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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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这次回到长安，洛言想带花九去一次纯阳。
花九的妖力多数被他封印，剩下来让他能够自保的那点，不是普通弟子能够感受得到的，所以洛言不用担心那些风言风语，只是单纯的，以徒弟的名义带去见宗师罢了。
沿着弯曲的羊肠小道一路直上，没多久便迈进纯阳的地盘。
那是一种特殊的美，与昆仑的严寒不同，纯阳的冰雪晶莹剔透，在温和不算强烈的阳光的照射下，泛着莹光。花九伸手别下一簇带雪的枝桠捏在手里，深绿色的叶片上沾着细碎的雪沫，粗糙的枝干让他想起记忆深处的那个老者。万花谷没有雪，但那种苍劲中带着和蔼的温柔，是特有的。
能触及花九回忆的东西不多，他的人生在遇到洛言之前一片空白，只有那五颜六色的斑斓花朵与苍劲有力蜿蜒盘旋着，遮在头顶的枝桠。
纯阳的花儿都是冰蓝色，稀稀落落的分散在松软的雪地上，随着寒风摇曳。
花九没有去采。
他只是踮起脚，手中闪过一抹红光，将断掉的枝桠从新接回到那被雪覆盖的树上。
洛言站在他身后，低声催促着快点走。
两人磨磨唧唧的磨到正殿前，洛言让花九站在原地等他，待会叫他他再进来。
于是太极广场上转眼只剩一人，血色的长袍包裹着消瘦的身形，乌发被风撩起舞动，依旧是那样夺人眼球的张扬。
略微挑起眉，花九环顾着周围被雪覆盖的建筑，表情淡淡。
这里有一种让他很不舒服的气息，有些像当时被烙下封印的那个瞬间，彻骨的疼和寒意侵入骨髓，一声尖叫卡在喉里，无法出声。
道家的仙气会让妖魔无处遁形，如果不是洛言以血封印了他的妖力，那么现在这花妖只会因为无法自控体内的力量而导致内丹碎裂，神形俱灭。
这些洛言都没有跟花九说，他不是急于邀功表现自己的家伙，他只要他知道，他待他好就可以了。
这大概是属于那个世人眼里有些薄情的半仙特有的温柔吧。
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洛言清淡的声线飘入花九耳内，却是唤他进来。
抬手撩开厚重的门帘，只见洛言负手而立在一位老者身侧；那老者的头发已经苍白，雪色的胡须握在手中轻抚，一手持着拂尘，一手悬在胸前，面容严肃。岁月在他沧桑的脸上刻下皱纹，一道一道如同树的年轮，花白的眉头拧起，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面前乌发鲜衣的张扬少年。花九动了动唇，却被对方的视线压制，将脱口而出的话收回，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讨厌被人看透的感觉。
特别是那视线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甚至还带着一种嫌恶。
龇了龇牙，抬起那双漂亮的眼努力瞪回去。此时的花九就像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动物，张牙舞爪的扑向敌人，炸着毛嗷嗷叫。
站在身后的洛言轻咳一声。
其实李忘生看到这个常年漂泊在外的徒儿回来，若不是他事先算了一卦，也会吃惊。
这次洛言的回归为了什么他大概知道，只是还在考虑中是否答应，所以他提出见花九一面。
那花妖是洛言这辈子最大的劫，李忘生清楚，所以他不得不在意。
毕竟是他门下的弟子，也是这辈中最有前途的，所以他过分关心一下也情有可原。
见到了红衣少年，李忘生的心还没有放下——妖永远都是生得一副好面孔，用来蛊惑人心，他虽然相信洛言对此只是无动于衷，但毕竟凡是都有万一，李忘生只怕这个一万中的万一会毁了洛言的仙途。
花妖年幼，心高气傲，虽然惧于自己的威慑，却也不肯认输。黑亮亮的眸子直直瞪着他，李忘生对上他的视线，那是清澈的，不带心机。
