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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二、千金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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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策马驰行,三日后到达西泠。
路过六玄山时,我想去看望师父,他老人家隐居山林,可知道这外面的风云突变?可容竫告诉我,师父去世了,就在上次我看望他不久后。他说师父修仙百年,虽未成,但却可通天意。我明白了,师父是知晓自己大限将至,所以上次才跟我说了许多深奥的话。
我还是到六玄山去,容竫带我找到师父的墓,那是他早就给自己准备好的墓穴,我洒泪祭拜,世间又少了一个至亲之人,我看着淡漠的容竫,心中叹道我苏潆虽看尽生死,终究无法超然。
从六玄山下来我就在想容竫所谓要带我到安全的地方去,到底是去哪里,我没想到他带我们去了西泠。
西泠是云、楚、未艾三国交界的小镇,虽是古镇,但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极尽喧嚣奢华。且,西泠有豪门澹台氏,百年未衰,传闻澹台氏拥有天下至宝极寒冰珠,世代有守护冰珠之人,冰珠至寒至灵,神秘出世,除守护者,无人得见。
而我母妃澹台素,就是澹台世家的小姐,我与澹台氏亦有血缘宗亲。
可是容竫却没有带我们去澹台氏。他带我到了一个雕梁画栋,碧瓦飞甍的楼阁前,高匾上三个鎏金大字:千金掷。
我一呼一吸的震颤下面纱微微浮动,我看着进进出出川流不息的人,疑道:“千金掷被封,竟又重建在西泠?”
容竫点头道:“千金掷被封只是一个契机,楚太子沈离安恋赌不归也只是一个借口,现在重建的千金掷不仅是青荒大陆上最大的赌场,也是最大的歌楼,更是楚王联络四方情报的秘密会所。”
我想了想,这楚王真是谋划得当,处心积虑,三国交界各色人等来来往往,天下情报尽在手中不成问题。我微微一笑,听见一个清朗声音响起:“你当真大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讲出这样的话!”紫衣公子摇着十二骨素纸折扇从楼中款款走出,丰神俊朗,神采飞扬。
容竫瞟了他一眼,不经心道:“这已是天下人尽皆知的事,有何不敢?”
紫衣人收起折扇潇洒一笑,走下阶来,伸手捶了容竫一拳,道:“容竫啊容竫,我真是拿你没办法!”他眼睛一转,发现了一旁的我和湄汐,敛了玩世不恭的笑,轻道:“这二位姑娘是……”
我皱眉看着容竫,他转头冲紫衣公子道:“白兄,可否进去说话?”
紫衣公子狐疑地又扫了我一眼,而后爽朗一笑:“有何不可?三位请楼上坐。”他将手一让,容竫带头,我们三人就进去了。
千金掷内修建装饰得更是奢华瑰丽,甚至比我曾经住的未艾王宫还要华美。
容竫就走在我前面,我悄悄拽拽他,低声问道:“这人是谁,他……可靠么?”
容竫头也不回轻道:“他是最能保护你的人。云国不会放过一个未艾遗臣,更何况是王室血脉。你待着这里,比回你的澹台世家安全多了。”
我想我此刻也别无选择了,我只有相信他。而且我想,我是可以相信他的。
我们一路上了楼,紫衣人挑了一间极雅致的小厅,让我们都坐了,厅内没有婢仆,他亲自为我们斟了茶,然后坐下来摇起了纸扇用一种探询的目光看着我。
湄汐伸手来要为我解下面纱,我轻轻止住了,转眼冲那紫衣公子一笑,道:“若要知道我是谁,那必须先让我知道你是谁。”
他一挑眉毛,笑着看了看一旁沉默的容竫说道:“这话不应该我说吗?”
