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美影》青湄

34、冤家路窄

　　冬季的珍味馆，一楼的大厅里早已食客满座，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二楼的数十间雅间也早被人订光了，掌柜只能向晚到的食客道歉：对不住客官，今儿客满，腾不出地儿来，明儿请您赶早。
　　好在方其文早让小厮到珍味馆订了位置，他们一行人有个包厢落脚。
　　珍味馆的火锅汤底是独家秘制，创办人以前是宫里退休的老御厨，曾经得过前任君王御赐的金菜刀，借着老御厨的名头及后人的传承，珍味馆的生意兴隆，特别是因为其在冬天推出的火锅系列，广受食客欢迎，因此秋末至春初这段时间是珍味馆生意最火爆的时候。
　　方家众人在包厢坐定，听着外面的人声鼎沸，庆幸能抢到位置。
　　方家兄妹都不是第一次来此，所以点菜的活儿就交给他们，唐清源和唐倦影兄妹俩只要在旁等吃就好，最后汤底定了份鸳鸯火锅，吃不吃辣由自己决定。
　　汤底和菜品都很快就送来，唐倦影看到一盘冰镇的松茸，顿时眼前一亮。
　　方其文以为她好奇，就给她介绍：“表妹，这是松茸，产自大周西南高山之地，每年六至十一月出菇，采摘即食最是美味，但因路途遥远，唯恐其变质，运至大周时皆以冷冻之法保存，不会影响它的味道。”
　　“大表哥，这东西既然稀有，那一定很贵吧？让表哥破费了。”唐倦影知道现代野生的松茸不便宜，质优的能卖出天价。此时的松茸都是野生，极为稀有，采摘不易，又有时节限制，价格定是不菲，怕是珍味馆也是每日限量供应。
　　这顿饭，方其文的荷包可是要大出血了。
　　见表妹那么懂事还会替自己的钱包考虑，方其文又感动又心酸，只觉得这表妹被唐府苛待，日子过得艰难，目光怜爱地看向表妹，温和地说道：“表妹多虑，这点银子不算什么。”
　　唐倦影顿觉不好意思，倒是她没见识了，方家可是有爵位和祖产的人家，大舅舅又是朝廷命官，方其文自然不缺银子。
　　“倦影别怕，银子不够让府里送来便是，掌柜不敢拿咱们怎么样。”方秀宁吃大户毫不手软，揶揄她大哥，“再说了，大哥从小到大攒了不少银子，请一次客吃不穷他。”
　　“秀宁说的对，大哥可是我们之中最有钱的人。”方其武看汤底已经煮开了，迫不及待地夹了片羊肉涮，夹给方其文，谄媚地献殷勤，“今儿让大哥破费，小弟不胜感激，涮羊肉一片，聊表谢意。”
　　噗。
　　方其武耍宝讨好的姿态让人忍俊不禁，方秀宁笑了好一会儿才憋回去，也装模作样地给方其文夹菜，学着方其武说话，把众人逗乐了，一时之间，包厢里很是热闹。
　　方其文哭笑不得地看着耍宝的弟弟和妹妹，眼看唐清源和唐倦影也要学着他俩重复一遍，连忙摆手推拒：“表弟表妹快别跟着二弟和大妹胡闹，你们吃自己的便是，不必管我。不够可以再点。”
　　“大哥真好，我还要一份涮羊肉。”方其武立刻从善如流。
　　“我也还要一份腐竹。”方秀宁不甘示弱地附和。
　　方其文暗自抹汗，自家弟弟和妹妹对比端坐一边的唐家表弟和表妹，真是天壤之别，花他的银子一点不客气。
　　“小四儿，待我此次中举，我也带你和大姐来吃。”唐清源见妹妹望着方家兄妹的眼神很是羡慕，赶忙摆出好哥哥的姿态，向妹妹许诺。
