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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蒹葭白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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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那北邙山,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尽管不是什么天下闻名的地方,但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恰恰这北邙山上就有那么个仙人。北邙仙君本名叫谢韵,不过一般人都会尊称他一声仙君,久而久之,这名字就没什么人记起了。
龙牙连飞带跑的就跑到了北邙山的山顶,在那儿附近有一个山洞,平时外边儿烟雾萦绕,其实就是一重结界,若非是得到这座山的主人允许,一般人都进不去。当年谢韵可是给了龙牙特权自出自入的,说哪天龙牙想来找他都行。甫一进洞,便会发现里面是别有洞天。松峦叠翠,飞泉映流,怪石嶙峋,这风景可比外面还要秀丽许多。
龙牙慢慢地往里走,才发现另有玄妙。先前进去的地方是绿荫葱葱,然后便是枝繁叶茂,再走近些,就变成了红叶漫道,最后就是白雪皑皑。他这才醒悟,一路上走来便经历了春夏秋冬四个季节,然而却不觉得酷热或者寒冷,或许是幻境也不一定,如果这样说的话,那仙君的仙法估计又有了一定程度上的长进。
在雪景之中有一温泉,正腾腾地冒着热气,而在温泉的中央,却建了一座凉亭。亭顶那琉璃瓦上已然覆盖满满的白雪,亭内则有一人静坐,大概就是谢韵了。生前戎马倥偬,死后才来风花雪月,这是龙牙的唯一想法。然而他看了看,那湖中亭离湖边有好一段距离,因为是仙人的领地里,他的法力又施展不起,想了想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便唯有朝着对面的人喊,“喂!谢韵!老子来了啊。”
然后天地间幽幽地来了一句,“哦,小狼崽,好久没见了啊!”
龙牙叉腰不满道,“喂,本狼妖可是比你老啊,别狼崽狼崽的叫!”
“小狼崽真过分啊,利用完了本仙就一点儿都不尊敬了。”
“……”
“当初本仙把你给捡回来,就把你当做是本仙的坐骑咯,当然要亲密地喊昵称啦。”
龙牙见识过这人的不要脸与自来熟,也懒得跟他扯下去了,便岔开了话题:“那老头儿,爷怎么过来你这边啊?”
“啊,那个啊……游过来呗。”
“……你好歹也造一座桥啊!”
“没有灵性的人根本进不来,何必呢?”
“哦,那爷还是走吧。”龙牙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转身迈腿就打算走。
“哎别!得了得了,本仙给你造一座就是了。”谢韵随意地施了个法术,倏尔,便有一座石桥立了起来,把两边连接了起来,“还真麻烦!”
龙牙当做听不到这句话,大大咧咧地就走了过来,他可是来光明正大地蹭酒喝的,也没什么不好意思。谢韵是个爱酒之人,这点即便成仙了也没有改变,当时战死的时候,还遗憾有壶好酒埋在一棵海棠树下,却没有被挖出来。不过那个时候,他是跟海棠树下的金衣少爷约好了,要是战胜便回去喝这一壶酒,谁知道就便宜了那小子了。他当然不知道,那小少爷坐在树下哭了好些日子,没多久也跟着他去了,却没有那福气成仙。而等到谢韵成仙、再回人间看的时候,海棠树虽还在,可江山姓氏早就易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龙牙走到桥的那一边的时候,谢韵正坐在石桌旁,桌子上摆着黑白分明的棋盘与棋子,似乎是在下棋。旁边站着一个小童子,穿得绿油油的,皮肤又嫩,龙牙觉得那就像一棵油菜。
“坐啊,小狼崽。”谢韵撑着下巴,笑吟吟道。他死的时候还很年轻,所以死后也依旧那副模样,一双桃花眼可谓风流多情,不像其他仙君,都是一副白发长髯的典型形象。“好久不见,是想通了,要投靠本仙君了吗?”
龙牙挑了挑眉,“谁想通了,不过是路过想起有你这么个人,一场相识才来看看罢了。”
“哎哟喂,你还真是……好绝情啊。”谢韵做出一副很伤心的样子,当初龙牙拒绝他的时候,他也摆出这副模样,“你什么时候才对人家温柔些?”
