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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观海三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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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海书院有三位当世闻名的大儒坐镇,卢锐、沈尧、杜玄号称“观海三师”,入观海学院的学子都希冀能拜入三位大儒的门下,只是三位大儒不轻易收徒,他们收徒不似学院的入学试有标准,能入他们眼收为入室弟子的人寥寥。
作为观海书院的活招牌,除了每月初一十五开讲座爆满,三位大儒平日在书院深居简出,学子们想见一面也不容易,每日都有学子积极毛遂自荐,奉上自己的文章、诗词交给成蹊阁的门卫,托他们转交给大儒,以期能有幸被大儒挑中收为入室弟子。只要得了三位大儒的青眼,不仅于学子的学业长进大有好处,学子的身份能水涨船高,于他们日后的仕途多几分把握。可惜,趋之若鹜者众,铩羽而归者多,成蹊阁多年来雷打不动地成为学子们最向往的观海胜地,学子们臆测三位大儒同居一处,生活方式优雅,大儒们广袖飘飘,必是终日切磋学问,吟诗作画,挥斥方遒,丝竹之音不绝于耳,简直可比人间仙境。盲目崇拜滋生谣言,几个有幸进入这块神秘地方的人,见了那三位大儒本尊,都有被欺骗的感觉。
谁也不能把三个醉醺醺的酒鬼跟高雅的大儒形象联系在一起?
有幸跟着公子进入成蹊阁的随侍桃仁,站在杨砚身后,对着喝得醉醺醺的三个酒鬼直皱眉,实在无法相信这就是传闻中的“观海三师”。再看公子一脸镇定,神色如常,似乎对此见怪不怪,反而恭敬地朝着三个醉汉施礼:“晚辈杨砚,得家师之命,特来拜访三位大师。”
“你就是陆明章的得意门生?不错,果然一表人才,陆老头好福气,能收得你这样的徒弟。”坐在主位的醉汉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打了酒嗝,慢悠悠地说道。桃仁见他似醉非醉,头发胡须皆花白,虽是醉态,然则一双眼炯炯有神,审视地打量着施礼的少年。
“卢先生谬赞。”白衣少年谦虚还礼。
“卢老头,你就是不服气啊。”左位的长者揶揄道,朝着白衣少年满意地点头,“淮安侯世子杨砚?不错,倒有几分你祖父的风姿。”
“沈先生过奖。”
进退有度,不骄不躁,三位长者一脸醉态,笑着捋须朝杨砚点头,看得桃仁一阵冷汗,那三位长者不会是醉的把公子看成美酒了?
“杨世子入读观海书院,今日又特意来见我三人,可有何事?”右位的长者杜玄越看杨砚越满意,以为杨砚也是来拜师的,就主动表明想收徒的意思,不过杨砚认为此举不孝不义,因他已是陆明章的关门弟子,再拜入杜玄门下就是背叛师门,就婉拒了杜玄的好意。
杜玄惋惜叹气,卢锐和沈尧同情地向他敬酒,好徒弟难寻,迟下手就不是他的了。
杨砚淡笑不语地站着,倒是桃仁瞪大眼看他们,竟然只顾自己喝酒,把他们撂一边,顿觉三人藐视淮安侯府和世子,恼怒不已。
什么当世大儒,不过就是三个粗鄙的醉鬼,连基本的礼仪规矩都不懂。
“杨世子请坐。”卢锐一拍脑门,因脸上的醉意未褪,语气难辨真伪,“我等喝得尽兴,倒忘了邀你入座,不介意地话,可与我们喝两杯。”