我抿抿嘴:“公子先说,定然不会吃亏便是了。”
他点头戏谑一笑道:“好。在下素陵白玺。姑娘,现在总可以了吧。”
我心里一惊:素陵白氏亦是天下豪门,堂堂白氏少主竟到这边镇亲掌千金掷,楚王笼络人心的手段真是难以捉摸。我淡淡一笑,自己解下面纱,一张完整的脸露出在他面前。
他蓦地怔住了,脸上表情极是复杂,一半惊艳一半疑惑。容竫啜口茶,幽幽开口:“她是前未艾静欢公主,苏潆。”
静谧的小厅里风穿堂而过,窗外日薄西山,气息奄奄,安稳静好。白玺怔了好一会儿,才轻叹道:“怪不得,刚才见到你,觉得那般眼熟。”
眼熟?我心下疑惑,问道:“莫非公子从前见过苏潆?”
他低头一笑:“人自然是没见过的,不过画像倒是见过。”
然后他抬眼看我,眼底竟有莫名悲伤:“是在太子那里见过的。长乐城破那日他想救你,只身去闯城,却没能进去,眼睁睁看着长乐烧成一片废墟。他以为你死了,难过得要命,可又不能跟别人说,所以就跟我说了,还给我看你的画像,是他亲手所绘,形容极像。”
我忆起了沈离安的面容,如阳光般澄澈温暖。我摇头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白玺又补了一句:“他说那日碧透湖畔你一舞惊为天人,从此,他便情之所钟。你没死,真是太好了。”
“她没死又怎样?”容竫冷不丁插了一嘴:“你想让她和沈离安重逢?”
白玺回眸看他:“现下当然不行。等以后若有机会……”
“有机会也不行。”我打断他冷冷道,“我已无暇顾及其他,我只想复仇。”
“哦?”白玺盯着我,忽的不可思议地一笑,“公主莫非想刺云?”
我用力点头。白玺缓缓起身,踱至窗边,沉吟不语。忽而回身,微笑道:“好,公主既到我千金掷,白玺必得护你周全。只不过,公主真愿为报国仇家恨而不择手段吗?”
我忽然明白了容竫为何带我来这里。未艾已亡,青荒大陆上只剩云楚对峙。若我联楚,算是各取所需,既报得了我的仇,又助他们一统青荒。此时的白玺,当然希望我能联楚。想明白这个,我心中已有决定,当下对白玺说:“当然,苏潆走至今日,就只是为了复仇。”。
他目光飘渺放远,一片深意。“那只怕是,要委屈公主了。”
我低眉:“国既亡,公主便不是公主,委屈,又有什么?”
容竫揉揉眉头不耐烦道:“你想让她怎么样?”
白玺眸子里闪闪闪烁的险恶光芒:“我要让她,做千金掷的头牌,琴止。”
我手不自主地一颤,湄汐在一旁一口回绝:“那怎么行?虽是亡国公主,又怎能沦落烟花之地?……”我静静开口打断她:“湄汐,时至今日我别无他法,你不必担心,我自会保护自己。”湄汐不语。
容竫起身道:“她在你这里我就放心了,明日一早我就启程离开。”他扫了我一眼,目光却没有片刻的停留。
今夜无月,白玺给我们备了上房。一到晚上,千金掷格外热闹,小楼之上却倍感宁静。
我是睡不着的,梦中的大火总让我惊起。不知为什么,一想到容竫就要走了,我更加睡不着。他怎么可以走呢?他还要保护我,等到我复仇成功再离开。可就如传闻那样,只要契约主出现生命危险,无论护脉白龙身在何方,都会及时保护。龙御六气,本就神通广大,可是我还是希望他能留在我身边。
我披衣走出房间,看见容竫正负手立在廊前窗边,看窗外一片黑暗。我暗自惆怅,走了过去。
他没回头,淡淡问我:“你不想我走”
我一愣,然后嗯了一声。
他低低叹了口气,转过身来看着我:“我是没办法帮你复仇的,护脉白龙主防御而非进攻,你要知道,南宫氏亦有守护神兽,且,主进攻,以我之力不可能战胜它。”
我奇道:“南宫氏也有守护神兽?”
他点头:“没错。青荒大陆三国皆有守护神兽,云国南宫氏是神兽九枭,楚国沈氏则是月黎。”
我只听说过未艾苏氏的守护神兽护脉白龙,其余两个还真是闻所未闻。我我问他道:“那你知不知道它们的能力是什么?”