龙牙抖落了一地鸡皮疙瘩,“废话少说,爷来这儿就是来讨个好酒喝的。”
一边的小油菜受不了了,他跟在谢韵身边那么久,谁见了谢韵不是客客气气的,这个老妖怪也太不赏脸了,便忍不住开口道:“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区区一只妖怪,也敢对我们家仙君这样说话?”
龙牙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翘起了二郎腿,没有说什么。小油菜以为他会反驳,那么就能以无礼之名赶他走,却没想到龙牙哼都不哼一声。谢韵唯有干咳了两声,道:“蒹葭,龙牙可是比本仙还要……老的家伙啊,他要是不高兴了,十个你都赔不起。”
蒹葭没想到自家仙君居然还自贬身价了,眼睛顿时就瞪了起来,“乖,听话。”蒹葭有些委屈地扁嘴,龙牙朝他露出了个有些得意的神情,气得他咬牙切齿,但又不敢多说。谢韵这人看似轻浮,可最讨厌同一句命令都要说两遍,不听话的就直接让他们卷铺盖走人,没有下一次机会。
“算了,你家小油菜也是护主心切,爷能理解。”
“小油菜……?”谢韵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噗,你说蒹葭吗?哈哈哈哈哈是有点像是有点。”
蒹葭瞪圆了大眼睛,怒道:“我哪里像油菜了?我可是童子!童子!”
“你看你,浑身上下绿油油的白嫩嫩的,哪里不像油菜了。”
“你……!”
“哈哈哈哈……”
“仙君你也不帮帮我……”
谢韵深呼了一口气,这才止住了笑声,但脸上还是挂着笑意,“唉蒹葭呀,你年纪也不小了,就别那么小气。再说嘛,油菜哪里不好了。”
“对啊,挺好的——虽然爷不太喜欢吃。”龙牙附和道。
蒹葭脸色都沉了下去,一张小脸皱得可紧,半晌,谢韵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开个玩笑,别放心上。”蒹葭哼哼了两声,没说什么,便退到了一边去。
龙牙也道,“小孩子脸皮厚点总没坏的,像你家仙君那样,可好。”
“彼此彼此。”谢韵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话说你可好久没来,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
龙牙拨弄着棋盘上的棋子,黑白二色,泾渭分明,谢韵不动声色地道:“别把本仙的棋局给弄乱了。”
“刚才仙君还说,别那么小气嘛。”
谢韵觉得现在的龙牙跟千年前的比起来,真的是变了不少,“本仙觉得你似乎不太高兴。”
“有那么明显吗?”龙牙停了手,道:“仙君啊仙君,你有试过等一个人,等了许多年吗?”
“噢,为情所困啊。”谢韵恍然大悟,“不过本仙觉得你不是那种会为情所困的妖怪。”
“可现在确确实实是的。”龙牙捡起一枚黑子,稍加思索便放到了一个位置上去。谢韵生前是个将军,最爱就是研读兵法,这小小的棋盘现在就成了他的“战场”,便不觉多留了几个心眼,发现龙牙这棋子下得有几分微妙,似乎有机会把黑子将败的局面给掰回来,便捡起白子,想该怎么走下一步。
“怎么,想来求本仙?”谢韵想到怎么走了,便下了一棋。
“开玩笑。”龙牙摇了摇头,“老子不想依靠神仙,更何况,你也不一定有办法。”
“本仙可是有很多法宝的,说不定还真能帮得上。”
“谢谢你的好意,只是……”
“你不想欠人情。”
龙牙勾唇一笑,却有些落寞,“还是你懂我。”
“不是本仙说,情情爱爱这些事情,都不过虚幻,一抔黄土以后就江湖不见了。”
“所以爷就是不喜欢你们这些神仙,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凡人有的情感都看做是无用事物。”龙牙的语气里充满了不满。
谢韵摸了摸棋盘上的棋子,“不是仙人要故意抛却这些感情,只不过……喜欢妖怪,是为天庭所不容,自古至今没有一个有好下场;若是喜欢凡人,那更是痛苦不堪,他下辈子都不会记得你了,又何苦相恋?而仙人嘛,天庭里来来去去都那些人,反正看久了就没什么意思了。”
“那干脆就不当神仙得了,只羡鸳鸯不羡仙,你没听说过?”
