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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二 ...

  •   了因方丈侧旁一直站着位腰悬长剑的老道,此时呵呵一笑,捻须道:“若要知这少年剑法深浅,老朽愿为一试。”

      诸人耸然动容,这位老道不是别人,正是武当掌门守缺真人,他剑术卓绝,已多年不曾与人动手。他这般的声名地位,竟出言考较一位默默无闻的后辈剑法,难免让人惊讶。在场的也有听他话外之音,猜疑他莫不是想维护这少年的,然在守缺真人的德望之下,也不敢无端妄议。

      王老爷子抚掌道:“守缺真人剑术通神,放眼天下也无人争锋,想必无人再有异议。”

      守缺真人摇头道:“不敢当,老朽昔日也曾败于一人剑下。”说着缓步走到人群间的空地上。

      那少年听了他这句话,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与平素的淡漠不同,看向与他对阵之人时,竟有着无比的炽热与专注。

      他的剑犹在鞘内,他却似听到了剑的龙吟清啸,也听到了十七年间在血液里压抑不下的沸腾叫嚣。

      这是他终也逃不开的宿命,择剑一生,也许只是为了此刻,遇平生未遇之对手,一招胜败,生死荣辱不计。

      然而,纵然心中无比虔诚,有着对剑前所未有的热诚,也不过都凝在了瞬间明亮起来的双眼中,随即又隐没无踪。愈是热血沸腾,面上却愈是平静,竟无人能从他的表情气息中窥出半点。

      只有守缺道人神色一凝,收起了之前的轻松姿态,缓缓抽出长剑,摆了个剑势。诸人一见,更是讶然,那竟是平辈过招的起势。

      少年却不动,仍是初时那副淡漠神情,似乎什么都不在他眼中。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握着剑鞘的手都为心中的激越而微颤,不过转瞬又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和稳定。

      只听道长笑道:“少年人,难道要老朽抹下老脸先进招吗?”

      于是,他抬头,出剑。

      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凝神注目。少年的剑招,竟无一人识得,早已跳脱了门派招式的束缚,浑然天成不拘一物。侧面而观,他们甚至不知如何判断他的剑招是疾是缓,因为发现他们已然看不出这少年剑招上的变化。

      众人眼中不过一瞬,然在守缺真人看来,惊心动魄之处却不足与外人道。

      少年剑法中的变化匪夷所思,别具一格,似已跳脱出想象的极限。守缺真人淬剑四十载,修为已臻化境,故而仍是气定神闲地立于当地,无论少年的剑法如何跳脱莫测,他却是立足不败,无锋可破,久持之下对手锐气消怠,自可由守转攻,不败化作胜机。

      观剑之人都是武林中一时之选,多年不见守缺真人亲自出剑,此时莫不叹服,心中皆以为此战结局已定,然而这场对局却又起了变化。

      少年执手中之锋,剑招却似有质而实无形,写意挥洒如世间不可捉摸的风。守缺真人的剑刚柔并济、虚实相依、坚不可摧,然风却无所不可往。倏忽之间,守缺真人方才惊觉对方剑意已至,手中之兵已然成为无用的死物。

      只听耳边一声佛号,斜下里一道劲力柔和地打了进来,了因大师的拈花指。

      如同冰雪遇煦阳而消融,河流遇山川而改道,清风亦打着旋儿停下了脚步。这力量如同自然而化万物,聚散生灭,空幻无实。

      了因大师的手指上的力道,轻柔得如同他闲适的神情一般,仿佛眼前不见刀剑,只是拈花而立,少年手中的剑却在这自然的力量下成了凡铁,再难进半分。

      了因大师本意只为守缺真人解围,故而少年的剑虽难有寸进,却仍可抽身而退。然而就在此时,本在死地之境的守缺真人不退反进,剑上声威大盛,反守为攻。

      原来守缺真人见到这少年在剑法上的卓绝造诣,心中惜才之意大起,他料得这少年年纪轻轻却已难逢对手,然而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只怕需得经些挫折才能大成。

      他平生疏狂,不拘于世俗,也毫不在意别人眼中看来他此时进招是否大失宗师身份。众人此时方才见识了守缺真人剑法之威,情不自禁地想那少年却要如何去挡。

      那少年立于当地,表情未改,连眼睛也未眨一下。他手中的剑却又变了。守缺道人的微笑凝住,了因大师也现出了讶色。

      从来谢家的子弟,但凡出了江湖,就成了传奇。可以将鲜血洒遍神州,却唯独,不可以败。

      只要掌中有剑,四海之内,再无一人能使之低头。

      原本众人看到那少年的剑已失去了生机,然而他的剑锋忽而不见了。冰消雪融,水流风止,却并非消亡,生灭之间,谁能言参透。谁能说拈花一笑不曾着了相,谁能言明镜非台不染尘埃。