“不敢当,三位都是杨砚的长辈,岂可与你们对饮?”杨砚婉拒,神情诚恳,将自己的身体状况据实以告,三位长者大叹可惜,只得继续寂寞地三人对饮。
“沈老头,你懂些岐黄之术,不如帮杨世子看看。”卢锐和杜玄建议,沈尧欣然答应。
桃仁紧张地看沈尧抓了杨砚的手把脉,看他一脸醉态,对他的医术,桃仁完全不抱希望。
沈尧一手替他诊脉,一手捋须,脸上的醉态瞬间褪去,换上严肃凝重的表情。待过了半晌,似乎终于确定了杨砚的病情,沈尧才说出结论,虽说与淮安侯府请的神医诊断一致,但杨砚主仆都觉诧异,这沈先生对医术应是颇有造诣,才能在短时间内诊出结果,而不似卢锐所说他只懂皮毛。
桃仁收起轻视之意,忙不迭向沈尧跪下,求他救公子。
“沈某也只懂一二,只能治得些小病,杨世子的病案有些棘手,沈某学艺不精,只能开张滋补调养的方子。”让书童拿来纸笔,沈尧很快写了张滋补调养的方子给杨砚。杨砚看了一遍就交给桃仁,脸上无悲无喜,似已习惯这样的结果。
“杨世子,恕沈某多言:忧思伤神更伤身。”沈尧关切地说道,杨砚微笑感激他好意提醒,眼底闪过一丝黯然。淮安侯世子的身份,注定他不能无忧无虑的过日子,若不费心筹谋为自己争取一个更好的将来,他早就被不知多少的毒药暗箭谋害。
沈尧见状也没再多说,暗道这些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哪个是简单的?定是他喝多了,倒叫这淮安侯世子一身俊雅的白衣,良善的气质给骗了。
卢锐让书童把杨砚带来的礼物打开:“陆老头还能惦记着给我们带礼物,还算讲情义。”
“快打开看看,画圣给我们画了什么好画来?”杜玄兴致勃勃地抢过画轴,打开一看,眼角立刻抽了抽,画卷一合,扔给卢锐。
桃仁见三位大儒看过画后,面色忽喜忽怒,三人对着画又是摇头又是大笑,他悄声问杨砚:“公子,你可看过陆大师画的什么?”
杨砚淡笑摇头表示未看过,不过大约也猜到师父的画是戳了三人的痛脚,以师父与三位先生的恩怨纠纷,师父定是借送画为由行嘲讽之实。
“卢老头,原来那天你喝醉后是这副德行。”沈尧指着画上只穿了条短裤的年轻人拍桌狂笑。
“沈老头,你以为你好到哪儿去?喝醉了上树掏蜂窝被叮个满头包。”卢锐指着画上被蜂群追赶的年轻人反唇相讥。
桃仁目瞪口呆二人互相拆台,唯有杜玄一脸杀气地怒道:“他还敢题海棠仙?陆明章,我杀了你。”
杨砚闷笑不语,师父这画还真损,专门画了他们二十年前某日一起喝酒,四人喝的酩酊大醉,卢锐只穿了条短裤在院中唱歌跳舞,沈尧爬树掏蜂窝被蜂群追着蛰了满头包,最悲催的是杜玄,他倒在海棠树下睡着了。因杜玄年轻时长得甚为俊秀,又因饮酒面上泛起红晕,如此往海棠树下一倒,风垂落粉红色的海棠花瓣,洋洋洒洒地落在俊秀少年身边,脱了儒帽束缚的青丝披散,本就俊秀的面孔更是雌雄难辨,分明是一个美人斜倚在海棠树下入眠,好一幅海棠春睡图。
杜玄打死也不承认他喝醉了会摆出这副姿态,一心认定是当时唯一清醒的陆明章作怪,趁机摘了自己的儒帽,把酒醉的自己摆成女子的睡姿,还将这画面记录下来。比起卢锐和沈尧醉酒后的失态,杜玄觉得自己更倒霉,每每想起此事都恨得牙疼,悔不该误交损友。
杜玄恨恨合上画,眼不见为净。不料卢锐的话如火上浇油:“老杜头,你该庆幸这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要是你现在喝醉了也这副德行,陆明章哪还有心情画你?”早趴一边吐个半死。
“卢老头,你以为你现在脱光衣服在外面跑还有人会夸你?脸都跟树皮一样皱了。”杜玄冷笑回应,说他老了,卢锐不是更老?
