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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我不想毕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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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毕业的号角竟然在我们都猝不及防的时候吹响了。不过这一次,这个号角并不是专门为我这一届的学生,而是为张小敏那一届的学生吹响了。
张小敏毕业的那一年,似乎发生了很多事情。年初的时候,哥伦比亚航天飞机在德州上空解体,新一任的国家领导班子上台,伊拉克战争开始爆发,哥哥张国荣在酒店纵身一跳,和世界开了个玩笑。最致命的是,严重急性呼吸道症候群(SARS)在全球蔓延开来,中国成为了重灾区。
寒假回来之后,我极少见到张小敏。平常在中心湖或者校园瞎逛的时候会偶尔遇见她,但是现在见到她的次数越来越少。计算机维修人员可去可不去,我一直帮她在登记簿上签名,但是已经很少见到她的踪迹。
有一种说法,如果一个人凭空消失,他要么是真的消失,要么是为了避开你。我不知道张小敏的“凭空消失”属于哪一种,只是觉得,张小敏好像忽然离我很远很远。
有好多次,我一个人沿着中心湖散步的时候,我的耳边总是想起她的声音,每次当我回头看的时候,身后总是空无一人。我想,三年的时间,我的世界不知从什么时候,慢慢地多装载了一个人的存在,当她开始逐渐从我的生命中褪去的时候,就是我整个不习惯的开始。
愚人节那天,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来到张小敏的宿舍门口,想要听一听她最近的近况。开门的人是她的另外一位舍友,叫张娴,她告诉我说最近张小敏经常出现在操场上,特别是这个时候。她还笑着和我说道:“还有,告诉你一件事,张国荣死了。”
“哦。”我没有相信她说的话,只觉得这个是个愚人节的玩笑。因为,我满心牵挂的,是此刻正站在操场上的张小敏。
我曾经听她说过,要是一个人觉得太闷,投篮是最好的解闷方式。因为投篮不需要任何技巧,当然只是针对站在二分线的框架内投篮,人群也只适合手臂纤细的女生而已。
张小敏是一个投篮高手,十个球很多时候都能投进九个,她的成就和自信就是来源于此。以前我以为,张小敏的自信,是因为有我在她身边的关系,因为我的存在,就好像专门为了衬托她,无论是聪明才智,还是涉世方面。
“我听说你在这里。”远远的,我就看到她在篮球场上,单薄的背影更显得她的孤单。我手里拿着两瓶罐装可乐,站在篮底下,冲着站在篮球场中央的张小敏大喊。“要喝可乐吗?”我继续喊道。
四月的天,似乎已经开始进入春天。天空中,阴沉沉的,像是抹了一层浅灰色。或许是因为灯光的问题,上海的天空很难见到星星。操场上有很多人,都在一五一十地进行锻炼。
这样的热闹是属于每个人的,只是站在离我十米远的张小敏,我感觉到她的心,是落魄的。我的心好像浮起了一阵怜悯,不知道是否是因为今晚的夜色所致。每当看到她一个人追在篮球后面,或者跑到草丛边上去捡篮球的时候,这种放大的绝望让我倍感哀伤。
“张小敏。”我轻轻地喊了一声。尽情地玩你的篮球吧,我想,俯身帮她捡滚到我身边的篮球。
她一直沉默着,没有答话。我看到她的眉头紧皱,整张脸却变得通红,一定是过度运动后的结果。“怎么不叫上我?”我慢吞吞地走近她身边,递给她一罐可乐。
“你现在不是来了?”她没好气地回道,扔下篮球,单手接过我的可乐,咕隆咕隆地一下子将可乐往口中倒。我笑了笑,抢过她手中的可乐罐,向她晃了晃脑袋,抗议说道:“可乐不是这么喝的。”
她瞪了我一眼,猛地一下又从我手中抢过可乐罐,对着开口直接将可乐灌到口中。我无比心疼地看着她这种自残的行为,只能看着她发呆。只见她一下子呛咳了起来。
我忙着帮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一样柔声对她说道:“你要是一直这样下去,可乐罐会生气的。”其实我想说的是,你要是一直这样下去,我会心疼的。特别是看到这几个月来,你变得越发消瘦,更让我感到一丝丝不安。
张小敏看着我,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站着,茫然着。无忽然觉得,此刻的张小敏,好像正处于灵魂出鞘的时候,她压根听不到我在说什么,不是吗?
“我的意思是,你没有告诉我,你在篮球场。如果我不来,我肯定不知道你在这里一个人闷着投篮。至少,我来了,可以帮你捡球,你看现在,没人帮你捡球,一个人投篮是一件很苦闷的事情。”
我觉得我的脸在发烫,因我不习惯在张小敏的面前说出这些“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很多时候,这些“理所当然”,应该是张小敏说的。
她像个女王一样将没有喝完的可乐罐递给我,赶忙说道:“那继续吧,你就站在篮底下,帮我捡球。”她转过身子,往球场中心走去。可是这一转身,我竟然从她的眼角发现一丝落魄,是什么样的打击,能够让张小敏又如此落魄的神情,我不知道,只是觉得异常的担心。
“好。”没等我说完,张小敏已经站在二分线上开始投篮了。我无奈地将手中的可乐罐放在地上,站起身子,靠在篮球框底下,等待着帮她捡球。
“何乐,我不想毕业怎么办?”张小敏的声音听起来快要哭了。我心里当然明白她的苦处,实际上,这些天在因特网上确实有各式各样的消息传过来,据说华南地区的非典患者死亡人数开始高达三位数,整个中国东部地区笼罩了阴沉的氛围。
而那年毕业的人,找工作似乎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因为没有一家大公司愿意见一个外来人。非典的恐怖之处不在于它给人类带来的死亡,而是带给人类隔阂。
在此之前,我就听说今年学校的就业率创下历史新低,很多以前来到学校进行内部招聘的公司今天都取消了行程,而一年几度的招聘会,在往年的时候,早已如火如荼地开展了。
可是今年呢?整个校园,弥漫的都是离别的哀伤,以及找不到工作的苦恼。张小敏,我当然知道你的哀伤,当然知道你的为难。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我冲她大喊道。我真想欺骗自己,欺骗自己说,那不是她的真心话,至少,毕业一直是张小敏近几年来翘首以盼的事情。
“我说,我很不开心!”
