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花开》侯建萍

17、往事

　　下午6点，王敏准时接了夜班。她先巡视了科里的病人，查看了重症病人的生命体征；为还在输液的病人添加了液体；给不能翻身的病人进行了褥疮护理；还对第二天要手术的病人进行了术前灌肠、帮其服药等工作。一切有条不紊的弄完后，待她坐下来的时候已将近晚上10点来钟。她长长出口气，伸了伸懒腰，扩了扩胸，活动下四肢，算是缓解了一下酸痛的腰腿。坐着休息的她也不会安宁片刻，她把医嘱拿起来逐一检查是否有遗漏和差错，就是这一习惯的保留，当护士3年多的时间，她没有失误过一次，这当然要得益于省医科大学护理学治学的严谨和她本人扎实的基础。最让出生医疗世家的王敏感到自豪的是爸爸的绝活骨科解剖学在这所医科大是出了名的，他的学生常常称王教授是人体骨头的接骨专家，而她自然秉承家训，工作上总是追求精益求精。在王敏看来如果一条鲜活的生命因为医者的失误而夭折的话，那么自己的心灵便会笼罩一层像“X”光一样的阴影永无宁日……
　　她知道妈妈原来内科的主治医生李素阿姨就是因为晚上值下夜班回家看望无人照管的高烧40度的儿子，病人突发心脏猝死没有得到及时抢救最终死亡。李素医生尽管只耽误了几分钟的时间，但仍然受到了严重记大过警告处分。医院考虑她的爱人是在新疆服役的边防军官，况且还在一次执行边防任务中不慎摔残了一条腿……才没有开除她的公职。不知为什么王敏的眼前突然出现李素阿姨时常面容蜡黄、披头散发、疯疯癫癫抱着2岁的儿子在街上乱跑的画面……后来，是部队派人出面协商此事才把那可怜的母子接走……妈妈说，李素阿姨他们一家因为此事再也没回家乡，在当地安下了家。此时此刻她的心情收紧了莫非自己的命运与李阿姨相似？她担心以后会不会步入李素阿姨的后尘……她坐在凳子上犹豫不决，在与汤阳之间是爱情重要还是采纳妈妈的意见重要，这对于以后的生活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她确实无法预见，也着实拿不准主意。
　　正当她不知所措坐卧不宁时，自己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她拿出一看是一个不熟悉的号码……这么晚了是谁呢？脑海里跳出一个大大的问号？正在犹疑接还是不接，几秒后她还是按下了接听键礼貌地问道：“喂，你好！请问是哪位？”
　　“小王吗？你好！我是夏海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的杨沐次……”随后，他先是代表队里领导感谢小王对汤阳耐心周到的护理，使他很快就恢复了健康，下一步很快联系上海有关医院给他安装假肢，相信汤阳很快就能回到刑侦岗位与战友攻坚克难，打击破案，为维护百姓平安作出新成绩。这次公安部上级机关还特地给他荣立了一等功，以此鼓励。接着杨沐次又说到自己对王敏的印象很深，她在医院对病人态度极好，不仅如此，业务素质高，长的也大方可人，希望他自己能够从中促成王敏和汤洋之间的一段美好姻缘……然后又说了一大堆夸奖与赞美的话，杨沐次说到最后有些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打扰她，不过当警察的性格都很直率有啥说啥，汤阳也确实是个好小伙，他不愿意看见自己的好兄弟有了意中人却不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总之，务必请王敏好好考虑考虑……过几天他会打电话再次询求王敏的意见。
