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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假后 ...

  •   黄色的尖嘴咄咄逼人,身姿优雅高贵又有着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冷艳,黑珍珠般的眼瞳中尽是凌厉与妩媚,火红的翎羽仿佛是身后燃起的一团烈焰,这座凤凰金像历尽了岁月的摧残却依旧灿烂,如今它稳稳落座在金冠之上,象征着一国之母和令人垂涎的权力。皇后凤冠在这座宫城中浸淫了多少布满杀机和血光,多少费尽心机的女人用鲜血哺育着它,将它染得血红,这么多年从不曾褪色。

      然而这金冠上果真没有爱吗?
      我在心里最深处说:我爱。
      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
      这朱门谍影中,我将一肚春水倾泻给了你,弃掉了我的尊严与清高,甘愿落入最深的红尘里拥住你,我无心挡住你的去路,是你一直在那心中最隐秘的地方牵绊着我,玉颜迟暮,我用脂粉将那个依然清秀娇嫩的我精绘出来,柔荑染血,我用一盆盆相思洗净出你最愿看的纯净无暇。也许只是你眼中的离乱柔波,也许只是你纵马飘起的衣襟,也许只是那一曲萧瑟无言的离愁,又或许只是你的隐隐溢出的清润朗逸,我在众人皆醒中独醉,又义无反顾醉进宫苑深墙里,夜夜悲凉,在你的绣枕边,青丝上,悄饮下一肚愁思。
      只忆得在最美的年华里遇见了最爱的你,你零散在地上的身影便烙进了我的眼瞳深处,灼热的,酸涩的,相思无言的,引燃了我寂寞的内心,我不曾期盼你的整颗心,只是交上我一颗炙热的心,求得你目光一瞬的流连,纵然引火焚身,也愿让这灰烬随着风飘落在你的记忆里,我的心只在这里安身,我的爱只在这里扎根,我的美丽只在这里绽放。
      飞蛾扑火只是为了在那火影下,撞见她的深爱。
      佛说,前世五百次的擦身而过才换来今生的一次回眸,我只想用今生最后的回眸换来下世五百次的擦身而过,但愿你一直在我身边,我却不敢再爱你。
      爱不值得吗?
      无谓值不值得,我心甘情愿。
      错,错,错!

      凤凰于飞。

      新帝登基,无正室,皇后之位自然尽是争议。
      杜琅云轻移莲步,神色倨傲,缓缓走向湘宜宫的正殿,怀瑾和度心神采飞扬地跟在后面,尽管出来的已是极晚,但杜琅云丝毫不见一丝急切,悠闲地漫步在庭院中,等到步入正殿时,各房夫人俨然已等了许久了。
      陈茉冉微微皱眉,用她如轻燕呢喃般的声音向一旁的张姽婳细语道:“她倒是金贵,后位还指不定落到她手上呢。”陈茉冉本就善歌,声音自是空灵清脆,原是极得皇上宠爱,无奈身份家世皆不如他人罢了,便也只能屈居其下。
      张姽婳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乱说话,杜琅云自是得意傲慢,但家世雄厚,杜家在朝中大权独揽,一手遮天,谁心中都明白皇后之位不该有争议了。
      茉冉只得乖乖坐好,就算她再不服也不得不承认杜琅云的地位。
      杜琅云含笑走进来,陆佩珩和她在府邸本是同等尊贵,位分都是最高,其次便是苏悕墨,周承熙,宋清凌。但陆家终究是不如杜家,陆佩珩本先进府,理应落于最上座,但她却早早得让好了位,将最上的位子留给了琅云,杜琅云有些得意的看了她一眼,却“呀”了一声,装作惊讶,秀手扶起陆佩珩道:“姐姐怎么坐这儿了,妹妹多睡了一会儿,让各位久等了,倒真是对不起,只是姐姐这是怎么了,放着上头的好地方不坐,做了这儿,倒像是本就不如别人,又习惯了屈居人下呢。”
      杜琅云话说得直白,陆佩珩微微有些恼怒,却始终和煦地微笑,她轻轻撇开杜琅云的手,自顾自地喝着茶:“妹妹心里不是自觉得杜家比陆家强上百倍吗?这个位子今天就让给你,妹妹要是真的自恃尊贵,坐就坐吧,也省得叫人说妹妹被人压得没有出头之日了。”
      这样一说琅云也没有了好脸色,冷冷的走开,坐上了上位。
      苏悕墨有些不满的看她一眼,心有怨愤却不敢说出来,杜琅云如此傲慢想必杜家已经为她铺好了路,连陆佩珩都让了位,看来以后只能向她屈尊了。只是杜琅云这样的性子,怕是大家都没有好日子过了。
      杜琅云抬头,沉静道:“今儿个也无甚大事,皇上的登基大典已完,接下来就是后宫的册封礼。”
      陈茉冉眉头凝结:“不是还有封后大典吗。尊卑有序,皇后未立,妹妹们怎敢先行册封。”
      杜琅云轻看她一眼,又不屑地收回目光,挑眉:“呦,妹妹平时自恃皇上宠爱不是挺厉害的嘛,前几日不是还吵着说各房夫人应平等相待吗?怎的今日知道尊卑有序了?”