　　稚气未脱的少年努力装成熟地做保证，有种莫名的喜感。唐倦影眼里一涩，面上含笑，一脸期待地说道：“好啊，我与姐姐可等着哥哥请客。”
　　“放心，我一定考上。”唐清源对妹妹崇拜信任的神情很是受用，下决心更加用功备考，一定让大姐和妹妹脸上有光。唐倦影也没想到唐清源格外吃这一套，为了不辜负妹妹的期望与崇拜，唐清源在课业上更用功，这就催生了大周开国以来最年轻的状元诞生。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唐倦影吃着松茸，果然味道比前世吃到的还好，而且份量又足。想想她上辈子也才吃过一次松茸，还是陪朋友相亲当电灯泡才吃到的，这一对比，她现在真幸福。
　　方其文特意把那盘松茸放到唐倦影面前，见表妹吃的开心又一脸满足，心情也跟着舒畅：“表妹，你还想吃点什么？”
　　“有鱼丸吗？”
　　“这是何物？”
　　方家众人没听过，叫来小二一问也没有，小二建议：“倒是有肉丸子，都是新鲜做好的，客官可要来一份？”
　　“来一份吧。”方其武做主点了一份，但对唐倦影说的鱼丸还是好奇，“表妹，你说的鱼丸可是用鱼做的？”
　　“是啊，就是把鱼去刺，再把鱼肉擂散，加入姜汁、蛋清和薯粉等配料，再把鱼肉做成丸子，细嫩可口，煎炸涮烫皆可，很是美味。”唐倦影从来就很怕鱼刺，所以在庄子上的时候，都让半夏把青鱼等肉多刺少的鱼类做成鱼丸，因为鱼丸味道鲜美，多吃不腻，可作点心配料，又可作汤，林嬷嬷和几个丫鬟也都爱吃。
　　“听起来很好吃啊。”方秀宁露出向往的表情，方其武听得垂涎不已，催着表妹回去就做鱼丸，他要一饱口福，唐倦影欣然答应。
　　发现方其武也是一枚吃货同好，唐倦影暗自偷笑。
　　方其文暗叹表妹脾气好，方秀宁和方其武缠着唐倦影问东问西，一个要吃一个要学，她也没有不耐烦，都笑着应下了，回家可得跟母亲说说此事，这一对比唐家的表弟和表妹们都懂事多了。
　　众人正其乐融融地吃喝说笑，方其文的侍卫紧张地凑到他跟前，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方其文立时变得凝重。
　　方其文搁下碗筷，对方秀宁和方其武说道：“二弟，秀宁，你们随我去见二皇子和芳蓉公主。”
　　方其武嘴里叼着的牛肉落到盘子里，惊愕地看向兄长：“他们怎么也来了这里？”
　　“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方秀宁面露嫌恶之色，不耐烦道，“大哥，二哥，要去你们自己去，我可不想见这对好兄妹。”
　　“秀宁，别任性，殿下既然差人告知他们在此，我们岂能避而不见？只是去问候声，无碍的。”方其文上前握住妹妹的手，温和地安抚道，“放心吧，以爹爹如今的位置，他们不敢为难你。”
　　“哎，真烦人，早知道今儿就不来这里吃了。”方秀宁懊恼不已，心中万分不情愿，可顾念父兄的难处，到底没有推辞，跟着方其文出门，临走还不忘向唐倦影求救：想法子早点把自己叫回来。
　　方家三兄妹一走，唐倦影问唐清源缘由：“哥哥，你知道秀宁表姐为何那般抵触见他们？”
　　“谁也不会对肆意糟践人命当玩笑的人有好感。”唐清源话中不掩嘲讽之意，与唐倦影说起二皇子与芳容公主这对兄妹做的好事。