这妖被洛言调教的不错，傲气是傲气了点，但也知道分寸，李忘生明白自己无法阻止以后会发生的事情，那是天定的。他再强大也是一介凡人，世人都说人定胜天，但真的能够做到的又有几个？
轻轻叹了一口气，他老了，思想追不上年轻人了，一味的阻止只会让情况愈演愈烈，倒不如放手让他们去做，指不定还有奇迹发生。
于是李忘生转头对着洛言，轻轻点了点。
洛言了然。
离开了太极广场，将花九带到天子峰上的一个冰洞里，无视对方的气喘吁吁，洛言一挥手将雪扫净，指着那处干净的地方说，从现在开始你便在这里闭关修炼，一直到能轻而易举控制妖力为止。冷淡的声线，严肃的表情，认真的眼神都告诉花九，这些是他必须做到的。
“我会在这里陪你。”他继续说：“过一会儿会有人把吃穿用的东西送上来，所以你不必担心这些——我给你三年时间，三年后如果你达不到我预期的效果，那么……”压低声音，直白的露出森冷的杀意，洛言半垂着眼，眸光如刃：“我会杀了你。”
清清脆脆的尾音，毫不拖泥带水，花九的脸色白了白，一时僵在那里。
“无法成仙的妖最终还是会堕落成魔，与其等到你祸害人世的那天，倒不如趁早给个了断。”收敛眼神，他轻轻的说着，晶莹的冰洞间那刀刻般的容貌覆着一层寒气。薄情的唇开启，吐出让人心碎的话语：“我不需要不听话的弟子，更不需要一个会成魔的徒弟。”说完，他嫌恶的皱起眉。
魔族身上浓厚的血腥味是他最讨厌的，几欲作呕。
似乎是被洛言的话语吓到了，花妖颤动着纤长的睫毛，露出下面一双漂亮的眼。他抿着唇倔强的盯着洛言的身影，单薄的身体裹在长袍里，风一吹便呼呼作响，好像下一秒就会被吹走那样。
脆弱只是一瞬间的。
下一秒，花九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他扬起眉梢，血色的唇弯起，轻声道：谁生谁死，还说不定呢。
特有的少年音中带着一抹违和的冷静，转过身，留给对方一个鲜艳的背影，自顾自的迈步走向深处。
花九的声音在空旷的洞穴中回响。
“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平滑又干脆的声线，不带一丝感情色彩。
洛言欣慰的笑了笑。
想要修仙，首先就是得净化身上那股杀戮之气。花九的力量中有一部分的力量是来自杀人如麻的妖，另一半是昆仑雪山上的万年冰魄。两者就像是水和火，阴和阳，相斥却也相吸，以一种奇特的姿势维持了平衡。
洛言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花九体内的杀戮之气净化，他让花九躺在不知道何时就筑好的冰床上，用符咒将四肢束起，整个人如大字敞开。拔出背后的剑划破手指，将血滴在对方锁骨的封印上，最后催动符咒。
怪异的文字随着蓝色的力量扭曲起来，化作无形的刀刃钻入少年的四肢。疼的倒吸一口冷气，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来，花九合上的眼睑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睁开然后让洛言看见他缩小的瞳孔——
好疼啊，他想，跟之前暴走有的一拼了。
符咒上的文字在血管中跳跃着，顺着血流入心脏，找到那邪恶的力量，狠狠地刺下去——
“唔——！！”咬紧嘴唇吞下差点破口而出的尖叫，那种疼痛不是光想像就能体会到的。
杀戮之气本是与花九一体，而洛言所做的就是将他剔除，这根在你心口上挖掉已经结痂的腐肉没什么区别。身体不自觉颤抖，花九死死闭着眼，不愿露出一丁点脆弱的神情。他乌黑的发没有束起，而是柔顺的散落在冰床上，发尾被寒气覆盖，蒙了一层白白的霜。
那个人要杀他，花九想，比起这个，心里的痛根本算不上什么。
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任由冰凉的空气伤到肺里。他只觉得鼻子有点酸，心脏处地疼痛覆盖了所有感知神经，并不能说有多么尖锐，而就像一把钝刀，一点一点磨开肌理，露出下面淌血鲜红的肉。
最后刀拔出来了，留下一个漏风的伤口。