　　电话虽然挂了。但王敏的心情反到更慌乱没底了。她心想：哎呀，这可怎么办算了,忙完今晚明天再说。不过，杨大队那意思十分明确，如果她不同意，他就会再次给自己打电话直到说服她为止……这时王敏对汤阳有些不满，自己的事竟让自己的领导从中游说，一整天也不来个电话，就算真的只交个朋友也该有事没事的常联系啊……她看下护士站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深夜一点。就在此刻手机短信铃声响了一下，她感觉是汤洋，拿起手机一看果然是他发来的：“小敏你好！我知道你上夜班，不想打扰你工作，现在才给你发了条短信，就是想告诉你夜深了，注意保暖，照顾好自己别生病了，明天白天好好休息。”王敏此刻见到这条短信才感觉自己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原来自己这一天心情烦躁焦虑不安都是因为没有得到他一丝一毫的消息，原来自己是这般钟情于他，原来不仅仅是他，自己的心早已被他俘虏，为他转个不停……她赶紧把手机抱在自己的怀里就像拥抱离别已久重新见到的爱人，她的心情难以描述，是激动，是泪水，是惆怅，是思念，是千般情结万般无奈，是解不开扯不断的就像自己闲暇时绣品的丝线团儿……一会儿后她拿出手机回了条短信：“谢谢你的关心，我很好。”
　　其实，汤阳事先就磨磨唧唧留在杨大队的办公室没有回家，他把自己憋得很久的心里话都一股脑地端给了杨大队。杨大队听完后扑哧一声就笑了起来：“这是我的强项，老大哥帮你解决这一难题，也让我来做一回‘红娘’。”他说完一席话，马上就与汤阳来了个“双簧”。果真这出“双簧”在王敏的心里激起了一些浪花，当汤阳给王敏发去短信后，不一会儿就收到了王敏回复的短信，汤阳低头一看，“哎呀，杨大队，你看小王说，谢谢我的关心，她很好！这么客气，像是拒我于千里之外……”
　　“要不说你是个傻瓜呢？矜持的女孩子都这样，当她对你越是礼貌有加，你就越要穷追猛打向她发出进攻，她一看到你不但不畏而不前还在不停地关心她，她就会心软，这事儿多半就成了……你呀，真是个傻小子，真没谈过恋爱啊！”杨大队对汤阳撇撇嘴觉得自己对王敏的那番话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而感到沾沾自喜，心想汤阳和王敏的事“有戏”，就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烟扔给了汤阳一支自己也点燃了一支，于是两个纯爷们儿就这样喜滋滋地在办公室里掏心窝的谈了一夜。
　　自从张豹子团伙盗宝贩宝案暂告一个段落后，杨沐次隐约觉得这个案件还没有完全结案。毕竟之前钟蓉华告诉自己她的大学室友苏蕊静还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呢，苏蕊静身上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故事？她和温明艳之间又有怎样的牵连？这些疑问的谜底都无从得知……杨沐次想到这里又是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了。其实，苏蕊静的爸爸妈妈心里隐隐约约早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究竟会发生什么事，他们都无法预料，只能坐等哪天突然就有了苏蕊静的消息……
　　这几个月，苏爸爸和苏妈妈不知道是怎样度过的每一天。他们到老到死，都不会相信自己的一对孪生女儿会自相残害。这里的缘由让两位老实巴交的生在农村的老人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刚开始苏妈妈怎么也承受不了失去女儿的痛苦，服过农药“敌敌畏”，想以此去寻找女儿……但幸好被苏爸爸发现得早又是洗胃又是输液也就抢回条命。按两位老人的说法是信奉基督教的他们命不该绝。加上苏蕊静的胞妹苏蕊园也在此时给他们带些钱物，不过，在苏爸爸看来那完全是苏蕊园遮人耳目，凭着感觉他内心非常清楚自己的一双孪生女儿之间并不友好，听大女儿讲苏蕊园还常常责怪父母把她抱出去不要她了，还讲她姐姐如何如何沾她的光，要不是她在歌厅根本红不了，总之撒向他们的都是怨恨。这些年苏蕊园是回过一次家与全家仅有一张合影照片，实际上她用带钱和衣物的方式来折磨和报复自己的父母……但又有什么办法呢，渐渐他们也就认命了，不再对人提起这档子伤心事……但是苏妈妈却时常在梦里回想当年的不幸……