      陈茉冉低头道:“是姐姐教导有方,姐姐贤德持家,言语皆是为了大家好,妹妹自当尊崇。”
      杜琅云得意的轻笑:“终于知道自己只是贱人堆里爬出来的小蹄子了,好啊。”
      陈茉冉满面通红,杜琅云更加得意,但总归是要回到正题。她清了清嗓子,道:“太后本就卧病,又因为先帝驾崩而忧虑,病情恶化,宫中不宜有大喜,所以封后大典就先搁置着,册妃的旨意明日就到,大家今晚收拾好东西,做好准备罢了。”
      其实杜琅云自己对这一点也十分不高兴,父亲此前传来家信,已打点好朝中关系,更有皇上宠爱,自己对于皇后之位是势在必行,结果这时却要将封后大典搁置,实在是可恨。
      杜琅云收回思绪:“今日没有太多事,登基大典以前都累着了,且都好好休息,散了吧。”
      她起身傲然地看了众人一眼,怀瑾和度心便扶起她离开。
      陈茉冉满腹怨怼,她有些不平地看向陆佩珩:“姐姐,云夫人她来得晚让我们好等也就罢了,还到处立威,还没册封就拿自己当皇后啊。”
      陆佩珩沉稳地看向她:“你一向懂得尊卑有序,怎么现在都忘了,论尊卑她本就在你之上,要怎么做都是合情合理的。再以后别让我听到这种话。”
      陈茉冉还是有些不服,欲再追问,陆佩珩却走了,她有些委屈的坐在位子上,周承熙轻笑道:“茉冉一向能忍,怎么现在却不行了。”
      却是苏悕墨道:“后宫的女人里那个不会忍,忍一时谁都可以,但一想到云夫人要称后,我们在宫中的一辈子都得在她后面忍着,像她的性子一向不容人,谁也受不了。”
      承熙本欲再劝,却见宋清凌猛地起身,便惊奇道:“呀,清凌为人一向淡泊,不争不抢,今的也为琅云姐姐生气吗?”
      宋清凌轻瞥了她一眼:“我只是累了要回去而已,谁得意,谁失意皆与我无关,我只求独善其身。”
      承熙笑道:“呀,果然是妹妹有皇上的怜惜是最得意啊,大家受着云夫人的气呢,妹妹倒是能在倚兰苑陶冶情操,置身事外。”
      宋清凌垂下眼帘;“贱妾也不过是幸得皇上眷顾,偏安一隅罢了。”言毕,绮罗和绫罗轻轻扶起清凌,缓缓走开。
      一向沉默少言的高染韵轻啜一口茶,低声不知和谁道;“她倒是一如既往的不合群。”
      不知怎的被姽婳听了去,姽婳一笑:“凌夫人不和群,妹妹就没有吗?”