      世间格局无一不可破,守缺真人惊觉少年的剑后发先至时,只能后退。他只后退了一步,少年的剑也停下了,了因大师也收掌双手合十。

      一时间静寂无声。

      少年收剑,眼睛比之前更加明亮。他对两位武林前辈一礼,然后转身走了。

      在场的众人默默看着他走远,此时日头西斜,偏向黄昏,一天很快就要过去,明天武林英雄会就会开始,然而看过了方才那一剑,一切似乎都变成了食之无味的鸡肋。

      了因大师垂首道:“阿弥陀佛,又是二十年弹指而过。”

      守缺真人收剑,苍老面容上几分寂寥,却洒然一笑,“修行四十载,不过败于两人剑下,却尽出在他家。”

      谢少侠走出去时,无法描述自己此时的心情。只觉风清天远,即使是呼吸之间也仿佛什么都不一样了。就在方才,他已进入了返璞归真、收发随心的境界。

      两位大师自然不会对一位后辈全力施为,然能有几人得遇武林中两位泰山北斗的人物联手一击。世间无不可破的格局,好比是破茧成蝶,此一役是学剑之人一生也难遇的机缘。

      他信步走出主宅,来到偏院的迎客居。他们住的院子里,石桌旁,慕公子正悠然自得坐着,桌上也自是少不了杜康酒。

      他走过去坐下,捧起酒坛就仰头喝了起来。慕公子坐在一旁,并未出言问过之后发生的事。适才见他走进来,就知道他的剑法境界已不同往日。

      谢少侠也什么都没有说,就好像什么也不必说。暮色西沉,院落中的一切朦胧了起来,让人有些怀念,有些眷恋。但最好的景色,莫过于在此情此景中,有人能在身旁陪你喝一杯酒。

      他放下了空酒坛。慕公子看着他意犹未尽的样子,微笑道:“若是不过瘾,我们改日去杜康村不醉无归如何?”

      谢少侠看了过来,说了一声“好”。

      这几个月来,他们早已习惯了同行同止,默契也非旁人可比。却不曾有过这样出言相询的先例,倒是显得多出了一分突兀来。

      慕公子微微一笑。无妨,他们总是会一起同往的。

      无论是他和他,还是……

      第二日,了因方丈与守缺掌门就一道辞去,王老爷子心知能惊动他二人下山的,必是关系武林安危的大事,顺道来贺大会,已是天大的面子。

      这天虽是武林大会的正日,然第一日参加比试的都是武林中无门无派或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在外场比试胜出者才有资格挑战各派掌门及成名人物,故而这一日依然有些远道而来的贵客陆续抵达。

      王家的迎客居中,家仆们都忙着打扫房舍迎接远客,原本空置的三四成屋子也在这日都将近住满了,相熟的门派互相拜访寒暄,比前几日更添了些喧哗。

      谢少侠闲来无事,忆起慕公子说要安置成玦,昨日离府恐要今日晚些时候方归,于是信步到市集寻了一处酒肆。

      直到黄昏时分,天渐渐昏暗了下来,他偏头去看外面的天色,想起昨日此时也在饮酒,却不是一人。他握着酒杯回想这一路走来,竟是不知何时已习惯那人的陪伴了。

      叫来小二哥结账,然后起身,慢慢地走回去。不经意地瞧见了天边的暮霭,晚霞如锦,就那样瞧着,有些暖暖却让心头发涩的,让人怅然却也留恋的何年何景,蓦地落进了心上。

      这才想起一人离家已有大半年了,于是呆立了半晌,等他走到王家庄上时,已是上灯时分。

      暮色中,王家大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在王家的门口也毫不打眼,但谢少侠瞧见了就停下了脚步,过了半会儿才走了过去,却掀开帘子径直上了车。

      马车里面却是很舒适,还摆了几坛子酒,还是好酒。谢少侠拍开了一坛的泥封,就喝了起来。就听有人笑道:“小子就知道偷我的酒。”

      马车上的布帘被一只白胖的手掀开,上来的是一个肥胖的中年人,浑身圆圆的,一身富商的打扮,神态气势却十足像个管家,看着让人想不出这样的人物为何会在此时此地出现。

      谢少侠却不理会,慢悠悠地喝完了那坛子酒,就跳下了马车。只听身后那胖子笑道:“你以为来的只有二叔我吗?”

      谢少侠不及回答,就看见了另外的一个人。一位年约不惑的中年男子,就站在几步之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怒自威。

      谢少侠行走江湖从来天不怕地不怕,但见到此人,却慢慢垂下了头,垂手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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