　　由于当年家里穷，苏妈妈三天两头又有病根本无力同时抚养一对双胞胎。正好苏妈妈的亲妹妹王凤英不生孩子于是就和自己的丈夫商量后来到姐姐家抱养了苏蕊静的孪生妹妹苏蕊园。为了避免姐姐姐夫想孩子于是王凤英和丈夫就干脆带着养女南下到了广州安了家做份小买卖维持生计。王凤英和丈夫没想到自从引了姐姐的孩子，生活一天天好起来，而且苏蕊园刚过了4岁，王凤英居然怀上了孩子并且是个男孩。这样苏蕊园的生活就像从天堂突然掉进了地狱，从此就再也没有好日子。小蕊园就在带弟弟、洗尿布、洗衣服和烧饭这样的日子里渐渐长大，即使她放学后回家第一件事还要帮不争气却在家里一贯骄横的弟弟做作业。而弟弟一旦考试不及格，爸妈会说是她不愿意教会弟弟才使弟弟考试成绩不好，要么就说学校布置的作业太多老师教得不好，总之全是别人的罪过。平时爸妈如遇不顺有气要发泄，舍不得打亲生的儿子，就把小蕊园拿来当出气筒，轻则挨顿鞭子，重则不准吃饭还得受体罚。一次弟弟在学校弄丢了钢笔却独独让小蕊园一整天跪在地上代为受过，而坐在一旁喝着汽水的弟弟却对着她哈哈大笑……
　　一天傍晚，上初三的弟弟趁爸妈在外面做生意还没回来的空隙，带了街上5、6个小混混到家里翻箱倒柜找钱，苏蕊园从里屋出来看到弟弟的所作所为后本想制止，万万没有想到几个小混混看见苏蕊园长得不赖，就合伙把她堵在里屋关紧房门将其□□了，而胆怯的弟弟吓破了胆不但没有挺身救出姐姐反而拔腿就跑……这以后，心如死灰的苏蕊园便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姨妈家。当时苏蕊园的姨妈姨爹也吓坏了，四处寻找但始终毫无音讯。他们哪里晓得苏蕊园被奸污离开家后就流落他乡靠要饭和帮人看场地，生下了自己的孩子。半年之后据说她找回了自己的老家并从那里打听到自己的孪生姐姐考上了广州附近的南方艺术院校。她生平第一次看了自己的姐姐，但她已经是一个不干净的女人了。她冒冒失失的前去和姐姐相认，然而当她把自己的遭遇诉说给自己的孪生姐姐时，却在不经意间看见了姐姐的白眼，虽然只有短暂的一刹那，可足以说明姐姐是打心眼里瞧不起自己的。姐姐当晚和她一起住了宾馆并给她出了主意，让她扔掉那个不知是谁的孩子，因为她以后的路还很长，如果她不说别人也不会知道那些不堪入目的过去，她还可以嫁人生子做个平凡人家的贤妻良母……
　　苏蕊园听完姐姐的一席话心想姐姐的话说的有理但却是猫哭耗子假慈悲，虽然读了十多年书其实与一般俗人并没有什么差别，还不是一副狗眼看人低。然而那苦命的孩子，可是辛辛苦苦怀胎十月从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啊！无论什么他都是无辜的，不能因为其他人的罪过而让他代过。想到这里她竟然有些恨自己的姐姐，这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她很想抱着姐姐恸哭一场，但却觉得姐姐像个陌生人。她坐在床上想了好久好久，望着身旁熟睡的儿子，温情脉脉的眼神里渐渐泛起了寒意，是的，姐姐说的不无道理，虽然自己知道孩子是无辜的，但自己何尝又不是无辜的呢，谁又为自己的不幸埋单？她在心底暗暗做了决定，可一转眼还是忍不住一阵阵心酸，用手一抹却发现自己原来早已没了眼泪，欲哭无泪竟是这般让人难以承受。
　　清晨6点来钟，她缩着身子把那瘦小如柴的儿子装进自己的怀里悄悄缩手缩脚走出宾馆。那一刻她没有叫醒熟睡的姐姐，她不愿再给这个孪生的姐姐添任何麻烦。她想她不会再见姐姐除非她来求自己。她快步进入一海滨公园把熟睡的儿子用布单裹好放在座椅上，便悄悄躲在一座假山后面生生看见公园保安把那孩子抱起来，那保安大声吼道：“有人吗？是谁家的孩子？”过了好一会儿那保安没看见来人就拨打了110。