      染韵一滞,这才意识到她不该说这话,心里却仍是想:我不合群明明是你们嫌弃我身份低微而不愿交往罢了,心中忍不住涌出一股酸涩,又不敢让人知道,忙起身回屋去了。
      陈茉冉看着她的身影轻叹一声:“她也是可怜。”茉冉自己父亲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丞,为这身份也受了不少委屈,被杜烺云死死的往下打压,高染韵原只是府里的小丫头,偶然得幸,杜琅云更是讨厌嫌弃她,染韵境况自然更是不如意,她自是能理解高染韵的苦楚。
      张姽婳说:“还是少来往的好,被云夫人知道了你就有得烦了。”
      苏悕墨一撇嘴:“要是陆姐姐能够代了云夫人的位置,大家就都少些麻烦了。”她轻叹一声。
      周承熙闭上眼,身子靠在椅背上,轻说:“那可不一定,我看姐姐心思也不一定就比云夫人少。”
      苏悕墨有些疑惑,却没有问出口,她看了一眼承熙,道:“妹妹何出此言?”
      周承熙从容睁眼却言:“人都走光了,不如姐姐和两位妹妹也与我同走赏花吧。”
      姽婳和茉冉地位不如她,不敢抗拒,便答应了下来,苏悕墨心里觉得十分奇怪,却也不好开口,遂以累了为由推辞了周承熙的邀请。

      陆佩珩回了屋坐在软垫上,拿了一本词细看,正是阅到了“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纳香先行替陆佩珩沏了杯茶:“云夫人这样得意,怕是坐定了皇后位了。”
      陆佩珩听着这话却只是细细地闻着茶香,不语,似是毫不放在心上。
      纳香神色忧虑:“云夫人一直屈居主子之下,如今坐上了后位的话,必定会使劲排挤主子,这可要好好想办法啊。”
      陆佩珩闲适地倚在美人靠上,淡淡开口:“我都不愁,你做什担心?”
      纳香急道:“今早让出上位就算了,主子怎么可以真由着云夫人得势呢。”
      陆佩珩轻抚着袖口稀稀落着的万年寿字纹,轻问:“减玉,你怎么看。”
      减玉沉稳道:“奴婢看,完全不必担心。杜家势大,云夫人得势是必然的,但主子也有陆家。”
      纳香急得快跺脚,只是说:“陆家纵然是有爵位有王位,也不如现在杜家人把持朝政的大,若文武百官受杜家蛊惑,一致推举杜主子上位可怎么办?”
      减玉笑道:“在实权上陆家不如杜家,可地位上陆家是更受尊崇的忠臣世家,皇上想必会觉得陆家比杜家可靠得多,况且杜家本就势大,若云夫人坐上后位……”
      纳香思虑了一会儿:“你是说外戚专政?”
      陆佩珩的声音带有不容置疑的威严:“别瞎说!”
      纳香心里已经明白,于是笑道“确实是奴婢没有考虑周全,不该瞎说。”
      陆佩珩说:“杜烺云浮躁傲慢,就先让她得意会儿好了,月盈则亏,爬得越高摔得越惨!”
