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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回 机关天成 ...

  •   清晨虫啼,鸟啭啁啾。天际才露了鱼肚白,师芸便提了那镔铁棍,掀起了草药堂子的门帘。她将药招子挑起来,昨夜收集好的露水装起来,把棍子往边上一立,站在门前便开始转臂下腰。
      “微生师父说过,该这么着;每天早上要下腰九九八十一次,踢腿九九八十一次,扭臂九九八十一次……”她心里这样默念,卖力地活动着筋骨,直到四肢腰背的骨节发出咯咯的响声,且觉出全身的舒坦,才惬意地转转脖子,提起铁棍往后屋走去。
      今天于她,于微生绘雪,都是个大日子。只因太师父有梅同意了她们二人出标,师芸决定自此好好一展身手。她那身连微生师父也赞许的武艺,再不限于在院子里打打木桩。而绘雪,昨天根本就没有回屋来睡,在后院的机关房里不知捣鼓甚么,熬了一夜。
      “绘雪?”师芸一脚迈进后院,“你昨夜休息了一会不曾?”
      她的高嗓门,甫一出口便径直从院门传到了院里。只见微生绘雪猛然把机关房的门一把拉开,带着点又气又好笑的神色:“我睡过了,呆直!那么大声做什么?”
      师芸辩解道:“我就是担心你又弄那些破铜烂铁,搞得一宿不睡。你原就身体不好,再这样一折腾,没等出标,就死了!”
      绘雪显然已习惯她说话难听,只白了她一眼,摇着轮椅又转身进屋。“我死不死,关你屁事!”
      师芸摸摸脑袋,跟着她进了屋。这机关房原是太师叔留下的,里头摆着许多木石青铜的机关,据说是太师叔一生的心血所在。可是师芸看不懂,在她眼里,一堆木瓦石片凑在一起便能动起来,是跟断月门的术法一样神妙的东西。绘雪与太师叔一样,闲暇时候喜欢摆弄这些;条案上堆着凌乱的纸张,削坏了的木料,地下全是青铜零件,师芸连下脚的地方也没有,只能站在门口看着。
      “你昨晚在这里做什么?”她抬头看看那些奇形怪状的机关。
      “把‘踏影’改造一下。”绘雪摸了摸自己的木轮椅,“太师父给的翡翠蝎子,已经全在这里了。”
      “唉,你再怎么摆弄它,也只不过是个木头车子。”师芸好容易才从鸡零狗碎之间踮着脚挤到她身边,握着她的木轮椅摇了摇,也没发现甚么特别之处。“跟以前一个样嘛。”
      绘雪转着上面的木柄,漫不经心地道:“‘踏影’的好处,哪能现在就让你瞧见。”
      “那你倒是让我瞧瞧?”师芸的好奇心一俟被激起,颇有些兴致勃勃,欲缠着她不放。绘雪摆脱不掉,忽然,竟开始咳嗽起来。
      师芸有些慌,绘雪自小身体极差,太师父说是纯阴之体,故常须调养。她敢肯定,若不是遇见了太师父如是的当世神医,绘雪决计活不到今日。
      于是她连忙去给她倒水,及至端过来,她手帕子上已然是一滩暗血。师芸又是心疼,又是后悔,忙把水杯递到她嘴边:“悠着些咳,当心咳死了。”
      绘雪喝了水,缓过了气来,忍不住反问道:“呆直,你到底是有多想我死呢?”