我没有看到篮球冲我砸来,我只是望着张小敏的方向,想要听清楚她刚刚到底说了什么。顷刻间,篮球一下子从我的头顶上砸了下来。
“哎哟——”我大叫了一声,好像整个世界摇晃了一下,视线却还都是正常的。我捂着我的头颅,感觉我的头颅像是被人用砖头砸中了一下,虽然我不知道被砖头砸中的感觉是怎么样的,但是我想和被篮球砸中的情况差不多吧,只是砖头是实体的硬物,结果会是将头颅穿破,而篮球最多只会将头砸肿。
“喂,你没事吧。”张小敏跑到我身边,关切地问道。
“为什么?”我用手不停地摸着刚刚被砸中的地方,发现正太阳穴头顶上的地方已经开始肿了起来。实际上,头顶被球砸中已经不是一两次的事情了,因为同样是在这个篮底下,我和张小敏度过了整整三年,要是不想被她的篮球砸中,基本上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我磨蹭地站了起来,拍了拍灰尘,没有顾及疼痛,不停地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她。我忽然觉得我这个问题,问得很不妥当。因为我早就知道这个答案,我还竟然忍心往她的伤口上撒上盐巴。
“因为我发现,找工作那么久了,一直都没有进展,现在这一刻,我真的觉得好累”,她用沾满灰尘的双手捂住眼睛,低声地说道,“我都快要奔溃了。”
我拿开她的手,轻轻地托起她的下巴,低声说道:“我和你讲一个故事。”
张小敏猛地摇了摇头,叫道:“我不听!”
“张国荣死了。”我淡淡地说道。那个风华绝伦的男子,因为忍受不了尘世间的一切,选择以纵身一跳的方式,离开人间。
那时候,一直盛传着,他得了非常严重的抑郁症,看过医生,但是一直没有治好。还有,这个男人在世的时候,他的性取向一直成为媒体大肆渲染的焦点。我想,他的离开,对于这个娱乐圈来说,是一种损失,而对于他自己来说,是一种解脱。
张小敏怔怔地看着我,凄苦地答道:“你不要和我开玩笑。”
“不会。”是的,即使今天是愚人节,我没有和你开玩笑。张小敏,我和你说的这个故事,无非就是想要告诉你,即使是高高在上的明星人物,在面对挫折的时候,也会有怯弱的时候,更何况你只是尘世间的一粒尘土。
她静静地凝视着我的眼睛,在看到我脸上的表情之后 ,她的睫毛垂了下去,却好像松了一口气地叹道:“他最终还是去了。” 是啊,那个有着传奇一生的男子,他最终还是去了。
我靠近她身边,轻轻地拉着她的手,微了微笑,说道:“所以,张小敏,你要知道,世间很多事情就是如此,强求不来,就像是天上的繁星,即使看得见,你也无法触及。”
她看着我,脸上还挂着泪痕。我又紧握她的手柔声说道:“而且,我们A大学的女生,是不会失业的。只有我们不想要就业,从来没有A大学女生失业的新闻出现,前面有大把工作等着我们呢。”
她沉默,没有说话。许久,她终于从牙缝里面挤出一句:“我要是成为先例呢?”
我的心提到了心口,安慰她道:“不会的。真的,我不骗你,我向你承诺,要是你毕业前还是没有找到工作,我将头摆放在这里,随便你用篮球怎么使劲地砸。”张小敏,我知道,我给不了你承诺,也给不了你担保,即使在毕业的前一天,你仍旧没有找到工作,我只会遵守我的诺言,来到篮底下,等待着你用手中的篮球砸中我的头颅。如果这样做,可以让你好受一点的话,我心甘情愿。
她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又心疼地拨开我那浓密的头发,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刚刚被球砸中的地方,满是歉意地说道:“对不起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还很疼吗?”
“不会,一点也不疼。”我咬着牙关,强忍着疼痛,赶忙捡起地上的篮球,递给她,示意地笑了笑。她看到我这幅模样,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轻松不少,拍打着篮球往投篮线走去。
我看着她在篮球场上的背影,心里感到一阵落魄。曾几何时,我以为,我们可以在这个球场上,一边喝着可乐,一边往这个篮筐中投篮,然后大笑着一起回到宿舍。这种场景,我想,以后都不会经常出现了吧,至少,今天的情况,是一条非常明显的分割线了,已经将即将准备踏入社会的张小敏和还沉浸在大学生活的我分割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