      纳香减玉福身一齐道:“是。”
      陆佩珩又说:“纳香,过个几天将那块上好的西域贡玉赠给杜烺云安安心吧,把玉好好拾掇着,该做什么说什么自己心里清楚。现在先去准备午膳吧,左右这皇上今日里要来商讨商讨了。”
      纳香娇媚的一笑,道:“是。”便退了下去。
      房间里一瞬便静了下来,隐约听见炭盆里火星跳跃的声音,点了一阵的檀香清朗的味道一阵阵的在空气中浮动,稍稍浓郁的香味扑入鼻中,不由得心神安宁下来。
      陆佩珩看着减玉,温和的说:“纳香说话做事聪明机灵,却不善于观势,这一点你要比她强得多,这也是我特地将你提拔上来的原因。”
      减玉道:“当年家中落难,若不是娘娘相救,奴婢和姐姐哪得保全身子,姐姐可怜早亡,死前也嘱咐着奴婢好好照顾着夫人。奴婢无以回报主子的殊遇,只有为主子尽忠做事,赴汤蹈火的分。”
      陆佩珩含笑:“我这儿安着呢,哪有这么多晦气事儿,只一样就好。”
      减玉抬头看着佩珩。
      陆佩珩直视她的眼睛:“你也该知道,在府中我比云夫人更得人心只是因为大家厌弃她的傲慢和打压,若论起来,哪有人是真心留在我身边的,但杜烺云却总是以为我收服了人心来对付她,便总是与我为敌,把我当成威胁。因此,我需要一个真的肯为我留在皇上身边的人。”
      减玉一怔,的确是没有想到是这件事,她垂下头,刘海遮住了额饰却遮不住一张芙蓉面,她向后退了一步,跪倒在地:“奴婢明白。”
      陆佩珩满意地一笑,把她扶了起来:“我这儿的首饰你喜欢什么拿什么,若是没有称你的,便自己拿了银票去买,这摸样打扮打扮也是个千娇百媚的。”
      减玉又是呆愣愣地僵直了身子行礼:“谢主子。”

      太后靠在床上,闭着眼,皇帝在床边替她掖好被脚,太后微微睁眼,道:“封妃的旨意都下了吗?”
      “是。母后昨日吩咐的儿臣皆不敢忘。儿臣已封了佩珩为皇后,居衡阳宫。陆家世代忠于大齐,于社稷有大功,佩珩自己也温柔贤良,和婉有仪,是皇后的上选。”
      “嗯。佩珩倒的确是合适的人选。杜家那里皇帝打算怎么处理?”
      皇帝一袭明黄的衣袍下角略有些窄,衬得他整个人虽然清瘦却也挺拔,他目光温和,身形修长,看起来极似风流清润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皇帝轻笑起来:“无需处理,杜常风是自找苦吃。杜家无疑是打点好了人脉,朝臣皆曰云夫人品行温良,性行淑均,可以承天命。只是杜常风谦虚过了头,不让自己的女儿当皇后,还以官职相抗衡。朕就只好成全他了。朝廷里倒是怎么能少这样一位贤臣。”
      太后轻轻点头:“杜家这次倒真失策了。明里暗里还不知道塞了多少银子呢。”
      皇帝也道:“他自信过了,像是算定了我会立她的女儿做皇后,以为我真是醉在杜琅云的温柔乡里吗?”
      太后挑眉:“怎么?皇帝不喜欢杜家女儿?我怎么听说皇帝对云夫人是极其宠爱?”
      皇帝沉声道:“杜琅云骄奢无度,自以为是,又是天天喜欢耍小性子的人,我怎会喜欢。宠爱不过是迷惑杜家的手段而已。”
      他又沉吟了一会:“倒是佩珩最和我心意。”这样一说,皇上的眼神便稍稍有些暗淡,像是有些思虑。
      太后含笑点头:“哀家倒是要恭喜皇帝喜得佳偶了。”
      皇帝笑道:“母后的病好起来才是大喜。”

      陆佩珩,不,此时已是皇后了,半卧在衡阳宫的玉榻上,尝着皇帝钦赐的御前龙井;“味道香醇,香远益清,确是好茶。”
      纳香笑道:“可不是。这是皇上亲赐的好茶,里面满满儿的都是皇上对娘娘的心意啊。”
      减玉含了缕谦逊的笑:“皇上心意自是重要,不过娘娘还是要听听各宫嫔妃的册封旨意吧。”
      皇后轻轻点头。
      减玉道:“侧室杜氏云夫人,封贵妃,封号谦,赐合德宫住……”
      纳香插嘴道:“谦?果真是好封号。就是得教教她什么叫做谦!”