      “我就是那么一说……”师芸遭到训斥,不由自主地又摸上了脑袋。而绘雪已摇动木轮椅,向屋外走去:“谁管你。天大亮了,还要去拜祭太师叔呢。”
      她赶忙跟着她走出门外。太师叔的坟在山上,她得要送她上去。虽则绘雪的那木轮椅“踏影”,许要比她的两条腿更轻便。
      每次上山,她都能见识到这东西像活了一般,自最下面不知何处伸出几条熟铜木腿来,蹬蹬蹬地便娴熟地自山路上攀行,她还得费些工夫才能跟上她。每到这个时候师芸便会想,为何太师叔死得这样早,为何不给自己也做一架这样神奇的玩意。
      太师叔的坟在山顶,据太师父说,这坟迟早要迁回海泽去。师芸曾听说,在太师父这一辈,断月门的门址还是在水下的——她据此不由好奇,水下该如何建屋起楼。
      坟上立着一块青石碑,上书“断月门第二十三辈墨匠弟子高小枫之墓”。师芸老老实实地将坟头青草一一拔除,然后听绘雪道:“扶我下来,我给太师叔下一跪。”
      师芸将绘雪扶下踏影,抱着放在坟前。只见绘雪双手合十,对着坟头喃喃地道:“太师叔,你放心,你教给我的东西,我尽都学会了。如今绘雪即将上路,望太师叔在天之灵庇佑绘雪,顺利归来……”
      语毕,她在师芸的搀扶下,向坟墓叩了三个头。这坟里葬着的人,是她们的太师叔,于五年前去世。她原是墨者,微生绘雪的木轮椅、机关术,尽皆出自她的手笔。她为人俏皮和善,对绘雪及师芸也极是照顾。只是当初她的去世给人些奇怪的感觉,似乎一切都安排好了般——在她离世前一个月,有梅与她自己便安安静静将棺椁、后事打理完毕;最后于某日午时,她将自己梳洗好,躺在床上溘然而逝。
      她去世后,绘雪很是沉默了一阵时日。然师芸是个大心的,每日只劝她振作,不多久,便也渐渐无事。
      “太师叔有灵,定然会庇护我们的。”师芸向坟头行完礼后,将绘雪抱回木轮椅上。然绘雪看着太师叔的坟,紧紧攥住她的袖口不语,师芸只好推着她下山去,一面走一面道:“太师叔都走了五年了,早变成花肥草灰,你再伤心也是没有用的,先跟我去见见活人吧,净玉师伯就在闭关所等着呢。”
      一听这名字,绘雪猛然摇了几下踏影的木柄,挣脱她的推送,向前就走。“那你去,就说闭关所寒气重,我身体不舒服,先走了。”
      看着踏影张开铜腿向山下跑去,师芸呆闷了半晌。她始终想不明白绘雪为何如此不待见她自己的师父,在她看来,净玉师伯既漂亮,本事又高强,兼且在江湖上还甚是有名气,只是性子颇冷漠,不大与人来往。但绘雪既已经下山去,她也只得一人望山后的闭关所踽踽而行。
      如今的闭关所,只是极简陋的一个山壁上的洞穴,门口为岩石与高草所封住。师芸好容易越过重重石障来到洞前,洞里洞外却是一样的安静,根本看不出里面有人。她在山壁上轻叩了数下,等了许久,才听见洞穴深处传来声音:“芸儿,你这是要下山去了?”
      “是的师伯,我跟绘雪都要下山了。”师芸放开喉咙道,于是整个洞穴都是嗡嗡的回音。
      “绘雪呢,怎的没来?”洞中人问道。
      “她……”师芸有点尴尬,只能含糊地随口扯谎,“她拉肚子去了。”
      “芸儿。”洞中人道,师芸答应了一声,又听那人说:“此行无论完不完标,看好绘雪。这世上,也只你一人能管得住她。”
      师芸笑道:“师伯尽管安心闭关,师妹是大人了,做事情总不会像小时候那般没分没寸。”
      洞中人沉默片刻,道:“你们下山去吧,路上小心便是。”
      师芸爽利地唉了一句,转身便走。末了,又听洞中人道:“留神绘雪。”
      她抓抓头,不明白净玉师伯为何重复提醒自己这个,但也未有细想,毕竟绘雪自小便是有些娇蛮任性,不时也会由着自己的性子偷偷胡来。她对自己尚是有些信心,能管住这个看起来柔弱却颇有些厉害兼难缠夹的师妹。
      天边已经大亮,师芸健步如飞地顺着山路往下跑,她得在有梅太师父准备送自己跟绘雪出山之前赶到草堂子去。然她背上的镔铁棍上的环定力当啷响个不停,这拨弄得她的心痒痒地;自从昨日太师父把这棍子给她,她还未来得及试试它的本事,恨不得就地寻个人来练练手。
      忽然,她听见旁边草里似乎有什么响动,登时下意识警觉地一把拨开,只见昨日还躺在床上歇息的妙剑,正提着一把长剑站在一片平地上。见到她,,妙剑先是一惊,旋即一笑,向她招手道:“小美人,这么早便起来了?”
      “托前辈的福,今日便要跟师妹出发去裁花楼了。”师芸应声回答道。她见妙剑已不复昨日疲颓,长身玉立,风度萧疏,担心她死的心也放下了大半。
      妙剑点头道:“如是甚好。若你们可成功打听出刻印的下落,我私底下还得谢谢你们。”
      “既如此,前辈一早在这里又是做什么呢?”师芸问道。
      “闲来无事,身体好些,便来练练剑罢了。”妙剑说完,随手舞弄了几下手中的长剑。这剑花带起一股尘风,将身边落叶卷成一条直线。
      以师芸习武者的敏锐,她霎时便觉出,眼前这人的功夫不小,比起有梅太师父亦是只强不弱。
      之前她便由妙剑骇人的痊愈力中隐隐觉出这人实力非俗,她原本便是好武之人,只是碍于这人是太师父的病客,不好提出与她试手一二。如今机会就在眼下,她可不愿再平白放过。看着妙剑望着自己笑嘻嘻的脸,师芸腾地自草丛中跳出,豪爽地道:“撞得早不如撞得巧,如是,前辈,不如我们来比试比试?”
