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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色皎皎意纷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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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若琉璃,傍在天地相交之际;虫鸣声声,隐于暝暝暗夜之中。
白天的时候半月虽无奈顺从了叶轻扬的安排,可并不代表她就会一直乖乖听话,老老实实帮着他找人!更何况这样一来家都回不了,阿娘不知该有多担心!
于是,就在这个月皎风高的晚上她开始了人生的第一次斗智斗勇的潜逃。
毕竟这样的境况在她十几年的生命历程中难得一遇,她觉得心脏咚咚咚地跳得格外有劲儿,有一种莫可名状的兴奋和紧张如春天的蔓蔓藤萝悄悄滋长。
这是镇上最豪华的一家客栈,名曰:“万客来”,吃饭住店一体化,服务热心周到。两层的木楼合围成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院中花坛苗圃打理得井井有条,中间有琉璃砖铺就的人行小道。半月虽在此镇生活了十五年,真正踏入这家客栈却是第一遭,由是觉得一花一木都格外新鲜。
一楼南面为大门,东西北三面各为三个大厅,乃吃饭之所;二楼分东南西北四面,每面各设雅间六个,乃住宿之地。
半月被单独安置在靠北的一个房间里,叶轻扬就住在她的隔壁。即便如此,她也不会单纯到以为自己可以轻而易举地逃出去。以她十几年不安分的生活经验来看,若是暗中无人盯梢那才叫稀奇呢!
曾经有人说,“顺势而为,万事可成!”她觉得在逃跑前很有必要好好地了解一下目前所处的形势。借着昏黄的烛光,目光大致扫视了一下房间,发现北面有扇楠木雕花窗。看到窗子就让人萌生希望,这感觉就跟掉进水里的蚂蚁抱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差不多。
推开窗,泠泠的月光便如水般淌了进来。
她稍稍俯身探出头去,借着月光观察着附近的地形。细看之下,只觉得老天对自己还是有几分眷顾的,窗外好巧不巧正对着另一栋房舍的屋顶。
心底略作思量,便有了计较。
首先,要把暗中监视她的人调开;然后,做出逃走的假象;最后,待那人一走她便从正门悄悄离开。这般妙计已经完全承继了调虎离山计和空城计的精髓,她在心里小小地为自己的聪明得意了一番,觉得如此甚好。事实上,她也果真这样做了。
她推开门作势要走出去,刚踏出房门一步,不出所料,忽然被闪出的一道人影面无表情地拦住了去路:“夜色已晚,姑娘还是不要随便走动的好。”
定睛一瞧,此人正是白日跟随叶轻扬的四人之一。
“冷面叔叔,我口渴想找点水喝也不行么?”
那人冷着的脸抽了一下,公子只交代了不让她走出房门,并未交代其他,现下这情况……
“不如姑娘在房中稍候,让属下代劳吧!”
“那谢谢啊!”小姑娘眼睛忽闪忽闪地弯成了月牙,“我还觉得有点儿饿,你不介意顺便帮我找点点心填填肚子吧?”
“……”
在那人转身离开之后,半月迅速关了门,推开窗子,脱下一只鞋子往屋顶一侧的青瓦上一丢,啪嗒一声轻响。她迅速地爬进了房中那唯一的雕花木床之下,将小小的身子缩在墙角。繁复的床单从床沿垂下离地寸余,将床下遮得漆黑一片。
她相信以那人的耳力定不会漏过这一丝声响。
果然,房外意料之中地传来了敲门声。
许是察觉到有异样,房门砰地一声被撞了开来。
“公子!这……”
“怎么回事?”声音冰冷如玉,一丝温度也无。
“刚刚属下去为姑娘叫点吃食茶水,不想……这个……”侍卫明显胆子练得不到家,声音颤颤巍巍的,到后来竟然结巴了起来。
叶轻扬目光转了一圈,径自缓缓朝着大开的窗户踱了过去,好似闲庭信步。
小姑娘躲在床下,小心翼翼,屏气凝神,唯恐发出一丝声响。偏偏那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在沉寂的房间中一声一声都仿佛踩在了她的心头,惹得她心惊胆战的。她在心底默默地祈祷: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如来佛祖,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各路神仙姐姐妖怪妹妹,赶紧带走他吧!
可叹,各路神仙妖怪明显没空搭理她。
叶轻扬在窗子旁边停了停,背着手不慌不忙地在房间里兜了一圈,然后在桌旁的一张小凳子上坐了下来,抬手拿起那侍卫送来的茶壶自行到了一杯茶,竟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公子……”那侍卫欲言又止。
“下去领罚吧!”冷冰冰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是!”脚步声渐渐远去。
房间里静的出奇。
“很好玩么?”一盏茶的功夫之后,叶轻扬那清冷的声音在沉寂的屋子里再次响起。
半月正想稍稍挪动一下的身子只得僵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心里诧异着,这话是对谁说的?莫非屋里还有其他人不成?
“还不想出来?”