      皇后斜看她一眼,纳香便不作声。
      减玉又道:“侧室苏氏墨夫人,封惠妃,赐红阳宫。测室宋氏凌夫人,封淑妃,封号曼,赐折芳宫。”
      皇后微微皱眉:“宋清凌原在府邸并不得宠,怎会给淑妃这样高的位分,还有封号,她岂不是和谦贵妃平起平坐了。”
      减玉颔首:“奴婢也不明白。而且原来墨夫人和熙夫人地位都在她之上,这次曼淑妃却将她们越过去了,皇上的用意实在令人费解。四妃本是平起平坐,有了封号便更高了一筹,以曼淑妃地位之尊崇却仍要偏居在偏僻冷清君王一向少至的折芳宫,虽说曼淑妃一向喜清静,这实在是……”
      皇后思虑了一会儿,舒展开眉头:“罢了,继续。”
      纳香抢着道:“还有就是侧室周氏熙夫人,封贤妃,赐昭阳宫。接下来是宫嫔。妾陈氏陈茉冉,封昭仪,封号环,皇上让她跟着曼淑妃住在折芳宫。”
      皇后叹了口气:“环昭仪本就甚得圣宠,又有曼淑妃在前面,这两位动不得了啊,看来折芳宫要热闹好一阵了。”
      纳香撅起嘴:“可不是吗,这下难办了。”
      减玉道:“娘娘不必太担心,环昭仪向来尊崇娘娘,想来娘娘略施小计就能将其收入营中,曼淑妃为人不争不抢,身子也弱,只要没有子嗣,一切好办。”
      皇后颔首,示意她继续。
      纳香说:“妾张氏张姽婳,封昭媛,封号宸,赐益春宫。妾高氏高染韵,封婕妤,封号桧,赐灵修宫。”
      减玉却沉声道:“只是,今晚皇上宿在合德宫。”
      皇后起身走了几步道:“本宫就先去永年宫看看太后吧。”
      减玉和纳香一齐福身答应着,皇后脚步一顿,转向减玉:“皇上现在在哪儿?”
      减玉犹豫着说:“这个点儿应该在藏书阁阅书。”
      皇后嘴角微微上翘:“那就去帮本宫借本书吧。”
      减玉一怔,随即垂下眼帘,声音有些颤抖:“是。”减玉姗姗走出房门,轻盈娇媚的身段在新做的月白素缎缠枝莲缀色石青旋花蝶纹烟灰带襦裙中修衬的玲珑娉婷,金银粉在她缠身的竹叶青如意半臂上绘出了淡金色的开口石榴。这身华彩的装扮本不应她用,皇后却自作主的将她的官位提到了内司,又塞了不少银子为家中平了反,也算是贵家小姐了,便也勉强衬得起这身衣,这样一想,减玉也自是知了皇后怕不是一日两日的打着这主意了。
      皇后望着她一身素雅清灵,不禁地想起了当年宠遇深重的魏浣玉,不自主地叹了一声:“果真是像啊。”
      纳香知道她意下所指,也是心生犹怜,却生生冷住了心隐秘地笑道:“是像,正是因为像,娘娘这些年才仍将她这个麻烦留在身边,前几年还看着木呆呆的,这段日子却眼看着出落得和魏浣玉一个狐媚样儿,娘娘想必也是知道,每次皇上来时都要多看她几眼,也无非就是为着她那个狐媚的皇上心神无主的贱蹄子姐姐罢了。”
      皇后慢慢道:“浣玉确是漂亮的让人记挂,更是入了皇上的心,她家中受连坐本应赐死,却在中途让本宫遇上了,那时本宫与皇上将要大婚,不想太多晦气,便收了她们姐妹做事,浣玉凑巧被送入宫中处理婚事,又遇上皇上,两人不知怎的情投意合,又有了肌肤之亲,本宫就是气极也不能扰了自己的大婚,只能先避讳此事,让浣玉伺候在皇上身边,不想皇上竟爱她至此而不立正室。”皇后的声音慢慢带了些妒意和酸楚,声音有些恨恨地:“本宫想尽办法借杜烺云的手除掉她,皇上却念她芳华早逝而更加记挂……”
      纳香恨恨地接话道:“的的确确是她坏了娘娘正室之位。所以娘娘如今遣减玉去勾引皇上便是最狠的一招,既然皇上心里有那个贱女,就好好利用那个贱女的影子吧,反正没有娘娘当日怜悯,也没有她们姐妹的好日子,减玉如替她姐姐重获圣宠,替娘娘行事报恩,娘娘后位便又多了一层根基了。”