容竫摇头:“我们从未见过面,更未交斗过。”
我攥紧拳:“那我岂不是永远不可能除尽南宫氏之人了?若有一日云国覆灭,岂不也有人像现在的我这样被神兽所救?”
容竫道:“但若九枭死,南宫氏契约主便也会死。”
我惨然一笑:“连你都不能胜九枭,还有什么办法能让它死?”
容竫沉吟,说道:“要想战胜九枭,除非修炼双生诀。”
火星一闪,我问道:“双生诀?”
容竫摇头:“不过双生诀是上古魔诀,至邪至灵,到现在,只怕已散落难寻。”看了一眼沉默的我,他又说道:“我也是不愿意你修炼双生诀的。练双生诀者动辄即入魔,身体内一半是人一半是魔,是谓双生诀。况且双生诀要配极寒冰珠才能修炼,而今冰珠破碎,更是无法将其集齐拼凑完整。”
我万念俱灰,但是我不会放弃。
容竫垂眼凝视我好一会,他读的懂我烈火焚烧的内心,读得出我浑身上下凛冽的复仇气息,他应当遗憾,从前的苏潆安静索然,懒理人事,可自从他遇到我那天开始,我便不是我了。而今的苏潆,是一个为复仇而生的行尸走肉。
“执念太深,终有一日会招致悔恨。”容竫抬起手,修长的指滑过我单薄的脸颊。“我还是希望你尽早回头,为时未晚。”
我偏头躲开他令人生畏的手指,面无表情:“我宁愿沉沦孽海。”纵使碰的遍体鳞伤,摔到粉身碎骨,纵使命悬一线生死边缘,也要在殒命前最后一刻将匕首刺进仇人心中。
执念深,又如何?若无这份执念,我宁可魂飞魄散。
次日细雨伶仃,阴霾厚重,我同白玺送容竫直到长街转角。玄色衣衫配一柄青伞,烟雨霏霏中轮廓分明。青石板上暗青色厚重,悠长流水承载累世深情。容竫依旧孤傲不语,我敛了衣袂,腕上青丝在微风中摇曳。“不必再送了。”他冲我们微微点头,极简短的一句话,听不出丝毫眷恋。
我无话可说,也轻微地点点头。白玺咧嘴一笑,伸出一根食指戳着容竫的肩胛,说道:“我可告诉你,上次你一走就是三个月,我都快无聊死了。这次你可得早点回来看我,咱俩好好喝几坛子。”
容竫勾勾嘴角,拨开他不安分的手,无奈说道:“你那么忙,我怎敢叨扰?”说完幽蓝目光流转,接上我的目光,像是想要说些什么,终究止住了。只低低语道:“保重。”
我点头:“你也一样。”他一怔,随即转身离去,颀长身影转瞬湮没。。d5cfead94f
我和白玺并肩走回,这一路上我心乱如麻,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忽而白玺低低唤道:“琴止姑娘?”我适应能力极强的,很快忙不迭应道:“唔?”
他一笑,而后缓缓道:“四月十五西泠盛宴,各国名流汇聚千金掷。”
我不禁微笑:“真是个不错的机会。”他点点头:“云靖侯和云昭侯届时都将出席。约半月前,也就是长乐城破之后,云庄公派云昭侯部署临夏城守军,现今军队布防图应还在云昭侯身上。”
我懂他的意思。“你是想要我帮你拿那张地图?”
他十分赞赏地看着我:“你这样聪明想必没什么办不到。”
我轻笑出来:“可我不是梁上君子,跳篱骗马,我只是一个与你做交易的女子。”
他伸手拈过伞外的雨滴,语调平静。“这是笔大交易,我不会让你吃亏,可是现今还不是时候。你只有帮我,帮我弄到情报,帮我搞垮云国,他朝楚军入主沂中帝都,必会给你亲手报仇的机会。”说完他晦暗的目光瞥过来,带着一种慵懒。“只有你帮我,这个机会才会尽快到来。”
我稍稍点头,我明白这个道理。“怎么,难道从前没有人帮你做这些事?”
他悠悠道:“那些人怎么比得上六玄山宿清隐者的高徒?”