“你偷笑什么?你不也一样?一把老骨头爬树都爬不动了,还想捣蜂窝。”
三人互相揭短,桃仁看得眼睛都直了,好半天才回过神这三人是如假包换的“观海三师”,真不知他们是故意不修边幅,还是性情使然。
“最可恨的就是陆老头,他一定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把自己的酒倒了一半,不然怎么只有他一人没醉,还能看我们笑话?”杜玄猛一拍桌,联想到陆明章的狡诈,立刻明白他们三人当时是被他坑了。
“陆老头送了份大礼给我们,没道理我们可以不回礼。”卢锐捋着一撮胡须,笑容和蔼可亲,看得桃仁打了个寒颤。
“我屋里正有份礼物适合他。”
“我那儿也有件东西,必定极合他心意。”
三人意见一致,决定好好给陆明章准备回礼。桃仁一看三人的表情就知道给陆明章回礼绝不是什么好事,连忙找理由推了这烫手山芋:“三位先生,我家公子刚刚入学,这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怕是要耽搁三位给陆先生的回礼。”你们另请高明,别连累公子挨训,陆先生的板子可粗厚着呢。
“不必劳烦你家公子,回礼我们会亲自送达。”卢沈杜三人岂会不知桃仁的意思?不过三人都没有斥责桃仁打断长辈说话的行为。
桃仁却是不信,原因是陆明章早已隐居,如今也不过偶尔与公子通信,就连此次公子进京,陆明章本人也未露面,都是让别人送信来。
杨砚对此并不惊讶,这三位大儒与师父陆明章有同窗之谊,年少时也是情谊甚笃,只是后来陆明章离开京师,到处游历,却没有再回京师。不过陆明章与三位旧友的联络却不曾中断,鸿雁传书,天文地理、风物人情无所不谈,还时不时互相炫耀贬损,百无禁忌。四人虽多时未见,可情谊却未变淡。
杨砚也曾问过陆明章为何不回京师,陆明章只是笑言自己无拘无束惯了,不适应京都的繁华富贵,还是做个山野闲人自在。杨砚心知此事必有隐情,因为师父年少时在京都何等意气风发,风采卓然,不知令多少人倾慕,年少成名不久即退隐山林,此后只见其画,不见其人,杨砚虽然疑惑,但也知趣地不深究,毕竟是师父的隐私。
回礼之事一毕,三人抽查考量杨砚的学问,只见其对答如流,入情入理,三人皆赞其天资聪颖,资质上乘,可惜已是陆明章的弟子,见者无份。
“卢师傅,大公子回来了。”外面的仆从进来禀报,他们习惯称呼三位大儒的弟子为“公子”,几位徒弟,又以卢锐的大弟子为最长。
桃仁与公子退到一侧,眼角余光瞥见公子挑了挑眉梢,似有焦躁之意。他正想询问公子的身体状况,恰好有人从外面见来,健步如飞,足音几不可闻,再仔细看,那人经过身旁时,衣裾扬起,竟是带起了一阵风。
桃仁会武,已察觉来人的功夫不弱,顿时心生警惕。待仔细看去,只见来人一身黑色箭袖练功服,交领右衽,足蹬一双黑皮靴,五官俊朗出众,虽然面无表情,却不减其一身的风度翩翩,潇洒优雅。桃仁见自家公子向来人行了一个平辈的揖礼:“淮安候府杨砚,见过齐王世子。”
“杨世子请。”来人正是齐王世子萧璟辰,他向杨砚还了一礼,两人只做平常招呼,并不热络,也不疏离。
桃仁起身时朝杨砚看了一眼,微不可闻的摇头。
杨砚心中也升起一丝困惑,但仔细看萧璟辰并无异样,行动利落,气色如常,而且他刚从射箭场回来,既然他还能张弓射箭,也确实不像重伤之人,难道是那边的情报出了偏差,还是他猜错了?
“好徒儿,杨世子可是师父知交好友的得意门生,如今他到了书院,又与你是同窗,你要与他好好相处。”卢锐语重心长地交代徒弟,瞥见萧璟辰脸上一贯的不以为然,暗恼为什么只有他的徒弟是面瘫。
萧璟辰点点头,又与杨砚客套了几句,问候了几句。说起来,大长公主是萧璟辰的姑祖母,但因大长公主常年待在封底,两家也很少来往,只除了宫宴上见面打过招呼,真说不上熟络。
杨砚的话语一向得体,萧璟辰的应对也滴水不漏,两人一来一往间平常的对话,对方似乎什么都没问,可见对方面上的笑容,别有深意,又似乎已知一切。
又待了一会儿,杨砚告辞离去,婉拒三位大儒挽留他用膳的好意,今日他方入书院,尚有许多事没安排妥当唯恐出纰漏,三人只得放他去忙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