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如许》南山听风

46、嫣然过往

　　那些年，京城中几乎人人都知道，如夫人才是秦家真正的“女主人”，后来她生了儿子之后，各府的人情往来，有嫡夫人的，必有如夫人的。

　　那还是祖父祖母在的时候。

　　后来，祖父母离世，秦府更是只有如夫人，而无嫡夫人。

　　家里的下人见高踩低，竟然连带着年幼的兄长也备受欺凌。

　　母亲不是没和父亲闹过，但是人心本身就是偏的。后来随着前世的自己出生，父亲和母亲逐渐走到了决裂的边缘。

　　母亲本就身体不好，那时候又带着两个孩子，在秦府可谓步履维艰。

　　不得已，在自己三岁的时候，母亲便带着兄长和自己长住聃岭的别院，而秦府内，在当家主母离开后，又添了一个庶子和两个庶女。

　　后来随着母亲的离世，母亲的死和那众多的庶出兄弟姐妹，成为自己兄妹二人和父亲之间的一个死结，双方几乎势如水火。

　　自己前世除了出嫁的时候是从秦府出的门，几乎没有回过秦府！

　　如今听到皇帝不喜庶兄，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人活着的时候不知道珍惜，人死了又通过这种方式缅怀，有什么意思呢？

　　在若凝的回忆中，马车逐渐向皇宫的方向驶去。

　　***

　　安国寺厢房。

　　李杉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下属。

　　“这么说，你才刚找到那个妇人就被人打昏了？”他语气不善。

　　“是，属下只是看到她跟鱼姑姑在说话，然后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下属艰难地回禀。

　　李杉今天得到了那样的一个惊天秘闻，怎能不想知道此女身份？只是如今看来对方早有防范。

　　摆摆手，让他下去。

　　“她知道如此隐秘之事，如果不是与母后相交甚密，那就是宫中之人。”他低声喃喃，尤其是想到夜阑花的事情，心中一阵愤怒与无力。

　　这么大的事情，宫里竟然根本没人提，他不相信那些太医都不知道此事，转而又想到，父皇呢？他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

　　同样心绪不宁的，还有定国公世子夫人。

　　“你今天有和降雪说上话吗？”

　　“没有，她有意躲着我。不过，”臣雅声音转低，“她又爱笑了！”

　　降雪啊，那丫头心思单纯，可偏偏还不喜欢动脑子，这样的她不适合守护苍云山。

　　这是当年师父对降雪的评价，其实不只她师父，降雪的师父也是这样评价的。

　　所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爱说爱笑的小姑娘，变得冷冰冰的，不再笑，也甚少说话，借由冷漠来掩饰真实的自己。

　　世子夫人听了臣雅的话，沉默了一会才说：“这些年，她跟着莫尧臣，应该过得很自在。这样的生活更适合她！可是，如今她又掺和进了宫里的事情……”

　　当年苍云山剧变，降雪师父死亡，降雪重伤。后来，她和莫尧臣一起消失，那时，他们就猜测应该是莫尧臣带走了重伤的降雪。

　　如今在安国寺见到无相大师和她如此熟悉，猜测便得到了证实。

　　臣雅想到这里，又想起一桩事情来。

　　“那个兰少使，认识莫尧臣，降雪又在她身边，您说，会不会是莫尧臣还没有放弃，想要找到玄圭，再造圭制人吧？”

　　世子夫人原本就担心这件事，此时听到臣雅的话，再想到莫尧臣的偏执，担忧更甚。

　　她焦躁地说：“之前的圭制人不死，是无法再造新圭制人的。除非……我们一直在找的圭制人已经死了！”

　　想到这种可能，她头疼的抚了抚额头：“臣雅，启动宫里新的暗子，从今之后盯着降雪，一刻也不得放松，其他人还是继续寻找玄圭，这东西绝对不能再落到莫尧臣手中！”

　　臣雅点头称是，又说：“过几天去宫里时，我探一探降雪。”

　　然后，她又为难地说道：“夫人，苍云山那边……”

　　世子夫人摆摆手：“降雪出现的消息传回苍云山，那些老家伙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她毕竟是跟我们一起长大的，我不会让苍云山知道的，你放心！”

　　臣雅闻言心下大定。

　　***

　　若凝回到宫中的时候，已经月挂当空，回宫的程序比出宫麻烦多了，期间好多次若凝都担心自己被抓住，还好韩仲宣在宫中地位超然。

　　等她双脚踏进流霜阁的门时，悬着的心终于安放下来。

　　梳洗的时候，景屏便向她禀报流霜阁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史明晓没有来，太医没有来，也没有其他任何访客，一切都很正常。

　　流霜阁一切如旧。

　　过了几天，世子夫人依约递了拜帖。

　　当天若凝请安回来，还没等到上门的定国公世子夫人，却等到了景屏的妹妹前来谢恩。

　　那是一个跟景屏长得很像，年龄稍小的女孩，或许是因为在尚方司待了一段时间，身子有些消瘦，但是精神状态还算不错。

　　这次她回到王少使的宫中，因为栖云轩已经有了新的掌事女官，她已经已经恢复了宫女的身份。

　　“能保住性命，奴婢已经很满足了。”

　　女孩还说了一些感激的话，若凝嘱咐其好好当差，就让景屏带人下去了。

　　若凝觉得，不做贴身女官挺好的，毕竟她与王玓已经生了嫌隙。

　　吃完午膳没多久，世子夫人就带着臣雅上门了。

　　至于那补天丹，回宫第二天，嫣然就已经找了出来。

　　当臣雅从若凝手中接过补天丹的时候，若凝感觉到，臣雅的双手似乎有些颤抖。

　　世子夫人被病痛折磨多年，连方圆都几乎束手无策的罕见病，眼看着就要解决了，臣雅内心触动至极。

　　相反，世子夫人本人却平静很多：“少使帮了我这么多忙，我也没有什么能谢少使的。听闻少使的母亲出自南云林家，我这里有一件非常好的玄圭仿制品，还请笑纳!”

