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不允》西兰国度

38、第三十七章 招认

　　走到假日酒店的时候，我一直徘徊在门口。我不知道怎么面对韩东旭，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不知道怎么和这两个人进行沟通，也不知道要怎么互相介绍。

　　等到我站在门口准备按门铃的时候，韩东旭开了门，看见我，似乎是早就知道我要来一样，我低着头走进他的房间里，沉默着。

　　我躲着韩东旭的目光，就像是害怕直视太阳的光辉一样，韩东旭的目光，炙热到可以伤人。

　　真的到了开诚布公的这一步。从张小敏的车子下来走到假日酒店，我用了差不多三个小时的时间。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疯了，我第一次想要坦诚地对韩东旭说出我内心的所有秘密。

　　爱情，原本就是专属于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我知道，我对张小敏的爱，在社会的角度看来，并不正常。即使在2006年，许多国家已经将同性恋合法化，在中国，这样公然认可同性恋的存在，那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是的，我爱张小敏，我也并未因为我所爱的人的性别所感到羞愧，可是，张小敏要如何面对社会上的非议？还有，张小敏她不会知道我对她的感情的，不是吗？

　　即使是这样，我还是想要待在她身边，留在上海，留在属于我爱的人的这座城市，不管天荒，还是地老，能和自己爱的人身处同一座城，对我来说，已经是偌大的恩赐。

　　可是，我要怎么面对韩东旭？我真的可以忍心欺骗他一辈子吗？他真的会一辈子活在我的谎言当中吗？我真的可以这样做吗？

　　不，我不能，强烈的道德感让我知道，被人欺骗的感觉并不好受，更何况，如果我真的选择韩东旭，韩东旭的这一辈子，需要永远活在我的谎言当中，这种生不如死的痛苦，我最终是下不了手的。

　　所以，我要和你说再见了，韩东旭。

　　“你的沉默让我觉得异常的可怕。”韩东旭开口说道，顺便给我冲了一杯热茶。

　　我从他手中接过茶杯，怔怔地看着里面的茶包，突然想起几个月前，我也是坐在张小敏的家中，看着里面茶杯里面翻滚的茶叶，觉得自己就是茶杯里面不能够改变自己命运的茶叶，等着茶杯的抛弃。

　　可是现在呢，现在在我手中的，是被封存好的茶叶包，浸泡在水中，就像现在的韩东旭一样，同样的身份换转过来，韩东旭是那包茶叶，她甚至不知道我这个茶杯什么时候抛弃他，甚至不知道何时，直至他被扔到垃圾桶。

　　我和他的差别在于，至少我看到我的茶杯在抛弃我的时候的样子，而封存在茶叶包里面的茶叶，甚至看不到茶杯的伤心。

　　我的手一下子又抖了起来。

　　“分手吧，韩东旭。”我欲哭无泪地说道。

　　我在他怀中哭泣着，没有说话。我不知道，原来，一对情侣还可以选择在天空晴朗的大白天做出分手的决定，我一直以为，分手是应当是在下着雨的晚上。

　　我怔怔地看着他，哽咽着说不上话来，分手二字那么简单，为什么竟然那么难以启齿。

　　韩东旭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怔怔地看着我。我的手竟然不听使唤地不停地抖动，像是做了亏心事一样，连抬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我不知道人世间如何界定悲欢离合，对于此刻的韩东旭和我来说，许是悲剧，许是离开，总有一个人要先离开，也许那个人应当是我，只能是我。放手，是对他的承诺，也是对他的解脱。

　　韩东旭突如其来地抓紧我的手，很用力地捏了一捏，我咬着牙关忍着痛，再痛也不敢叫出声来。

　　他毫无表情地看着我，像是惩罚做错事的人一样，冷冷地问道：“疼吗？”

　　我倔强地摇了摇头，不想让他看到我眼里的一点痛楚。

　　我不能够确定，这样的痛楚来自于自己的内心，还是来自于韩东旭用力捏我的手的疼痛，只是无力地回应着：“不痛！”