被发现了?不可能啊!一定有诈。
小姑娘继续僵着半边身子趴在那儿默默地自我安慰,计划从头到尾施展地挺完美,应该不会有错才对。很久以后,她才了解到,武功到一定境界,定然目敏耳聪,连一定距离内的呼吸声都可以察觉到的。
垂着的床单哗地一下被掀了起来,昏黄的烛光射了进来。小姑娘的眼睛下意识地闭了闭,再睁开的时候,对上了一双黝黑的眸子,这一惊非同小可,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她忘记了身在何处,头一抬便咚地一声狠狠地撞在了坚硬的床板上,泪水便不可抑制地涌了出来。
叶轻扬皱了皱眉,一伸手把她从床下捞了出来,轻轻一提,安置在了床上。
半月弗一挨床便拧身把头深深地埋进枕头里哭了起来,一开始只是因为头被撞的疼痛难忍,接着又想到逃跑不成反而狼狈被抓更是又羞又恼,再想到这半天的遭遇又顿生无限委屈。一瞬间,心思百转,愈想愈难过,一腔苦水顿时如滚滚浪潮泛滥开来。
“你想离开” 声音依旧清冷,似乎透着一丝困惑。
半月哭的更大声了,心里腹诽,明明知道还这样问,真是虚伪虚伪虚伪。
叶轻扬淡然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房间里只剩下半月的哭泣声,显得分外诡异。
小姑娘终于意识到需要说点什么来打破这种尴尬的氛围,抬头哽咽道:“你一直在派人监视我,对不对?你知道我在床下难受的窝着,你还在那儿悠悠然地喝茶,你怎么这么讨厌呢?”
“我确然派了一个人守在你的门口,就是被你支走的那个。你很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你没有离开这个房间?咳咳……”话刚出口,他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一时竟想不通自己何时变得这么有耐心了。
“不好奇,我一点儿都不好奇……”话语一顿,小姑娘又改变主意,沙哑着声音有气无力道,“你且说说。”
“第一,我已经探过,你确实不会武功,要想从那房顶上逃走委实有一定难度;第二,我就在隔壁,离得这么近,却不曾听到房顶上有一丝响动;第三,鞋子摆放的角度,有点经验的江湖人都可以看出那是刻意为之,只不过是想造成匆忙逃跑的假象。第四,你若从正门离开,必须经过我的房间门口,不可能不被我发现。第五,你的身上有一股木犀花香,虽淡,但对于感官灵敏的习武者来说,轻而易举便可嗅到。因此我猜,你并没有离开这个房间。而这个房间能藏人的地方也只有床下了。”叶轻扬条分缕析,娓娓道来,中间夹杂着几声隐忍的咳嗽声。烛光柔和地洒在他的脸上,凭空减了七分清冷,三分暖意。
半月已经忘记了哭泣,斟酌着问:“所以……你只是猜的?”
叶轻扬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无力,跟一个不会抓重点的人讲话真是对牛弹琴白费力气,往往你说了一大堆,他却只听到其中微不足道没有什么实质性意义的一个字,很明显,半月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你是猜的!”见他不说话,小姑娘似乎更笃定了,双眼映着烛光泛出异样的神采。
叶轻扬一瞬间竟差点被她眼中的流光所惑。
蓦地瞬光一划,冷锋流煞,一把红缨飞刀铮的一声钉在了门框上。细看之下,发现刀尖之下钉着一方雪帕,帕子还在气流涌动中像蝴蝶煽动翅膀般晃了几晃,煞是好看。
叶轻扬苍白的脸上异色乍现,眼中闪过一道锐光,闪身追了出去。
半月也是一惊,想不到片刻之间变故迭起,若那飞刀的目标是她……半月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想想都觉惊悚。看来江湖还真像阿娘说的那样不太平啊不太平!
半月正自心底发着感慨,不觉一道黑影越窗而入。来人身着夜行衣,黑巾覆面,只余一双眼睛。不待她惊呼出声便出手点了她的穴道,提起她纵身一跃,又从窗子飞了出去。
如果你首次见到一只长着尾巴的青蛙,你一定会异常兴奋和惊讶;如果你接着见到了一只没有尾巴的壁虎,你会觉得难得一见却也没有那么不可接受了。以此类推,怪事见多了便自然习以为常不以为怪了。半月觉得以往那十五年的调皮闯祸经历与今日相比都黯然失色了,照今日这情形发展下去,自己没准儿很快就能达到“处变不惊”的境界了,真是可喜可贺。
黑衣人轻功极好,即便挟着一人,依旧步态轻盈地在屋顶点过,翩翩一跃,便没入暗巷,速度迅疾如脱兔。
半月并不觉得有多少害怕,反而隐隐有几丝兴奋。心底揣测着,也不知这是什么人,掳走自己又有什么企图,更奇怪的是心思沉稳狡猾如狐的叶轻扬竟然因为那一方丝帕便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这其中的隐情委实让人捉摸不透。
浮光掠影疾驶而过,当被松开放于地面之时,半月才发现她们正置身于小巷深处一方庭院中。院中几寸苗圃郁郁葱葱,一株樱桃树映着两栋青瓦房屋当庭而立,月光添油加醋地打下一地暗影,平添几分深幽。
这地方半月再熟悉不过了,十五年的生活以至于这里的每一寸土,每一株草,每一丝空气,每一道风景都已深深印在心底。一丝夜风吹来,半月颤抖了一下,心底的猜测和恐惧一寸寸放大。
黑衣人背对着半月默默地站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然后转过身来解了半月的穴道,顺手揭了自己脸上的遮掩。月光下,现出一张染了风霜的姣好脸庞,青丝作髻,俨然寻常妇人的打扮。
半月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