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传》暴*陈

43、我所期待的白昼

　　天之翼身上的伤仍旧是重。沈碧霄掺着他，杜明月先行上去将门打开，那顶上的门一推，竟然推不开。使力一推，竟然听见了锁头碰上门的撞击声，很明显锁被人在外面锁上了。

　　杜明月一转头看着沈碧霄，说道：“是不是你那个药不管用?”

　　沈碧霄双眼一瞪，“不可能，我当初制出这个药的时候，我师父都被我迷晕了一个时辰。即使如李慕遥这般功夫高深的人，至少也得睡上一晚。”

　　杜明月拿手颓败的锤着墙，“他果然还是防着我一手，那药，他肯定都没有吃进去。”

　　原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却不料仍旧是被当猴子耍了一通。

　　杜明月一开始还有的一些愧疚，在此刻，也变成悲愤了。

　　其实李慕遥现在确实还在睡着。

　　那药，杜明月喂给了他多少，他就吃了多少，一点儿没含糊。

　　只不过这床下之门的锁头有些特殊，一旦放下便会自动锁上，听说是因为用了磁石的缘故。

　　精心策划的计谋变成了闹剧，杜明月一行人的际遇丝毫未有改善甚至还变得更加糟糕，唯一得了好处的，倒似乎是李慕遥。

　　他得了一个，好久都没有过的，一晚好眠。

　　……

　　“周正元，今日在你府水井里打捞上来的人头，经仵作检验正是那名无头女尸的人头。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哈哈，哈哈哈!”周正元经了这几日的折磨，非但没有惧怕，却变得越发狂傲起来，“就是要告诉杜明月。她若是想至我于死地，那么她的死期也不远了!!”

　　县太爷看着发癫的周正元，眉头微皱了皱，“一派胡言!来人呀，压下去，关进死牢，秋后问斩!”

　　“爹!爹!”一直在衙门外的周文轩看到周正元被压下去，吓了个半死，可却只能无可奈何。

　　案子结束，秋吟在酒楼宴请县太爷和花音。赴晚宴出来在一个巷口拐角处被周文轩挡住了去路。

　　不过是几日的功夫，京都有名的风流才子周文轩早已入枯叶般颓败潦倒，他拦住秋吟，哀哀的说道：“秋吟，你一定要下这么狠的手么?”

　　秋吟转身对身边的豆子等人说道：“你们先走，我和周公子说会儿话。”

　　豆子等人走掉以后，秋吟又往那偏僻巷子里走了一截，周文轩跟上，秋吟脚步顿住，声音少有的带了一丝激动的波澜，说道：“比之当日，不过尔尔。”

　　周文轩有些无力的靠在墙上，说道：“先且不说我父亲与你的事情毫无瓜葛。你当日之事全是宋达明一人的主意，若是没有他的首先抛弃，谁也不能耐你何，我不过是帮了朋友的一点小忙而已。再者，你本就是青楼女子，从青楼出来，你所依靠的人不再愿意要你，你还能到哪儿去，总不过还是要回到青楼，虽说我们在你身上得了些银子，却也没有害到你多少，不过是彼此之间没了缘分，各取所需，各回本家罢了。”

　　“好一个各取所需、各回本家!”秋吟的火气显然是被周文轩给点燃了，一转头狠狠盯着周文轩，眼眶里含着泪，“我当初散尽全部身家从春秋馆出来，只为一颗真心。你一句没有缘分就想把一切都抹杀了么?就因为我是青楼的妓子，就不能称之为人，就必须在你们不需要的时候被兑换成银两么?什么叫没有害到多少，我都从良了，你们又生生将我卖回到那个狼窝里去。各取所需，那么我得到了什么，一身的伤痕么，这是我需要的么?是要拿来提醒我自己一辈子都要自轻自贱么?各回本家，呵呵，各回本家，我问你，有哪一个女子，是会把妓馆当做家的;又有哪一个妓子，不想从良的?”秋吟的眼泪一颗一颗分明的往下掉，仍旧死死睁着盯着周文轩，“你真以为，但凡青楼女子，就是从娘胎里带了贱的品性了么?”

　　这一番话将周文轩吓了十成十的傻，他愣了半晌以后说道：“可是你这一切和我爹又有什么关系?没错，是我带的宋达明去的春秋馆。但是当初将你从春秋馆拐出来的是宋达明，最后决定卖掉你的也是宋达明。虽说是我寻的路子卖的你，但是负你的是宋达明，你不找他，为何只来找我?我爹更是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至他于死地?”

　　秋吟的脸上早已恢复了冷静，她掏出一条手绢动作优雅的擦掉脸上那些现在看起来仿佛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泪痕，说道：“春秋馆对我有恩，你爹当初差点将其毁掉，我自然不能容他。顺带着对你的憎恨，你爹必须死!”

　　周文轩听了这话，腿软掉，瘫在地上，说道：“你这女人，怎么这么毒?”

　　“毒吗?”声音已经恢复成了毫无波澜，“如果这叫做毒，那么更毒的在后面。”

　　…………

　　“据宋府的探子报，宋志秋在府内确实囚了一个人。”

　　“是吗?”李慕遥若有所思的摸摸额头，“看来那天那个女子所说不假。”顿了一顿又说道，“什么时候可以将其救出?”