　　韩东旭感觉到我的手在不停地发抖，只是微微地托住我的手，从我手中拿过茶杯放在电视桌上，平静地问道：“为什么？”

　　韩东旭，如果真的可以寻找一个不伤害你的理由，那就是，你爱错了对象。

　　没有任何理由和借口，因为我不想骗你，在我和你之间的感情当中，你没有任何过错，错在于我，不在于任何人。

　　我低声地说道：“对不起——”我不该如此折腾你，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梦魔，我害怕这天的到来，可是内心又特别期盼今天的到来。

　　我的心底，一定是希望可以尽早摆脱韩东旭的，对吗？

　　韩东旭哀伤地摇了摇头，看着我，很介意地说道：“整个下午，我在这里，我最害怕的就是听到你这几个字，可是我越害怕，心里越是觉得恐惧，而你现在竟然不经意就说出来了。”

　　他将他的头埋在我的膝盖上，低低地说道：“不要离开我，我求你。”

　　我推开韩东旭，大喊道：“你为什么要来上海！为什么你要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一定要问理由！”

　　我感觉我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哭泣的声音。如果没有这些为什么，也许，多年之后，等到我真的可以割舍下对张小敏的爱意，可能我会转身投入到你的怀抱，即使那个时候我们已经老去。

　　为什么你都不肯给我最后一个下台阶的机会！

　　“从踏进上海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失去你了。”韩东旭低声说道，“我知道你会说分手，只是从未料及会这么快。”

　　韩东旭的嗓音已经开始有点变化，他肯定在心里面有一大堆想要骂我的话，只是鉴于一个男人的尊严，他没有说出口 。连他看我的眼神，都是极其失望的。他肯定知道我内心的全部秘密。

　　他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在等着你开口对我说，可是我又害怕你真的说出口，这几个小时我一直在想，你说完之后我会不会从这里跳下去。”

　　我没有出声，不知为何，我的眼泪又开始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我转过脸，伏在枕头上，低声地哭着。

　　韩东旭站起身，又坐在我身边，轻拍着我的背，低声说道：“何乐，我现在已经无法想象没有你在我身边的每一秒，不管如何，再给我一次机会，至少让我有一个机会和她争，你能不能不要那么狠心，不要让我一下子输在起跑线上。”

　　我回过头，怔怔地看着他，哭道：“你什么都知道了，对吗？”

　　韩东旭沉默了许久，然后支支吾吾地说道：“我不想知道！”

　　“韩东旭，”我已经没有力气再折腾下去，“不要再勉强自己了，我爱她，我不值得你这样对我，我是个同性恋——”

　　即使老天爷会惩罚我这样的人，我只是想要和你明明白白地说出这一切，我们之间，是不可能再回去了。

　　“可是你也爱我！”韩东旭大吼道，他几乎没有办法控制他自己，用双手猛摇着我的身躯。

　　我觉得我就像是在台风中被摇曳的风铃一般，完全没有任何抵抗力。

　　我转过脸，看见他的脸色十分差，他的脸在暗黄的灯光下，竟然煞白得犹如白纸，我安静地看着他，继续缄默着，只是觉得心底有点痛，但是这种疼痛和失去张小敏的那种疼痛相比，却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我想，我心中，还是有少许爱着韩东旭的，只是那种爱，并不能超越我对张小敏的爱，前一种，只是蜻蜓点水的互相吸引着，而后面那一种，却是超越了张无忌对赵敏那种称之为刻骨铭心的爱，唯一不同的是，我爱的对象，是个女人。

　　“我不爱你。”我低声说道，尽量压住自己内心那份恐惧。我不想欺骗任何人，到最后，伤害的是自己爱的人。

　　我爱过你，韩东旭，但是只要张小敏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你永远都是排第二位。

　　我的内心痛苦万分，感觉有人正在拿着一把刀不停地往我的心脏捅，耳边却好像总是有人在我耳边不断地重复那句话“我不爱你”，我真的可以做到，我不爱你，韩东旭。

　　“我不信！”韩东旭从背后搂紧我，像是用力想要捏碎一个瓷娃娃般，在我耳边低声说道：“难道这一刻，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吗？”

