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时代》三部曲》刘千陌

1、第一章（一）

　　那天日历上写着“处暑”，那是八月的下旬，立秋后的第二个星期。
　　市一中照例提早两个星期终结了高三学生的暑假生活。名校就是名校，补课也这么循规蹈矩——课间操、眼保健操一个没少。
　　陈朝阳是不想去上课间操了。听着广播里闷沉沉的广播体操节拍口令，想到以后再也不用上这鸟学校的课间操了，他心头忽觉一丝莫名的凄凉。
　　因他的关系，这会儿还有一王八蛋在医院躺着呢，所以他能够断定，自己一定会被开除。
　　越发觉得胸口闷堵起来，他叹了口气，侧过头——逆着光，透过窗——凝神望着窗外那片被框起来的晴朗的天空——
　　宁静浩渺、澄澈至极、如斯悠远、遂人依念。
　　——他将自己能够想到的矫情的词儿都用上，以示对那片美好天空的敬意，以此找到丁点儿可以慰藉此刻慌乱的和谐。

　　“陈朝阳——”阳光有些刺眼，陈朝阳刚想将窗帘拉上，空荡荡的教室跟扩音器似的，将门口训导主任愤怨而焦躁的声音扩散回荡，“你家长来了不啦？”
　　陈朝阳缓了缓神，继续将窗帘拉好，这才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望着门口一脸严肃的训导主任。
　　训导主任两眼一瞪：“赶紧打电话通知你家长过来！”
　　“他们来不来结果不都是一样！”就像逃不了被判死刑的罪犯，他已心如止水，以至于声音像是出自胸腔内腑，明显带着厌恶和极不耐烦。
　　训导主任被陈朝阳这句话顶了肺，估计喉咙口呛了口闷气，一时半会儿没缓过气儿来，以至于半晌没捣腾出来话，只是一个劲儿摇头又叹息地望着他:“你呀！唉——！”像是已对他失望到了极点。
　　其实，陈朝阳早上出门前就跟他爸说了，到校之后他也给他爸打了电话。电话里只听得一句明显带着怨怒情绪且极其不耐烦的低吼：“你回来得了！”然后就是“嘟嘟嘟嘟”的声音。

　　果不其然，最终的“判决”就是滚蛋。就像法院开庭公审一名罪犯，课间操完了之后，校长亲自宣读了判决书：“高三年级远程二班陈朝阳，在校期间屡犯校规，且屡教不改，今予以开除学籍处分……”
　　屡犯校规，屡教不改——挺简单的罪名。而真正要开除陈朝阳的缘由学校只字未提。
　　教室里空荡荡的，背在逆光里，映着橘黄色的窗帘，一片麦黄。像是夜晚开着灯房间，能感觉出某种低靡而深邃的阴郁。
　　陈朝阳侧过脸看到旁边的课桌时，脑海里忽地浮现出一个女生俏丽的身影。那课桌的主人叫于婉婷，也是这次伤人事件的受害者之一。严格来说，她才是真正的受害者。至于躺在医院的那位，那是一王八蛋，他活该，没让他躺太平间去，算是他祖上积了德了。
　　窗外喧杂的人声浪潮明显沸腾了许多——该死的课间操加“宣判大会”终于完全落幕了。
　　陈朝阳这才意识到——该滚蛋了！
　　他正准备动身，这时训导主任再次出现在教室门口。他一脸深沉，匆匆走过来，拍了拍陈朝阳的肩膀，用惆怅的音腔跟他说：“我跟你爸通过电话了，他说会尽快帮你联系学校。你也别再调皮犯浑了，开了学就赶紧去学校报到。高三了，耽误不得，晓得不啦？还有，我跟你爸沟通过了，他不会打你的，等会儿直接回去，可别在外边瞎逛。”
　　陈朝阳在心里闷了一声：“打我？他敢！”嘴上却淡淡然“嗯”了一声，点点头，用以回应训导主任那怎么听都像是嘲讽的关怀。
　　“好啦，”训导主任又轻轻拍了拍陈朝阳的肩膀，“赶紧回家吧！”
　　这是进市一中以来训导主任仅有的一次同他和蔼可亲又心平气和的谈话。
　　陈朝阳忽觉心头一阵酸楚，眼泪在眼眶里泛着，泛得眼睛都感觉有些酸痛了。他怕这不请自来的泪光给自己丢了颜面，于是倔强地一扭头，望着窗帘上的花纹。
　　这时训导主任的手机响了，他接通手机，说了几句“好吧好吧”，便开始动身离开。他走到门口，又回头默默望着陈朝阳，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有再多说什么。他脸上是种送别时惆然的表情，以及眼神里流露出的失望和怜惜的神情。
　　学校又失去了一个可以拿下清华北大的中坚力量，这怎叫他不痛心！
　　“于婉婷今儿怎么没来？”陈朝阳抬起头望着训导主任，深沉地问了一句。
　　训导主任又愣愣地看了他两秒，表情严肃地说：“听她家里人说……”他顿了顿，又深深叹息了一下，“她妈说她精神错乱了！”
　　“精神错乱？”陈朝阳惊愕住。
　　训导主任想了一下，迅速脱口了四个字：“就是疯了！唉——！”说完，他又长长地叹了口气，猛一转身，消失在教室外的走廊里，离去的背影尽显他对此次事件的失望和懊恼。
　　她疯了？——那一刻，陈朝阳感觉天地在旋转。
　　训导主任离开，陈朝阳从课桌上跳下来，匆匆收拾了课桌里的东西。
　　临走前，他又凝视着那张课桌，脑子里不断晃过那个叫于婉婷的女孩的身影。
　　直到视感疲劳以至于视线无法对焦而使得视野模糊时，这才回过神来，轻拍了一下旁边的课桌，又深深叹了口气，满脸惆怅地对那课桌轻声说了一声：
　　“保重了，妞，哥就不陪了！”
　　最后，他将书包甩过肩去，猛转过身，带着一脸决然，昂首挺胸离开了教室。
　　——还是忍不住想耍一下酷！
　　——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