我眼中波澜微惊,又归于淡然。我望着不远处的楼阁,轻声道:“千金掷,当真是天下情报,无所不晓。”
他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是夜雨仍未停,我在高楼之上抚琴,雨飞入帘,我却想起了昨日此时容竫对我说的话。
若想战胜九枭,除非修炼双生诀……
半人半魔,是谓双生诀……
“铮!”瑶琴一根弦教我生生拨断,白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琴乃风雅之物,岂可以心有不专待之?”
我定下心神,收敛衣袂道:“再怎么风雅也终究是凡尘之物,人尚有生老病死,况于一架瑶琴乎?公子黄金为砖玉为瓦,难道还心疼这一点点玩意?”
他呵呵一笑,走过来倚在窗边:“真是伶牙俐齿,我才说一句,你就顶我这许多句。不过你说的没错,虽是上好的古檀瑶琴,我倒是不心疼。”而后他唤人给我换了琴。
“听闻当年静欢公主以一曲《执素念》退了十万叛军,叫人野心私欲无所藏身,白玺今日倒想欣赏一番。”他抱肩微微笑道。
我瞟了他一眼:“那可不行,万一堂堂白家少主在我面前原形毕露,那这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
他俯下身子将脸靠近,气息温热吞吐。“你不信我的定力?”
我摇摇头:“你若坚持,我也没办法。”
而后琮琮琴音缭绕而来,魅惑绮靡。他在我身旁坐下,竟还从容摇起折扇。
自从那次助
他从头听到尾,直到我抚完最后一音,始终维持着温文尔雅的微笑,末了拊掌叹道:“果真是应当被禁的曲子,若是流传于世,不知又要引起多少祸患。”
我取了锦缎擦手,淡淡道:“公子对音律的精通之深,实在让我佩服。”
他若有所思:“若不以此曲一试,我也不知道我的定力竟如此之深。其实我也险些乱了心志,不过还是勉强稳住了。”
廊前一排灯盏火光明灭,断续雨中忽然一阵疾风吹过,刚好吹灭了我和白玺之间的那一盏。微微有些暗了,我无声一笑,辨认着他半明半暗的轮廓:“公子野心勃勃,却又能隐藏得天衣无缝,这才是最让人佩服的。”
锋刃般的目光一闪而过,他似笑非笑看着我,故作不经心。“何出此言?”
我取了另一盏灯点上,看也不看他笑道:“白家是天下富豪,又是入世之门,如此醉心于政治,意欲何图想必是路人皆知。”
他一哂道:“那敢问何为出世何为入世?”
我凝视着窗外足以湮没一切的黑暗,说道:“青荒大陆两大名门,素陵白氏与西泠澹台氏。澹台家族长年隐于西泠群山之中,不问兴衰,不理世事,此谓出世。而白氏虽无人担当朝廷要职,但秘密参与朝政多年,若无白氏相助,素陵王族怎么可能有那么多闲钱重修千金掷?白氏则为入世。任何的付出都是要回报的,公子,你说是么?”
他点点头:“是啊。久闻静欢公主才智过人,如今认识了,才知所言非虚。只是有些事情,你终究是不了解,也是不能了解的。”
我掩口一笑:“我对那些没有丝毫兴趣,只不过如今公子与我唇齿相依,有道是唇亡齿寒,我劝公子,藏拙为上。”
后面四字我格外点出,听得他又是一笑。“天下谁人不知我白玺风流成性,不爱江山爱美人,我藏拙藏得还不够么?”
我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盯着他那双看似迷糊的眼睛:“庸人观世,看到的永远是表象。公子精明外露,不是那么容易隐藏的。”
他蹙起两道剑眉,极认真地审视着我,嗓音低迷:“若不是你有亡国丧亲之恨,我真是不愿相信你会帮我。”
我心中又是一痛,而后笑道:“今夜同公子所讲,皆是密言,自今日起,公子与我便是同途同命。能帮到公子的,我一定尽力,直到达到我目的的那一日为止。”
他微笑点头:“相互帮助便是。”
二人相视一笑,都转头看窗外泠泠的夜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