      皇后缓缓而又坚定地颔首,她眯起狭长的凤目,斜斜看向纳香,声音中尽是慵懒与赞许:“刚才确是傻装得到了点儿。”
      纳香甜甜笑道:“谢娘娘夸奖。奴婢要是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也不好留在娘娘身边了。”
      皇后释然一笑:“倒是的。以后在她面前还是要注意敛着点聪明,省得叫她怀疑。”
      纳香恭谨地福身:“是。”

      3
      减玉面色通红,急走在碎石路上,她别扭又不乐意的想到,难道真的要为皇后献出这好好的清白身子?只是皇后与她有大恩,她一向是那么恭谨而又感激的对皇后,却不想最后的报恩竟然是……
      拇指细长的丹寇死死地掐着食指,贝齿狠咬在粉唇上,忽的指尖一阵尖锐的疼痛,减玉有些吃痛地伸出柔痍,晶莹的血珠挤出了细微的伤口,盈盈立在指尖,泛着娇艳诡谲的红光,她一阵失神,眼边冷不丁地溢出一滴泪,滚烫的在脸上灼烧似得,她猛地意识到这是在皇宫中,不得轻易落泪,忙拿出鸳鸯戏水纹理的苏绣绢子急急拭去泪水。却听得假山小泉旁一阵小女孩们的嬉笑声,依稀听到一个香甜水润的像是要掐出汁来的轻灵声音依依道:“小初曲艺越来越长进了,今天又得沈掌乐夸奖了呢。”
      减玉走进看去,只见四五个模样清秀,眉目明朗的女子聚在一起闲话,有一两个身着水红暗鱼纹长袖曲裙衣,约摸是这几月新选进宫的舞女,剩下的便是穿着浅蓝细花纹衫子的乐伎,其中一个梳螺髻被唤作小初的乐伎脆生生道:“也不过是沈掌乐看我苦学了半个月还是没甚熟练安慰会子人罢了,我就是再长进也不及沈掌乐了。”
      另一个梳百合髻的舞伶秀手掩嘴凑到中间低声道:“听说当年魏贤妃就是从掌乐这个位子一步一步爬上去的,连带着兴了魏家呢,后来先贤妃一死,魏家被如今谦贵妃的父亲杜丞相陷害,连坐,若不是皇后娘娘相救,留了两位女子,怕是绝了后呢。”
      她的脸色隐秘,又是低声与其他人半是玩笑道:“我看皇后娘娘就是不该留这两个,魏家的女人多是狐媚子,先贤妃当年妖言惑众,害平妃娘娘冤死冷宫,自己也没的好下场,魏家长女魏浣玉人说也曾迷着了皇上呢,只是不知怎地着了寒,病是愈演愈烈,最后香消玉殒了。如今魏内司也是出落得伶俐漂亮的,提了内司离皇上便更近了,说不定哪一天皇上又会着了她的道呢”
      听着这话,减玉在后头冷了半张脸。
      小初轻皱秀眉:“真是我的好姐姐们,这是哪儿,怎有的你们瞎议论,如今皇后娘娘身边还有着魏减玉做大丫鬟,近日里又是提到了内司,倒是由得你们瞎说,魏内司管着要是让你们打发到宫外头打死人呢。”
      那个舞伶有些害怕的白着脸嗔道:“小初你这样就不也是瞎说呢。”
      小初扬起脸:“我这是提点着你们,也许现在魏内司就在后头听着呢也未可知。”小初说着真是转过身看看,微怔地看到眼眶有些发红的减玉在后头木木杵着,眼眶些许的红了,心道是真惹了大麻烦,慌乱的跪下,有些不知所措地惊道:“内司恕罪,奴婢们是闲话着呢,是……”
      减玉犹自镇定下来,不等她解释完便闲闲道:“是够闲的。”
      这些娇嫩,初涉宫府的伶人们各自的白了脸,也不知怎样为自己辩白,只是跪倒在地,不断地磕头。
      小初细细看着减玉清淡姣好的面容,总觉那明眸水瞳深处有一种数不完道不尽的悲哀与沧桑在起伏,她谨慎地几乎是用疑问的语气清道:“宫规森严,不得冒犯,今的奴婢们……”