　　我推开他，难过地说道：“有感觉，只是和你在一起的感觉，远没有和她在一起的强烈。”

　　快刀斩乱麻吧，韩东旭，不要再怪我了，我已经尽我最大的努力不想让你受伤了，收手吧，找一个喜欢男人的女人来陪你度过余下的人生吧，我已经不再属于你了。

　　“你还是会难过的，对吗？”韩东旭仍旧不死心，仍旧质问道。

　　“你一定要我用绝情的话回答你吗？你这个笨蛋，难道你看不出来我已经不爱你了吗？难道你看不出来我的眼里已经没有你了吗？难道你看不出来我不在属于你了吗？”我冲着韩东旭大喊道，但是这种撕心裂肺的喊叫却没有能够减轻我的痛苦，我的脸上早已泪流满面。

　　我曾经以为，和韩东旭分手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甚至是一句话，一个转身，我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离开他，但是此刻真的走到这一步，我才发现，我对韩东旭，竟然还会于心不忍。

　　“或许，你应该干脆一点和我分手，不会让你现在如此为难。”韩东旭转过身，从衣柜中拿起衣服开始收拾。

　　是的，韩东旭，收拾行李回家吧，你不属于这里，你不应该在这里被我伤害，你不应该来到这座城市。

　　“我曾经这么想过。”我看着他收拾东西的背影，觉得一阵心酸。

　　“何乐，不要因为任何人，改变你的做事风格，就像现在，如果分手，你应该开着车子，对着站在马路边的我，然后大喊一声，韩东旭，我要和你分手，然后继续踩着油门加速离去，这才是最真实的你。做事干脆利落，不留任何婉转的余地。”韩东旭突然停下收拾东西，背对着我，低声说道，“可是，为什么你现在表现得如此纠结。”

　　是啊，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表现得如此纠结。

　　韩东旭，你本来就是我用来疗伤的工具而已，现在，为什么我丢弃你，我却变得如此不利索，这真的不是我的风格，我究竟还在纠结什么？我究竟还在犹豫什么？难道是因为我知道我和张小敏的结局，然后想要一手抓着你作为我最后的稻草？还是我这根枯木始终需要一个靠岸的港湾。

　　不，我已经不能再这么自私了，如果心里明明装着一个人，就不要再用不清不楚的态度去对待另外一个人了，这对于对方来说，是赤裸裸的伤害，而这种伤害，绝对会造成对方终身残废，我狠不下这个心。

　　“我明天去送你吧。”我站起身想要离开。

　　“不用了。”韩东旭帮我打开了房门，然后侧过脸，低声说道：“祝你们——”我从他的眼睛中看到，满满的都是悲痛，我苦笑了一下，他继续说道：“身体健康。”

　　说完便关上了房门。我靠在墙壁上，任由泪水洗刷我的脸庞，是啊，韩东旭，我难道会残忍到，让你亲口对着我说——祝你们幸福，这也许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事情了吧，对着爱的人说着祝福的话语，也是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了吧。

　　我沿着外滩慢慢地挪着脚步，不时传来黄浦江上的汽笛声就像这座城市的哀嚎，哭诉着这座城市里的恋人分分合合的悲情故事。

　　真想回到许多年前，那是我单身无牵无挂的时候，我会约上一群朋友，沿着外滩来回挪着，就这样，从半夜挪到凌晨，将整个外滩的美景尽收眼里。

　　可是现在，我的心中已经装载了很多无法卸下的人，我已经不能像以前一样无拘无束地放纵自己。

　　我看着在船上叫嚣的游人，心中感到一阵阵酸楚。也只有在这样的夜晚，外滩的悲情在我的眼里才会显得一览无余。我拨通了那个熟记于心的电话号码，低声地说道：“张小敏，我快要撑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