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耀之顶》罴罴

8、第八章 七宗罪（上）

　　阴冷的天气非常适合下雨。
　　被雨水浇洗的地砖呈现出一种阴郁的灰色。令人浑身泛起寒意。
　　“神的事情，人所能知道的，原显明在人心里。因为神已经给他们显明。自从造天地以来，神的永能和神性是明明可知的，虽是眼不能见，但借着所造之物，就可以晓得，叫人无可推诿。……”
　　一个清晰而稚嫩的嗓音正一本正经地念着厚厚的经文。艰涩的拉丁文自她的口而出，像是雀跃的小鸟，却兀自在晦暗的字里行间挣扎。
　　一双白皙的小脚在空气中晃啊晃，窗外阴暗的天空将一点光送进室内，那双脚呈现出珍珠般的白色，令人晕眩。
　　“哦，姬蒂斯。”正在更衣的人用晨起的沙哑嗓音道：“你为什么一大清早就在我的房间里像个小魔女一样念个不停？”
　　念着经文的声音突然停了。白皙的小脚用力地一晃。带着白丝绸的裙摆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度。这双脚的主人合上厚厚的圣经。然后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
　　服侍加隆穿衣的人望了一眼小女孩的表情，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苏兰特，帮姬蒂斯把鞋子和衣服拿过来。”加隆揉着太阳穴道：“顺便帮我拿杯茶过来，她这么一念，我开始头疼了。”
　　“是，殿下。”苏兰特轻笑着微微躬身，然后走出房间。
　　窝在宽大的扶手椅里的女孩俏皮一笑，跳了起来。圣经跌落在地上。她用光着的小脚丫欢快地踩了几下地毯，然后麻利地跳上了卧室宽大的床。
　　加隆以一种无奈的目光注视着在自己的床上打滚的小家伙，然后走到椅子边，拾起掉落的经书，坐下。
　　“起床了还不穿衣服，你想感冒吗？”表情很凶狠，但语气令人意外的温柔。
　　“讨厌鞋子。”姬蒂斯扁着嘴道。小脚丫蹭着床单。白丝绸做的睡衣有些单薄。加隆无奈，重新起身，拿着毯子将姬蒂斯裹成一个球。
　　苏兰特回来了。捧着茶盘的侍从跟在他身后。苏兰特抱着一套衣服，笑着望着裹成球的女孩。
　　“公主殿下，您的衣服。”苏兰特今天似乎心情不错，笑容美得足以照亮这样阴沉的天。
　　“不要。”姬蒂斯打滚。
　　“要是感冒了，我就不带你去罗马了。”加隆刻意装出严肃的样子。
　　姬蒂斯一骨碌坐起来。“真的带我去罗马？”眼睛在闪闪发光。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加隆没好气地道。
　　“现在，把衣服穿上！”加隆以一种不容违抗的语气道。顺手捞过苏兰特手中的衣物，捉住满床乱滚的儿童，开始往上套。
　　“……”苏兰特确信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是大笑的。
　　姬蒂斯•冯•哈布斯堡。哈布斯堡家族珍贵的公主殿下。加隆•冯•哈布斯堡的女儿。倘若她想要看星星粉碎的样子，远在罗马的教皇撒加和蛰居于维也纳的奥地利公加隆都会毫不犹豫地为她将天空捅一个窟窿。
　　苏兰特望着10岁女孩天真无邪的笑颜，不由得有些沉默。姬蒂斯并不是加隆的亲生女儿。事实上，她是加隆同父异母的妹妹。英俊王腓力二世的花心滥情和出轨造成了加隆母亲胡安娜的精神错乱，也造成了姬蒂斯的不幸。姬蒂斯出生于腓力二世死后三个月，她的母亲，一位家世良好的贵族少女在难产中死去。十八岁的王位继承者不知是什么样的心态，他向所有人宣称这个女孩是自己的女儿。为她起名，领她受洗，将她带在身边。
　　这是少数宫廷人才知道的秘密。看样子，加隆打算让这个秘密成为永远的秘密。
　　“Papa！”穿上衣服的女孩咯咯地笑着，然后用手在加隆蓝色的长发上编辫子。
　　“行了，别闹了！”加隆伸手按住女孩乱动的脑袋。
　　苏兰特微微一笑。
　　“我要去罗马，我要去找Saga Papa。”在低地国家长大的女孩习惯说法语。她呼噜呼噜地说了一句德语，然后脆生生地又回到了法语。
　　“说德语。”加隆蹲下身子，替姬蒂斯穿鞋。
　　“……”姬蒂斯嘟囔了几句，然后开口，是德语，“PAPAPAPA，我要带什么礼物给Saga Papa？”
　　“这个问题值得考虑。这样吧，”加隆一拍姬蒂斯脚背，示意鞋子已经穿好。“今天你陪我去看看滑稽戏，晚上我们再来想这个问题。”
　　小女孩歪歪头，然后认真地点点头。
　　加隆在心中一笑。带礼物去罗马？那个家伙什么也不缺啊，姬蒂斯。你只要把你自己带过去就行了。那个家伙大概恨不得把整个罗马送给你。撒加柔和的眼神自加隆脑海中飘过。加隆不由得翘起了嘴角。
　　没有错的，加隆是姬蒂斯的父亲，撒加也是姬蒂斯的父亲。伯父加上教父，没有什么比这两个头衔加在一起时更像父亲的了。事实上，加隆不得不承认，比起自己，撒加更像一个父亲。
　　十八岁的加隆出席父亲的葬礼。沉默的撒加陪在他身边。从宫殿到墓地，一段很长的路程。疯癫的母亲不让任何人接近棺木，即使停靠在修道院时，她也不让修女们靠近。她疯了，她居然相信自己的丈夫会在十四年后复活。加隆冷哼一声。
　　那段路简直就是一生中最糟糕的记忆。
　　加隆挑眉。他记得撒加骑马时的侧脸，鼻梁，嘴唇，眼睛。耳边是母亲接近尖叫的哀嚎，眼前是撒加淡然麻木的侧脸。
　　加隆一直记得那个场景。一切都好像是不真实的。
　　那一天，似乎，也是这样的天气。加隆望了一眼窗外，嘴角微微动了一下。
　　“Papa！”走神的加隆被一个不满的声音拉回了现实。自己的走神引起了女孩的不满。她的两颊气鼓鼓的，抓着加隆垂在胸前的一缕蓝发，瞪着他，用力地瞪着他。虽然这样的瞪视完全没有杀伤力。
　　加隆忍不住，伸手一戳姬蒂斯的脸颊。
　　“啊！”完全没有料到加隆会突然袭击，姬蒂斯不由得大叫一声。
　　加隆随即也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屋内。
　　坏天气，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