      减玉再次打断了小初的话,森冷道:“话真是如此的多,,不必尽着让了,各去领三十大板吧。”
      那梳百合髻的舞女听了这话便是浑身打颤,刚还不敢言语,这会子便不知死活地开了口:“内司姐姐,奴婢不知好歹明犯宫规,自是不该,却也有的饶头,内司向来刑罚分明,也不致如此的……”
      小初听这话头不对劲,像是要指责内司似的,自是知道她从小是父母宠大,未曾受过打,惶恐之下,便说了这混话,又想的要是减玉一气,混扯上自己,岂不是又要多受些板子了,她狠得在她身上一掐,舞女吃痛,啊了一声,她紧紧接住话头道:“如此的平正,奴婢们合该受罚。”
      减玉冷笑,却也是听得这是个伶俐的可人儿,用探寻的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打量,她簪着一朵蟹壳青的凌霄细绢花,却也是清雅可人,看着自是舒服。
      最让她震颤的却是那双剪水秋瞳中盈盈溢着的坚定与纯真,带着有些狡猾的野性,那样定定地望着她,她忽然想起了姐姐小时候抱她时,也是这般的看着她,那双眸子中仿佛全是用水灌成的,清浅也不失倔强的目光中尽是善良与温柔,只是小初却更多了一种骄傲与强势,让减玉又从对姐姐的回忆中回过神来,她内心兀自强说了一遍又一遍,这不是姐姐,这不是姐姐,却仍是不自主地开口问道:“你,叫什么?”
      小初微微一愣,低头恭谨答道:“奴婢季氏,名初见。”
      “初,见?”减玉一个字一个字的轻诵出口,只觉心中像被人扯了一下似的,不觉脱口而出:“可是‘人生若只如初见’的初见?”
      小初更是一愣,在心中一个字一个字的默念,人,生,若,只,如,初,见?她有些不解其意,喟然答曰:“内司家世好,有教养,自不是奴婢能比得上的,奴婢出生贫苦,只有父亲是个秀才,也略识几字,但奴婢确是听不懂诗的。”
      减玉未曾开口,便听到身后一个雄浑有力的男声诵道:“人生若只如初见,好句啊。”
      减玉和伶人们回头一看,只见是一身绛紫色福禄纹直裾袍系玺绶金带的衣饰,来者一身雍容之气,清朗俊雅,风姿翩翩,看便是大家公子。那些初入宫的伶人看过却并不只是究竟哪位贵人,只有面面相觑,减玉却是从容前行几步,肃然为礼:“参见陈思王爷。”
      小初机敏,知了这是当今皇上的六皇弟陈思王,是圣上跟前的大红人,也速跪地行礼道:“参见王爷。”
      伶人们这才回过神,匆忙请安。
      陈思王宽和一笑,曰:“无妨,都起来吧,别是显得我苛责了你们。”
      众人起身,陈思王审视的目光在减玉泪染轻匀的粉面上转了一转,怪道:“你这是怎的了?皇后娘娘罚过你了?”
      闻言,伶人们倒吸一口冷气,小初低着头,却将余光暗暗紧锁在减玉面上。减玉心中暗自斟酌一番,终是开口道:“哪里,娘娘一向待人宽厚,自是少有责罚,奴婢不过是想到姐姐便哭一哭罢了。”说着,减玉边拿绢子按了按眼角。
      陈思王点点头:“这时候哭也是人之常情,皇兄已经应了皇后的委托替魏家平了反,你的父亲已经被追谥为安阳候,如今你也算是个千金小姐了,没什么会委屈你的地方了。不过是皇后这时正是需人,你又长期伴驾,缺不得你,你也只好提个内司,接着侍奉了。”
      陈思王又是清风一笑:“看你换上这新衣衫也是苏缎的好料子吧,摸着是皇上赐予皇后的贡品料,不想让你给穿了去,看这横云斜月,殊胜端丽的,倒也衬得你。倒是再过几年,皇后必得给你指一门好亲事。”
      减玉含泪又是一磕头,罪臣之女的尴尬出身又何尝不是她的痛楚?她泪盈余睫,施施道:“奴婢多谢皇上皇后圣恩,多谢王爷大恩!”