洛言抬起破了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少年因为疼痛而皱成一团的脸。
指尖还未完全干涸的血落下，滴在眼角，成了一颗鲜红的痔。泪滴似地形状，印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特别刺眼。
花九的眼梢轻颤，眼角一滴血泪。
像是在哭。
可偏偏，妖是没有眼泪的。
洛言想，这小孩儿就算是哭起来也必是那般倔强。
大概会红着眼眶，泪珠子断线般落下，血色的薄唇抿紧，水墨浸染的眉眼中泛着水汽，抽抽答答的，但绝不会发出一丁点声音。
无声的哭泣最让人心疼。
抬手抚了抚躁动的胸口，洛言叹息。
花九的体内有他的心血，他能感受到对方的情绪。
绝望的、悲伤的、痛苦的——恨的。
当然还有爱，只是那一丁点爱意混杂在如漩涡般的绝望中就如一叶扁舟，摇摇欲坠。
洛言这个人说是薄情也并非薄情，只要他认定会对他好的人，就一心一意固执到底。掌门说过这花妖是他此生最大的劫数，洛言当时就想，最大的劫数已经过去了，这花妖只是他心血来潮捡来的宠物，会炸毛会撒娇，虽然嘴巴不饶人但心是好的。
但是如果只是宠物的话，他犯得着用心血去压制对方体内蠢蠢欲动的力量吗？
就连他自己也迷糊了。
没有时间多想，已经快要结束。一个红色的光球从花九胸口的位置浮现出来，深邃的红像极了干涸的血，发着肃杀的光。洛言面无表情的伸出手，握住那血一般的色泽——明明是他最为厌恶的东西，如今却能做到这般，到底是为了谁？
纤长的五根手指缓缓合拢，用力，‘咔’的一声，像是有什么被捏碎一般的怪异声响。躺在冰床上的花九大力的抖动了一下，起伏的身躯几乎要从床上蹦起，好在符咒化为锁链将他死死的缠在上面。
尖厉的嘶吼、带着哭泣的惨叫，所有的一切在瞬间闪过，又在下一秒化为乌有。洛言张开因为用力指节泛着白的手，掌心空空如也。
他松懈下来，呼出一口气。
转去看花九。少年鲜红的衣袍已经被汗水浸透，黏在身上可以看到身体的轮廓。墨色的发变得凌乱，被汗液沾湿一缕一缕的贴在惨白如雪脸颊上。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依旧是紧闭着，眼角的一滴血渗入了皮肤，化作鲜艳的朱砂泪。薄唇微启清浅发出的喘息，单薄的胸膛上下起伏着，秀气的眉头凝成一团。
“……嗯……”压抑到了极致的呻吟。
花九猛然睁开眼。纤长的睫毛上面沾着细小的水珠，轻轻颤抖。乌黑发亮的眼仁是透彻的，没了之前多多少少夹带的杀意。他拱了拱身子，随着动作滑下的领口，露出刀削的锁骨和纤细的颈脖，苍白的皮肤上覆盖着一层密密麻麻的细汗。
还没从疼痛中缓过劲来，少年半闭着眼沉默了一会。
洛言从怀中掏出手帕，为他拭去汗水。
“辛苦了。”他说，语气温柔，就连眼神也是柔和的：“休息几天，我们再继续。”
一改之前肃杀的冷意，突如其来的温柔让花九不知所措，愣了半响闭上眼，用沙哑了嗓子轻轻道。
“别装了，”花九说，因为闭着眼的关系让他显得异常脆弱，微微颤动的四肢像是一个被伤了心然后跑到角落里憋气不吃饭自虐的孩子：“你不是要杀了我吗？”磨砂般的嗓音没了以往的清脆，他皱起眉，牵动了眼角那滴朱砂泪。
洛言弯下腰，伸手为他拨开黏在脸颊上的湿发。带着微凉的手指滑过面部的皮肤，并不柔软，带着练剑的薄茧。轻轻的气息喷在花九的面颊上，花妖朦胧中睁眼，正对上洛言温柔如水的眸。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洛言。
与以往的平淡冷漠甚至是狠辣都不同的，温柔的洛言。
恍惚中，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贴上了他光洁的额头，带着湿润和温热的触感。
“好好休息吧。”花九听见有人在他耳畔这么说着，像是一声叹息。
似乎是被这柔和的声音蛊惑了，少年眨了眨眼，缓缓地合上。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