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给我念过一段全英文的“希波克拉底誓言”,里面有一句我印象深刻。 I will not give a lethal drug to anyone if I am asked, nor will I advise such a plan; and similarly I will not give a woman a pessaryto cause an abortion. 我不得将危害药品给与他人,并不作该项之指导,虽有人请求亦必不与之。尤不为妇人施堕胎手术。 “追求身体的欢愉,是人类的天性;然而,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有权力扼杀未出世的生命。” 无论再高的出价,妈妈也从未替人实施过终止妊娠手术。 上海的秋天很美,只可惜美好事物总是太过短暂,转眼间气温就降了下来,每天练完琴从学校出来都是快九点了,尽管只有几百米远的距离,但妈妈还是担心不已,总是坚持到学校门口来接我。 冬夜里长风猎猎,吹起妈妈的深驼色羊毛大衣,顿时多了几分气势,很像方瑜曾经拉我去看的画展里,那副戎装骑马的叶卡捷琳娜女皇。妈妈踩着高筒皮靴,发出噔噔噔的脚步声,让我心里充满了力量。 “依萍,如果,我是说如果,妈妈真的正式和你爸爸离婚,然后和别的人在一起,你心里是什么想法?” 我一愣,扭头看着妈妈,她的脸正好背光,在路灯的阴影下,我看不清她是什么表情。 “是谁?”我的声音有些发颤。 “就是前几天来的徐卿云徐先生,你见过的。” 原来是他。 他也是妈妈曾经诊治过的病人,模样倒还算斯文,后来关系竟逐渐熟稔起来,只是徐先生一向工作繁忙,妈妈又是个大方持重、感情鲜少外露的人,所以不知不觉中,他们竟然发展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依萍,你不要急着表态,先好好考期末考试,等到寒假了,我们再详细讨论也不迟。” 期末考试结束后的第十二天,大年初三的下午,李姐和周姐都回家过年了,妈妈坐在椅子上,懒洋洋地听着无线电收音机里的广播,同样的英语广播,于她是驾轻就熟,我听着却有点吃力。 是要好好加强一下了。 这时门铃响了,我起身去开门,看见门外站着的正是徐卿云,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这些日子,妈妈再没问过我这件事,我也很鸵鸟的不提,即便是知道爸爸对我们不甚在意,可我心里头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期盼,期盼着他能……他能…… 来看看我们。 妈妈看见他,很高兴地叫了一声“卿云”。徐叔叔微笑道:“这就是依萍吧,几天不见,又长漂亮了。” 我中规中矩地喊了一声,“徐叔叔好。”想到来的不是爸爸,而是徐叔叔,心中竟然涌出略微的酸涩来。 徐叔叔是原先是申报董事长史量才的手下,史量才遇刺,他转投海上闻人杜月笙门下,成为其机要秘书,同时也是上海地方协会的秘书长。论权势,自然是比不过曾经重兵在握的爸爸,但论起四通八达的关系来,即便是全盛时期的爸爸,亦不是他对手。 我们今天去的是永安百货公司,徐叔叔说要给我挑一件礼物,妈妈只是微笑。徐叔叔的司机开车送我们到了南京路上,看着22层的永安大厦,我有点头晕。 永安百货公司,今天这里的人格外的多,饶是如此,我还是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了带着如萍还有梦萍的雪姨,她正在给两个女儿挑选最新的春装。很不幸的是,雪姨虽然已不再年轻,但眼神似乎并没怎么退化,腿脚也特别灵便。 真难为她能穿过那么拥挤的人潮,专程跑到我们面前。妈妈正在低声和徐叔叔说着“雅马哈其实质量还不错呢,我小时候就用过,但现在怕是日货就不好给依萍买了……”话音还没落,就听见雪姨尖刻的声音响了起来,“呦,这不是傅文佩吗?怎么着,鸟枪换炮,勾搭上了野男人,如今混的不错啊!” 雪姨身后的如萍和梦萍都是脸颊绯红,看着很是难堪,我不知道雪姨这么做有什么好处,为了逞口舌之快?正要上前与她分辨一番时,就听道妈妈不慌不忙地道:“九姨太,我要纠正你两个说法。第一,我现在不叫傅文佩,我姓符,叫符玉珂;第二,这位没有你说的那么难堪,他是我的未婚夫,对了,我们俩大概今年上半年办婚礼,到时候还请你赏光参加啊!” 雪姨一噎,还没等说什么,徐叔叔也微笑着说:“帮我问魏先生新年好。”然后,趁着她发愣的当口,妈妈拉着我往楼上走去,我见离得远了,才问:“妈妈,魏先生是谁?” “债主,”妈妈看着徐叔叔微笑,“九姨太的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