      陈思王虚扶她一把,说:“还不快起来,好好陪了皇后,报了这洪恩去。”
      减玉起身答是,陈思王又是笑道:“既已是这等身份,又何来奴婢之称,把那靓眼擦擦,别叫皇后看见又以为我苛责了你。”
      减玉笑道:“奴婢,不,臣女一向是受王爷大恩的,王爷怎会苛责了小女。”
      陈思王随口一道:“本王自是会好好待你,只见是那些宫女们不知怎的,倒惹得你自伤身世了。”
      伶人们本是安静立于一旁的,见是陈思王与减玉闲话,不能插嘴,又不好离开,便只得呆呆地听他们细谈,这是却听得陈思王冷不丁地提起事儿来,慌着以为又要挨罚,只得跪在地上不停地谢罪。
      小初心里暗道她们没用,天生儿的一副奴性,就会磕头,心中不爽。她心想着减玉替她们掩了一回,料她是个软性子的人,也肯赌第二回,便斜斜行一礼,施施然道:“王爷是说笑了,奴婢们身份低微,今儿个左不过是尚选要探新选进的乐班子,奴婢们这才进了内宫,这才遇见了魏内司,巧遇了内司自感身世,奴婢们笨嘴拙言的,也不敢瞎说,怕惹得内司更是感伤了,着实是奴婢们的罪过,王爷这一说倒像是奴婢们惹得内司伤心了。唉,委屈了奴婢们的贱命到不打紧,确实是便宜了那挑拨是非的人才是真的。”
      陈思王这才细见到小初的脸,虽不是那般倾城之姿,倒也别有一番清丽的滋味儿,她鬓发腻理,纤秾中度,禅嫣柔曼,盼倩淑丽,也是位婉慧可爱的小女孩儿。陈思王竟起了兴致,微眯凤目道:“人生若只如初见说的可正是你?”
      小初道:“奴婢粗识几字,却不懂解诗,那诗小初听不懂,王爷莫怪罪。”
      减玉这时也是道:“正是说她呢。”
      陈思王问道:“那下一句是……”
      减玉答道:“何事秋风悲画扇。”
      少顷,又补充道:“是姐姐吟的诗。”
      陈思王本是琢磨着这字句来,只觉这句度雅丽,又添悲秋之感,却听得减玉提起她姐姐,不由得皱眉,泠然道:“这话少叫人听得!”
      减玉知道自己不该提起姐姐,却又不想让这诗委屈到其他人手里,抄了去,声音中也少不了有些不甘与委屈,却也只得道:“臣女知错。以后必不提她。”
      陈思王平和了自己的语气,却也有些警告意味地道:“须得知晓你是皇后娘娘提拔起来的,事事必得顺着娘娘的心。这话让娘娘听了去,也不会高兴罢,仔细着你的嘴!”
      减玉怯怯道:“是。”
      陈思王点点头,复道:“这班子到看着不错,我先带回了王府听听,你只需告诉皇兄和皇后一声就可。”
      陈思王是皇上眼前正得宠的大臣,是皇上的左膀右臂,真真是得罪不起,他圣宠正浓,皇宫里的东西他许多都可挪用,一个不中眼的小乐班子也算不了什么,这宫里除了权力又缺过什么?
      减玉答应着,只见小初脸上一副如释重负的颜色。陈思王将身旁的奴才招到前面来,吩咐他们安置好小初一行人,小初便跟着他们去了。
      陈思王又是和颜悦色道:“我正要去谒见皇后娘娘,你也要回衡阳宫复命,不如我们同行,你也跟我说说最近的境况。”
      减玉想,耽搁了这么久,再去找皇上也是无用功,且回去与皇后再说吧,便答应着随陈思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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