这一句咽得谢韵有几分哑口无言,龙牙得瑟地笑了笑,谢韵便干脆挥着袖子道:“算了不说了,难得你在,那就与本仙喝个痛快。”
“好啊!”龙牙一拍大腿,“爷等你这句话多久了!”
“平日本仙一个人喝可寂寞了,身边没有一人酒量拼得过本仙!我俩这回儿可要大战个三百回合。”
“哼,就怕你前几轮就爬不起来了。”
“休要小看本仙,蒹葭,把本仙藏在屋前那棵海棠树下的好酒拿来。”说起海棠树,其实谢韵也不是对它有什么执着,前辈子的事情也不太记得清,但似乎就觉得藏在那儿的酒会更香一些,就在自己的领地里种了一棵。
蒹葭可能还在耍脾气,便道:“仙君,你可没告诉蒹葭那酒藏在哪里,蒹葭愚笨,怕是要把那百年老树连根拔起才知道了。”
“那样啊……那就喊白露呗,他知道放在哪儿的。”谢韵摸了摸下巴,“说起来白露呢,客人来了那么久,他就一个人躲了起来?”
“白露说见今儿天气好,就出去转两个圈儿。”
谢韵嗤笑了一下,“什么天气好,他是找了个借口,又到山下看练功的将士去了吧。”
“仙君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对那些个威武的将军很感兴趣,真不晓得区区凡人又有什么好看的。”
谢韵无奈摇头,“当真痴儿。”话毕,便听到一把少年嗓音从远处传了过来,“你们怎地又趁我不在说我坏话?”
“哎,说曹操曹操就到。”谢韵有几分神经兮兮地跟龙牙低声道,“白露他最喜欢就是狼了,搞不好看到你就要扑过来,本仙可都抓不住,小心点儿。”
“这……到底什么人啊……”
“本仙五百年前出外游历大好河山的时候捡到的小家伙,长得可可爱了!”谢韵说着又道,“白露,把本仙藏在树下的那壶好酒带过来,来客人了。”
“好的。”白露应了一声,龙牙打心底里觉得这声音真好听,说不上有多脱俗不凡,但是就像那江南雨水叮咚一般,一点一滴地敲击着青石板地面。过了一会儿,白露似乎是找到那酒了,便悠哉悠哉地抱着酒壶从温泉的那边走了过来。泉上的热气漫成了一层薄雾,又或者是仙气,反正龙牙觉得对岸景色并不那么真切,只知道有个穿着素衣白裳的少年从那边过来了。这可比蒹葭那一身油菜装好多了——龙牙想。
这个时候,龙牙才知道那些个仙人是怎么过来的,那少年似乎是赤脚走在水面上,轻轻一碰水面就在其上绽开一朵水莲花,尔后水面又荡漾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慢慢地就散了去。龙牙不禁看得有些呆了,然而谢韵和蒹葭倒是一脸的淡定,似乎是早就看惯了这种场景。
少年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高高束了起来的马尾在脑勺后轻轻晃动。他笑意盈盈,还挂着两个小酒窝,那对儿杏眼似乎就像会说话一样,眉心间还有一簇红中带金的印记,就像一点儿火星。
“这酒都放了好久啦,终于可以……”
龙牙忽然就站了起来,少年的话只说到一半,也突然被他的此番举动给打断了,然后白露一个手滑,那怀里的酒壶就忽地掉落地面,瞬间落地开花。
“啊啊啊啊我的酒!!!!”谢韵心痛不已,立刻就跪了下去,蒹葭也连忙伏了下去,道仙君小心。
整个亭子里,只有少年和龙牙站着四目对望。龙牙此时此刻简直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起伏有多汹涌澎湃,他只知道那个白露,长得跟叶霄沫是一模一样,就是年纪小了些,脸上还多了个奇怪的印记。五百多年来的日日夜夜在心底里积聚的话多得说不完,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有些反应不过来,龙牙不禁握紧了手中的拳头,缓缓道:“叶……叶霄沫?”
白露也是愣了好一会儿,这时才忽然回过神来,“啊,你说什么?”
“你就是……叶霄沫吧。”
白露摇了摇头,“不,我不是。”他抬头定定看着龙牙,用着无比平静的声音道:“叶霄沫早就已经死了,我是白露。”
“我是白露。”他用着叶霄沫的脸蛋,叶霄沫的声音,又如是重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