　　原来，依大周的规矩，皇子与公主都可以自行挑选伴读，方秀宁七岁的时候，因为好奇，缠着冯老太君带自己去皇宫看看，冯老太君素来疼爱嫡长孙女，想着又是进宫见内眷，带方秀宁到太后跟前露露脸也不错。于是，方秀宁欢欢喜喜地跟着冯老太君入宫，不料出宫时竟是凄凄惨惨，差点连命都丢了。
　　因着方令公的功绩和冯老太君的诰命身份，太后素来待见冯老太君，时不时召她进宫说些体己话。正逢李淑妃带着二皇子和芳容公主来给太后请安，李淑妃是太后的亲侄女，太后对她和她所出的子女都多了份亲和宽厚。太后见方秀宁长的漂亮讨喜，就开玩笑问她可愿意给芳容做伴读，留在宫中？
　　冯老太君当即被问住了，待她反应过来想拒绝时，方秀宁小朋友已经开口明确拒绝太后的提议，在冯老太君撒娇哭闹“不要离开爷爷奶奶、爹爹娘亲、哥哥妹妹们”。彼时，方秀宁还年幼，太后只道童言无忌，也没放心上，加之冯老太君凶巴巴地教训亲孙女不懂事，还让那小姑娘哭的更厉害，太后过意不去，只好出面打圆场，向方秀宁保证，绝不会让她进宫陪公主，小丫头这才破涕为笑，对着太后卖萌献宝，太后心里那点芥蒂也就消去了。
　　可惜，太后不追究了，芳容公主却对此很不满，认为方秀宁拒绝当自己的伴读，让自己失了颜面，于是想给方秀宁一个教训。二皇子和芳容公主是同胞兄妹，两人自然是一个鼻孔出气，借着在御花园玩耍的由头，兄妹俩竟然把方秀宁推到了水里，那对兄妹竟不顾方秀宁的呼救，还在岸边玩笑，不许宫女侍卫下水，还是太后身边的嬷嬷来寻他们才发现，急忙叫人把方秀宁捞上来，急招了太医来诊治，这才救回一命。
　　“可恶。”唐倦影得悉缘由，怒上心头，对方秀宁的遭遇无限同情，“难道表姐就白白受了这委屈？”
　　“外公和舅舅怎么可能就此罢休？”唐清源冷笑，“虽不知外公和舅舅做了什么，据说李淑妃管教不严被罚俸一月，二皇子和芳容公主被各自禁足一个月闭门思过，齐王也亲自上门送来圣上的赏赐，以示对表姐的补偿。”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做错了事就该接受惩罚，比起秀宁表姐遭的罪，他们受的处罚算轻的了。”唐倦影嗤笑，对二皇子兄妹没半点好感。还好这个皇帝算英明，没有偏袒子女的过错，而且也没有为此就疏远方家。同时，御史以李家几个子孙行为放荡、科考期间行为不检为由，弹劾李国公治家不严，被皇上罚了俸禄以示惩戒，李国公是太后的亲兄，李淑妃的父亲，姑侄俩对此自然心存芥蒂，对着冯老太君也不似往日热情，顾忌着陛下器重方家，才没有冷脸相向。冯老太君乐得清闲，对不再被太后青睐一事也不在意，加紧对方家小辈的教养，避免再发生类似方秀宁这样的意外。
　　“表哥他们怎么还不回来，该不会又被他们刁难了吧？”唐倦影想到方秀宁刚才对自己示意，想了想叫寒香到跟前说了几句，寒香得了她的吩咐，就立刻出去了。

　　方其文领着弟妹到了另一间雅座，门口的侍卫开门带他们进去。
　　屋内燃着火盆驱寒，桌上的火锅冒着热气，上首的人见他们到来，热络地招呼他们坐下。
　　二皇子不过是客套一下，方家兄妹自然不会轻率坐下，依礼先向在座的几位贵人请安，方其文见齐王世子和长宁伯家的二公子也在，心中诧异，面上却不显露，依礼向二人问安，齐王世子客气地还礼，冷淡疏离，符合他一贯的性情，方其文反倒不那么紧张了。