　　大约7、8分钟，110警察就坐着警车来到了海滨公园。她见他们在一张单子上签了字便把孩子抱走了……那一刻她真的很想跑过去对他们说那是她的孩子。她看见警车渐渐远去自己的心像被猛地撕开了一个口子，黑血不断往外涌出，“扑通”一声，她晕倒在地不醒人事……不知过了多久她发现自己躺在公园里的一间“惠通”小卖部里，一个穿着蓝底碎花上衣的中年妇女在眼前晃动：“好了好了，终于醒了，吓死我了……快，姑娘喝口水，你这是咋了？”她的口音带着浓厚的赣南地方音调，可是无论中年妇女怎么询问苏蕊园，她就是不开口也不回答像是完全傻了一样，现在的她只觉得脑袋晕晕沉沉一心就想寻死……她突然疯了一般抓扯自己的头发嚎叫着痛哭着任那泪雨横飞……那中年妇女怎么劝她都无济于事。大概半个多小时后，她似乎才渐渐平息下来不再撕心裂肺嚎啕大哭，只是眼神总是空洞呆痴的……那中年妇女见状似乎松了口气赶紧端来一碗红糖水“姑娘快喝下去别伤了身子，有啥话就给大姐我叨咕叨咕，咱们女人就要学会心疼自个儿的身体，没有过不去的路，趟不过的河。”
　　苏蕊园喝完糖水这才觉得自己像瘫了一样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她似乎觉得内心已经被掏空身体被一股冷气吸走……第二天中午她从睡梦中醒来，中年大姐和一个中年男人坐在床前的凳子上正小声摆谈着什么。他们见她醒来很是高兴连声说道：“好了好了！”那男的让那女人端了一碗菜稀饭和一小碟咸菜送到床前，用同样浓重的赣南地方音调对苏蕊园说道：“喝点稀米汤，调养调养就会好了。”那憨厚的中年男人又问道：“姑娘，你是哪里人啊，你是来打工的吗？你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不管那两口子怎么耐心问，苏蕊园就是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一句话都不说。无奈，那中年夫妇便不再询问，走出了里间。他们同时哎了一声，只听那男人对女人说道：“惠如，她也许是遇到了什么事，就留她在这里住几天吧，她愿意帮我们也行……不过这两天要辛苦你了，要卖货又要照顾那姑娘还要做饭洗衣服。”
　　“没什么，我不累。我明天还想从你这里进点货，花生仁、小米锅巴、豆腐干、小脆肠、蜂蜜、苹果酱、饼干和薯片，另外再进点红星二锅头、小糊涂仙可乐雪碧等好卖的酒水。”那个叫惠如的说道。
　　“那我明天给你送来。另外，我把那堆脏衣服给你抱来，麻烦你给洗洗。”那男子应道。“行！”惠如很肯定的声音。在苏蕊园听来他们的关系很熟，不分彼此。过了一会儿，就听那男人小声说：“要想我就过来……”“嘘，小声点，不害臊。快去干活吧！不怕你老婆追到这里，揪掉你的耳朵。”惠如淡淡一笑。于是，苏蕊园暂时就在“惠通”小卖部当起了帮手，由于她很勤快也很卖力，和惠如相处的倒算融洽。
　　两个月后的一天晚上，那男人带来了一30来岁的年轻人孙炎到“惠通”小卖部照顾生意。此人出手阔绰，光是小糊涂仙就买了3箱，还有香烟也买了5条都在几百元以上。这在苏蕊园看来，那年轻人肯定是在外面见了世面的人，穿着打扮年轻、时尚。正好他们四目一对对上了眼，她看他是自己的福星。如果她要是跟他一起跑生意，肯定会赚。于是就主动上前搭讪：“这位大哥，看来你挺有钱的嘛，在外面做生意赚了不少吧？”
　　那年轻人听后，正中下怀。赶忙上前与她答话：“哎，这位‘姐姐’，我名叫孙炎托你们的福，只是赚了一点‘毛毛菜’啰。”就这样，苏蕊园和那孙炎一来二去混了个熟也很快就搅到了一起。
　　大约过了一个月，他们就和惠如告别，双双离开了“惠通”小卖部。半年后，由于经济不景气他们的生意一落千丈。为了还清2万块钱的债，孙炎将女朋友苏蕊园转手卖给了琼岛市的一家大歌厅里让她做了陪酒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