　　“还需要一些时间和部署。”

　　“让他们做得漂亮点。把人救出来以后直接送到将军府来。”

　　“是。”

　　…………

　　宋志秋和宋达明正在书房议事，有亲信来报，说春秋馆的杜明月来了。

　　宋达明见状便作揖欲回避，宋志秋止住他道：“迟早都是要一起做事的，不如早些认识。”

　　所谓的杜明月，自是秋吟假扮的。她抄小路从后门而来，身披斗篷，由亲信引进，做得十分隐秘。

　　秋吟进了书房的门，刚摘下头上的斗篷帽子，还未来得及给宋志秋行礼，迎面见到的却是好久不见的宋达明，一双眼睛便粘在了宋达明的身上摘不下来。

　　宋志秋看秋吟两眼只管盯着宋达明，忙引见道：“杜老板，这位是刑部侍郎宋达明，可是当年的新科状元呐!”

　　宋达明对秋吟施礼道：“杜老板，久仰大名。”

　　秋吟极力压制住自己的心情，语气上面尽量的毫无波澜，说道：“杜某一介草民，倒是久仰侍郎的美名才是。”

　　“哈哈，杜老板太过谦虚了啊!你们既然都是为我做事，自然要多多熟络才是。”宋志秋一番客套话讲完，又转身对秋吟说道，“天色已有些晦暗，杜老板此时来访，是有什么急事吗?”

　　秋吟看了一眼宋达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宋志秋说道：“达民不是外人，你只管讲便是。”

　　秋吟便也不再客套，说道：“未曾有急事，只是过来问问杜某拜托的事情进展如何了。”

　　宋志秋听得这话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道：“已经派人去查了，但将军府守卫森严，恐怕要多几日才能有消息。”复又为秋吟宽心道，“寻回房契对你我均是有利，你大可放心。”

　　秋吟听得这话露出一个放心的表情，又说道：“若是房契暂时不能找回，不知大人可否先送我一个人情?”

　　宋志秋正愁与杜明月之间还没有建立往来，忙道：“你说。”

　　“希望大人能从将军府将葵美人给我捉了来!”

　　宋志秋说道：“世人皆以为葵美人已死，你这番又是要做什么?”

　　秋吟道：“我不是要葵美人活过来。只是这贱人偷了我的房契让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我恳请大人将她为我捉了来，让我捏在手里，将她变成真正的死人才好。”

　　宋志秋左右一想，寻一个大活人总归是比一张纸要来的方便一些，若是杜明月肯为他效忠，有没有房契到就变得不重要了，整个春秋馆肯定都会被他完完全全捏到手里，现在帮着他出了几口恶气，建立了交情，以后才会更加好办一些，忙应承道：“这个自是没问题。”

　　两人正说着，守门小厮报信，在宋志秋耳朵旁边窸窸窣窣说了些什么，宋志秋忙起身说要去前厅处理事务，宋达明本准备跟着出去，却不料秋吟说道：“不知宋大人可愿与我同行?”

　　这在宋志秋来说又是极好不过，笼络杜明月成了他现在极想完成的一件事情。对宋达明使了一个眼色，呵呵说道：“那达民你就好好送一送杜老板!”

　　两人沿着小路走，秋吟将黑色斗篷帽子带了起来，整个人像是要融在了这夜色中。声音低低的说道：“宋大人与宰相这般交好，是亲戚么?”

　　“不是，不过一同在朝为官，同时本家，又志趣相投，我便拜了宋宰相做师父，是以走得亲近些。”

　　秋吟心里冷笑一声，又状甚无意的说道：“听闻宋大人娶了京都大户萧家大小姐萧清姿为妻，想必自身也是出自显贵人家吧!”

　　这话一说出，宋达明并没有及时的接话。

　　秋吟知道，这是宋达明的一块软肋，宋达明出身贫困农家，家中十分潦倒，哪里谈得上显贵人家。说出这番话来，只不过是要气他一气罢了。

　　约摸有半盏茶功夫，宋达明说道：“不管过去如何，现在宋某在京都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两人不过几个来回，就到了门口，宋达明对秋吟说道：“杜老板好走。”

　　秋吟却转头看着宋达明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宋大人这张脸，我看着，竟是有些熟悉的。仿佛是以前看过似地。不知道宋大人是否有去过春秋馆?”

　　这话像是一颗石子，投进宋达明的心里荡起一圈又一圈涟漪，宋达明说道：“宋某从不曾去过春秋馆，恐怕是杜老板认错了。”

　　秋吟假意一拍脑袋说道：“只怕是这两天未曾休息好，有些眼花了。宋大人爱妻，一直是京都的佳话，怎会去烟柳地，只是宋大人莫要责怪才好。”

　　宋达明只心虚的说道：“那自是不会。”

　　与宋达明作别后，秋吟躲在那黑色斗篷中，在这漆黑的夜色里踽踽的行走。她想着，多亏是这满天满地的黑色，将一切虚伪都融了进去显不出来，才使得今天这一番虚伪的谈话得以寻得一个斯文的结局。若是白昼来临了呢?若是白昼来临了这一切又会怎样呢?真相上了天，虚伪落了地，以肮脏的黑色身体裸呈在白色之上，在众人惊恐的眼中瑟瑟发抖，即使到那时候她也必须揭开斗篷坦诚在这白昼之下，那又如何呢?那白昼是多么美丽的东西，多美!

　　可是白昼还有多久呢?躲在黑色的斗篷里面，让黑色浸透到连骨头缝里都流着黑液，黑到不能再黑了，白昼就该来了吧!

　　就像灵魂一直被踩在地上，踩进了泥土里，低到不能再低了，那么，自尊就该长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