了南京念财经，算起来自高中毕业就没怎么见过了。
　　顾念低下头，眼毛也刷了下去，是个困顿的表情。文彦看的心惊，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心脏停跳那么一拍。
　　“再说吧，我先回去了。”
　　“好，你慢点。”
　　“嗯。”
　　一开车门顾思就准备往外面冲，他一把挡住，关门，启动发动机，一气呵成。
　　文彦看着绝尘而去的黑色捷豹，心里面忽然有些失落。

　　“哥，唐紫白还在那呢！”
　　顾念终于想起来那个小女生的名字了。
　　他就知道。
　　“那又怎么样？”
　　“我不能把她丢那啊！”
　　顾念看了看顾思，勉强找回一点理智，找了个地方掉头。
　　回到事发地点的时候那个叫做唐紫白的女生还在，顾思摇下车窗喊，“紫白，过来让我哥送你回家。”
　　唐紫白看见顾念原本难过到极点的心情豁然发现一丝喜悦，但这并不会改变她慢吞吞的步速和委委屈屈的表情。
　　顾念看着走过来的女生，说不上讨厌，只是小女生而已。小孩子的一切都是可以原谅地,就算做□□虚荣都是有点可爱意思的，不让人讨厌。
　　“你不是走了吗？”
　　“怎么会，快上来。”
　　唐紫白拉开车门坐到车后位上，这个时候才抬头看了看顾念。
　　“对不起，刚才没有注意到你。”
　　顾念回过头来和她道歉，语气平淡，大约会让人觉得没什么诚意。
　　“没有，”唐紫白不好意思在这样委委屈屈下去，勉强笑了笑。
　　“你不生气就好了。”
　　顾思完全猜不透女孩子的心思，心里面舒了一口气。
　　只是还有一点对自家哥哥的不满，这么不给自己面子的拉自己离开，要不是又回去载上唐紫白勉强赚回一点颜面，他以后还怎么在朋友圈里混啊。
　　“唐同学家住在哪里？”
　　“闻善街桐华小区。”唐紫白看了看顾念的侧脸，又看了看顾思的侧脸。

　　送完唐紫白回到西郊家里已经快十二点了，顾念停好车一言不发的上楼，把顾思当做空气。
　　兄弟两个人心里面都不大高兴，一直不说话到顾念洗好澡在厨房泡灯盏茶。
　　顾念的心脏不是很好，先天性的心功能不全。
　　不是一个好心脏，有的时候会停跳，有的时候会心律不齐，有的时候、、、，想到这里顾思忍不住就喊了一句“哥。”
　　顾念不理他，直接捧着杯子出去给在外出差的爸爸打电话，说了一会他把手机扔给顾思，转身回房。
　　顾思和爸爸讲完电话，去推顾念的门。
　　顾念的房间比顾思和他爸爸的都要大，自带阳台，阳台上养着五盆仙人掌，两盆仙人球，还养了一只乌龟，名字叫思念。
　　他房间的床也大，床单上是浅蓝色和浅紫色交错的条纹。
　　然后是他宽大的木质书架和书桌，桌边墙上贴着一副毛笔字。

　　‘我愿尽余之能力与判断力所及，遵守为病家谋利益之信条，并检柬一切堕落和害人行为'，‘无论至于何处，遇男或女，贵人及奴婢，我之唯一目的，为病家谋幸福，并检点吾身，不作各种害人及恶劣行为'

　　这是希波克拉底的为医者的誓言。
　　顾念考上浙医大的那个夏天爷爷给他写的，顾家祖上三代从医，顾爸爸从了政，好在他还有个弟弟继承了父亲的衣钵，没让顾家的医生世家断代。

　　顾思进去的时候他只开了一盏床头灯，在看厚厚的一本《心血管疾病》。
　　“哥，”
　　顾念不理他，他屋子里空调打的低，正拥着一床薄薄的羽绒被。
　　顾思脱了鞋子爬进他的被子里，双手环住顾念的腰，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起开，”
　　“我睡着了，”
　　“你回自己房间。”
　　“我不干。”
　　顾念知道他又要开始耍赖皮，叹了口气把书放在一边。
　　他侧躺下，伸出手捧住顾思的脸，“哥哥不生气了，”
　　“哼，”
　　“我是担心你，你下学期才上高一，怎么可以去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哥哥怎么会不生气。”
　　“哥，”顾思搂的他更紧，“我原来没想去的，只是阿奇他们硬拉我，紫白又有点想去，所以就去了。”
　　“然后遇到王子轩他们，就打起来了。”
　　“哥，”
　　“你喜欢那个女孩子？”
　　“娭？”
　　“你说的，唐紫白。”
　　“啊，”顾思一脸的‘被你发现了啊’的表情，“哥，你喜欢她么？”
　　“你希望我和你抢女朋友？”
　　“啊，不是啊，我是说你觉得她好么？”
　　“挺漂亮的。”顾念说的是实话。
　　“嗯，她学习也好，是我们班英语课代表。”
　　“是么，”顾念靠过去吻了下顾思的额头，“交往了吗？”
　　“还不算吧，”顾思有点不好意思，“就这样也挺好的。”
　　“那以后呢？”
　　“以后？”顾思抬头看着顾念，一脸的疑惑。
　　顾念摸了摸他的头发，问了一下他的额头，“不说了，晚安。”

　　顾念忽然想起曾经住过的大院里养着好多月季花。
　　月季花开了一茬又一茬，无所谓凋零的伤感，只是如同东阳西月般的循环，一次又一次，几乎让人忘掉那些花一样的会死啊。
　　那么像玫瑰花，那么接近爱情的花语，结果还是天差地别。
　　一次又一次，哪怕早已被熟悉的忽略，但还是期望着，也许下一次，会被注意会被珍惜的心情，始终没有变过。
　　它们是这样想的吧。
　　顾念小心翼翼的感受着贴着自己胸膛的心跳，不敢更近也不舍得更远，这样小心翼翼的，慢慢和顾思叠起了频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