      妙剑笑道:“我可不愿意事后传出去,别人说我堂堂齐元党的密使欺负初出茅庐的小孩子。”
      师芸晃晃手里的凤点头,道:“我不说出去便是。再者,我也不愿意刚出江湖,就被人说趁着别人伤重,胜之不武。”
      听到这话,妙剑愣了一愣,随即哈哈笑道:“有趣,有趣,如此这便成为我俩的一个小秘密罢了。”
      师芸大喜,听得自己如愿,浑身热血便都要沸腾起来。她握着凤点头,在棍身狠狠亲了一记,暗自道:“好伙计,第一仗便是跟当世高手过招,咱俩都无憾了!”
      “你先。”妙剑向她扬了扬下巴。
      师芸道:“前辈只管将本事使出来,莫要手下留情才是!”话音未落,将棍头抡成一个大圆,便向妙剑抢来。棍方出手,她心里便一喜:这棍子与她极有手缘,其随心所动之感,一如是她身体的一部分般。妙剑不慌不忙,取剑轻轻一拨,便化解了她的攻势,口里道:“果然有点身手。如此,我便不担心你们接的这标了。”
      师芸心里一凛,仅是一来一去,她便知道妙剑的功夫比她预想的还要好。然她最是喜欢这阵势,若对手本事弱,她反倒会觉出乏味无趣。此刻她身上每一寸经络仿佛都带着火烧起来,那棍身抡得如雨点一般,向妙剑砸下来。
      “你用的是回纥棍法?”妙剑有些惊讶。
      师芸在舞棍间隙答道:“微生师父说,我身上有回纥血。”
      妙剑点头道:“回纥尚武,勇及女子,早有耳闻。之前回纥可汗三公主药罗葛顿莫兰,亦是勇武过人,我有幸与其交手一二……”
      师芸如今全副精力都在击败她上,哪有心思听她摆这些陈年旧事?妙剑无奈,只得专心应付。在她看来,这使棍的少女确是武艺过人,棍法缜密,虽因求胜心切而偶有小破绽,若不是与顶尖高手过招,亦无大碍。不想断月门门人小小年纪便都有了这样造诣,妙剑心中也不禁暗暗佩服。
      两人打了约有三五十回合上下,妙剑寻个空子,将长剑一收,后退几步道:“不打了,不打了,你欺负老家伙我有伤在身,我要向你太师父告状,说你胜之不武。”
      师芸不甘心地道:“前辈,明明是你处处留手,不曾拿出十分的本事,这叫做轻看我。”
      妙剑哈哈笑着,拍拍她的肩膀,道:“小美人,我老了,又身上带着伤,不比你年轻气盛力也盛。如此,我们约好下回等我伤好再比如何?届时不是你趴下,便是我趴下。你看可好?”
      师芸想了想,确实也是这样道理。于是她点头道:“那便做如是之约。只是前辈下回再见时,千万别忘了这事就行。”
      妙剑连连点头:“不忘不忘!你还是快下山去找你太师父跟那病美人师妹去吧。”
      师芸将棍收起,正襟向她行了一礼,转身下山去。然而走不了两步,又听见妙剑在身后道:“不过小美人,先前忘了说,与我比武的都有个规矩,输的得给赢的光着身子洗澡搓背,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要搓一搓。你既是提出与我比武,该是同意了这规矩罗?”
      师芸愣了片刻,待她明白过来妙剑说的是什么意思后,脸腾地热到了脖子根。她猛然转身,见妙剑正双手抱臂,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她憋了半天,才爆出一句:“这次不算!”
      妙剑拍手道:“我自然知道这次不算,可下次,输的便逃不掉了。”
      师芸红着脸,急急忙忙地顺着羊肠小道下山。她早知眼前这女人表面风度翩翩然内在极其为老不尊,可轮到自己被调戏时依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山上的鸟雀叫得阵阵乱响,师芸抬头看了看慢慢向天顶移的日头,紧了紧背上的镔铁棍,憋着一肚子的气,心慌意乱地望山下跑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回 机关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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