　　既然齐王世子在，二皇子和芳容公主该有所顾忌，不敢胡来刁难他们。
　　长宁伯家的品阶虽不如方令公，但长宁伯的亲妹是宫中的谢惠妃，长宁伯在京中世家中名声显赫并不比方家差，长宁伯嫡长子谢则云和嫡次子谢则岚皆是翩翩少年郎，才学出众，少年成名，先后入学观海书院，次子谢则岚更是观海三师的入室弟子，与齐王世子是同门，以他二人的情谊，在此一起出现并不讶然，只是他二人怎会与二皇子同桌共膳？
　　似乎看出方其文的困惑，齐王世子简略道出缘由：“两位殿下想出来走走，圣上命我和师弟看护。”也是他们运气不佳，刚向皇帝汇报完此次的边城之行情况，二皇子和芳容公主就来寻皇帝要旨意，允他们兄妹出宫游赏。
　　大周开国以来，民风相对开发，女子可以在外行走，连带着宫里的公主们也想出来，只要得了太后、皇帝、皇后三座大山的允准，她们就能出来。
　　也不知芳容公主今日抽什么风？
　　方秀宁对上座的两位都没好感，进来后除了请安就没再说话，起身后就沉默地站在一边，平日好动的方其武也难得安静，警惕这两位贵客突然发难。方其武平时大大咧咧，但对方秀宁遭难的事记忆犹新，对嚣张跋扈的芳容公主很是不满。
　　二皇子若无其事地与方其文聊天，不时打探方令公和方显德的事，皆被方其文不着痕迹地跳开了，二皇子心中暗恨方家老小都是油盐不进，面上还得维持亲善。萧璟辰冷笑：难怪皇上愿意纵着他胡闹，他根本不看好二皇子。除了他母族与太后的亲属关系为君王忌讳，二皇子的品性与手段，也不能入他眼。
　　谢则岚眼里闪过一抹嘲讽，他注意到方家兄妹都很紧张，并不是对贵人的敬畏与惧怕，而是戒备和愤怒。
　　这其中怕是有什么旧怨？
　　谢则岚心思一动，下意识地朝萧璟辰看去，却见师兄正慢条斯理地饮酒看戏，并不打算多管闲事。
　　看样子，师兄定是知道什么缘故，不然也不会对方秀宁多看两眼。
　　谢则岚自以为得出什么劲爆真相，决定回去和三个老头分享八卦，恨不能立刻看师兄被人揭破心事出糗，谢则岚洋洋自得，毫无负罪感。
　　酒杯掩饰住萧璟辰刚才抽动的嘴角：每次谢则岚要做坏事，都这副表情。
　　众人心思不一，面上气氛融合，心思早不知转向何处，只有芳容公主还在状态之外，本着着“让方秀宁（方家）不痛快，她会很痛快”的想法，芳容公主娇俏的面容扬起笑容，对着方秀宁故作亲热：“这涮羊肉摆的太远，我都夹不到了。秀宁，替我挪近点。”言下之意，竟是把方秀宁当做使唤丫鬟。
　　方秀宁对芳容公主秀亲善地举动不买账，对于那场无妄之灾，她这辈子都忘不了，所以芳容公主还想再借机羞辱自己，方秀宁当然不干，火上心头，眼神晦涩不明地走上前。
　　芳容公主得意地扬眉，方家兄弟皆担忧地看向妹妹，对芳容公主的刁难更是不满。
　　正担心方秀宁会不会端了涮羊肉往芳容身上招呼，这时，门外传来说话的声音。
　　“快让我进去，我有急事要找表少爷和表小姐。”
　　“不行，贵人在此，不得冲撞。”
　　寒香被守门的侍卫拦在门外，对他们的佩剑有些发怵，但想起唐倦影的交代，还是硬着头皮朝着屋内喊道：“表少爷，表小姐，我家小姐晕倒了，请你们快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