　　世子夫人说着便向臣雅示意。

　　臣雅收好补天丹，从身后仆从手中拿过一个方形的木盒，递到了世子夫人手中。

　　“玄圭？那是何物？”若凝很是诧异，看世子夫人的样子，这被称之为玄圭的东西似乎很有名。

　　世子夫人看若凝的样子，不似作假，心下暗想，看来她是真的不知道此物了，那她应该不是进宫找玄圭的。

　　想来也是，玄圭是何等重要的东西，除非是莫尧臣极为信任的人，否则断不会让她经手的。

　　“玄圭是一套非常精美的玉饰。十几年前，陛下大婚之时，由南云进贡给我秦国，听说在几十年前，是由您的外祖林家进献给南云王的，据说有生死人的功效。”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是盯着若凝脸色看的，但后者神色无常。

　　世子夫人心下一晒，只觉得自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同时内心又为自己几次三番的试探，有些汗颜。

　　定了定心神，她便撇下了其他心思，继续向若凝说明玄圭的大体情况。

　　“生死人肯定是无稽之谈，但是那玉盘雕刻地可真是巧夺天工。当年这玉盘一出，很多玉雕大师因此封刀，林家在大秦名声大噪。我这里的这个只是仿制品，虽及不上真品，但也是仿制品中的极品了。”

　　世子夫人打开手中的木盒，一套精美的圆形玉盘便展现在若凝面前。

　　此玉盘为黑白两色，被雕刻为太极图案，极为精致。其上代表阴阳鱼眼睛的两个圆点，是两个玉扣，一黑一白。

　　看到眼前如此精致漂亮的玉器，若凝忽然想起一物来。

　　倒不是她在南云听说或者见过，而是当年她和皇帝成亲时，皇帝给过她一个很精美的太极玉盘。

　　能记住它，主要就是因为玉盘太过精美了，因而还被她摆在了榻边的高几上。

　　只是后来她与皇帝二人离心离德，她伤心之下，将这玉盘和很多他送给她的其他东西一起埋了。

　　世子夫人看到若凝神色有异，忍不住问道：“少使以前见过此物？”

　　若凝自然不能说她在秦宫见过此物，只得含糊道：“以前在外祖家见过类似的图纸，因为太过精美了，所以只记住了样子，名字反倒没什么印象。”

　　两人在室内谈话，同时也有人在室外交谈。

　　***

　　流霜阁中一处四面没有阻隔的亭子内，已经将近七年不见的、曾经亲密无间的一对好友，相对而坐。

　　与小时候不同，这次是臣雅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多年不见，你可还好？”

　　听到是这么没营养的一句话，嫣然无所谓地回：“不用怕说错话，更不用没日没夜地练武，好得很！”

　　臣雅听到她的话，想到过往，双眸神色黯然：“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当年那些事，都是情势所逼，希望你不要介怀！”

　　“情势所逼？呵！”

　　嫣然先是重复了一句，然后失笑：“当年是师父率先发难，你们只是还击而已。成王败寇，预料之中的事，你不用道歉！更何况……”

　　她看着臣雅，声音朗朗：“往事已如云烟，不必再提，我们最好也当作不认识！”

　　看到嫣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臣雅变得有些烦躁：“既如此，那你为什么进宫？你这样公然出现，还改名嫣然，就不怕苍云山找到这里来吗？”

　　嫣然笑答：“我进宫，自然是为了伺候我家少使喽！至于苍云山嘛……”她不屑地抬了抬下巴，“想来就来啊，只要你们打得过我。”

　　她脸上说不出的讽刺！

　　所有苍云山的人都知道，当年正是因为武道天赋惊人的降雪，以十岁的年纪便接了大护法百招，才逼得苍云山的正统，不得不采取手段，激化两派矛盾，提前铲除异己！

　　臣雅被嫣然的话语激起了怒火，但是她知道有很多事情，降雪并不清楚，她耐着性子继续沟通。

　　“你离开苍云山的时候，年龄还小，有很多事情都不知道。但是，跟随莫尧臣这么多年，现在应该有所了解。你应当明白，你不该来的，更不该进皇宫！”

　　听到她的话，嫣然好笑地看着臣雅：“我进不进宫你也要管？管的太宽了吧……”

　　“降雪！”臣雅一声怒喝，喝止了嫣然。

　　看到她愤然的脸色，嫣然也收起了嬉笑的神情。

　　臣雅被嫣然接二连三地戏谑，耐心已然告尽。她站起身来，往外走了两步，深深呼出了一口气，回身面对嫣然。

　　“你既然改名为嫣然，那就应该知道圭制人的危险，知道玄圭的重要性。不管是圭制人，还是玄圭，如果被那些图谋不轨的人得其一，则天下苍生危矣。莫尧臣已然没有了退路，但你不一样，你原本就跟这些事没有关系，没有必要掺和其中。降雪，罢手吧！”

　　“我是跟这些事情没有关系，但是我跟公子有关系，只要你们还在对付公子，那我们就是敌人。你这么紧张，无非就是怕玄圭落到我们手里，怕世上再多一圭制人罢了！”

　　臣雅待要反驳，可嫣然不予与她过多纠缠，不等她张口，就将话堵回了她口中。

　　“圭制人，圭制人，你们处心积虑要置圭制人于死地，口口声声维护苍生，别忘了，第一个圭制人正是被苍云山创造出来的，用的正是维护苍生之名！”

　　嫣然语气森然，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