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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回 不速之客 ...

  •   “芸儿,快起来。”
      听到有人这么低低地在自己耳旁叫唤,且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轻摇几下,师芸从香甜的睡梦中陡然惊醒。她一骨碌地爬起,努力自朦胧中睁大眼睛,只见太师父端着一盏忽明忽暗的草灯,正急急向外间的药堂走去。
      “怎么了,太师父?”她尚未弄清状况,伸手乱摸衣服披着,也前脚打后脚地跟了来。
      太师父只是道:“有病人,你去拿我晒好了的药包来。”
      “深更半夜的,有急症?”
      太师父没回答,师芸皱着眉头,快步跑到架子边上,将那些药包拢一拢,都拢入怀里。太师父此时已进了药堂,她不敢怠慢,随着她也掀开门帘,跟了进去。
      药堂里漂浮的全是草药的苦香气。师芸早已习惯了这味道,一眼不眨地看着太师父仔细地将自己脸上的青纱覆面整了整,随后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太师父自她记事起,脸上便有着这么一块覆面青纱。便是连师芸这样与她朝夕相对的小徒弟,也不曾见到过她的真容,只看到一双慈蔼美目,上了年纪,但温柔可亲。
      “去厨房端壶热水来。”太师父吩咐道。她一面说,一面撩开眼前的一道竹帘。
      这帘子甫一掀起,师芸便闻见了一股异样的味道,腥的,似是铁锈。她心里寒了寒,知道是血。果不然,她偷眼往竹帘里一望,只看到一个被猩红浸染了的下半截子,上半截却为竹帘遮着不见。
      她并未迟疑,拔腿便跨到厨房,匆匆地弄了好大一盆热水,飞快端了来。
      待她再回到药堂子里时,太师父已经在细心地为伤者揩拭身上脸上的血,而此时她也瞥见了这伤者的长相,是个年约四五十岁的女人,面相优雅,岁数虽然不小,却能看出年轻时的绰约风华。
      “太师父,水来了。是有孕小产了吗?”师芸喊了一声。
      太师父皱了皱眉头,做了噤声手势:“休要乱说。”师芸晓得是自己如平常一般又说错话且高了嗓门,讪讪地低下头去,把水盆放在榻前。
      “这伤得不轻。”太师父将些药粉撒进一只小碗里,调试好水温,解开衣物,为女子揩拭着创口。那女子虽然是在昏迷中,却也觉出了痛楚,“唔”地翻身,额头也沁出汗珠。
      好容易上好了药,将脏污也清理了,师芸看看已无事,便道:“太师父,今夜有我看着,你可快去休息吧。”
      太师父却只是微微点头,一双眼睛盯着那受伤仍在昏迷的女子,许久,才道:“十五年。整整十五年过去,你这是第二次这般狼狈地来找我了。”
      “谁?”师芸不解,但旋即反应过来,师父说的,正是这睡在榻上的伤重女子。“太师父认识她?”
      “嗯……”太师父若有所思,“齐元党的密使,妙剑。”
      “齐元党?”虽是还睡得懵懵懂懂,听到这称谓,师芸也打了个激灵,清醒了大半。
      但凡是江湖上的人,谁不知齐元党还是当初玄武门之变,为太宗杀灭的齐王李元吉之家臣苟全性命、暗地纠结党羽所形成之在野结社。转眼百年过去,齐元党仍以反唐夺权为第一要务,虽已全然沦为草莽,暗地里势力近几年却是愈发壮大,名声也逐渐传开。这全仗二十余年前安史之乱,天下涂炭,久不得志的齐元党亦借此机会,鼓吹大唐失势,调集民心,将羽翼丰满起来。
      “太师父怎么会认识齐元党的人?”师芸问道。也许是她声音太大,太师父又将手指做一个噤声姿势,道:“我去调药。你且在这里看着她,一旦有不好了,顷刻去外面叫我。”
      师芸满心疑惑,也只有点头应允。太师父于是起身出去,她拨亮了蜡烛,剪过烛花,在床边坐下来,一心一意地守着这昏迷不醒的女子。
      烛火微跳,她看着这女人沧桑但透着姣丽俊逸的面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她与太师父有何牵扯。百无聊赖中,她终于抵挡不住倦意,上下眼皮慢慢粘在了一起。
      ……
      “哎!”师芸猛然睁眼时,发觉天边已经微晓,晨光漏满了整个屋子。她慌张地撑起身,发现昨日那个还昏迷着的女人,正半坐在床上,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她眼角虽是有几条深刻的鱼尾纹,这笑容却忒地迷人。
      昨夜还是伤重昏迷,现在却已经言谈自若,太师父的药固然是有如神助,这女人自身的强悍也是不可小觑。
      师芸抓抓脑壳,心下还在懊悔自己怎的睡了过去,那女人已经开口道:“我记得我昨日明明是来寻夏有梅夏药师,怎么现在倒是一只困得眯合眼儿的小狗趴在这里,教我想喝口水时都舍不得喊起来。”
      “你!你说谁?”师芸遭此调戏,一下子跳了起来。
      那女人笑吟吟地上下打量她。只见眼前趴在床边的这女孩子不过十四五岁年纪,身形虽然纤细,却能看出已有了功夫,加之长眉大眼,一双明眸顾盼神飞,说不出的俊秀大气。她点点头道:“好,好。你叫什么名字?夏药师呢?”
      “我是师芸。”话刚出口,师芸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急忙追问道:“你刚才叫我太师父什么?夏有梅?你怎么知道她名字?”
      师芸明白,太师父隐姓埋名行医这么些年,知道她本名的人已然不多。如今居然为这陌生的女子随口叫出,想必这人跟师父交情不浅。她紧盯着这女子,而这女子却被她盯得又笑了起来,道:“你如此看我是为何?实话告诉你罢,我是你师父十几年前的老相好,如今落魄了,来投奔她的。”
      “嗯?老相好?”师芸瞠目结舌,女人看着她惊讶得好玩,双手抱起臂来,仍然是笑嘻嘻的。这让师芸吃不准,她说的是真话?假话?于是有了一点气恼。刚要问个究竟,只听身后传来温温的声音:“是谁在我的草堂子里,胡说八道?”
      师芸见眼前女子神色一正,颔首向身后的人道:“夏药师,你来了。”
      “太师父!”师芸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她面前。夏有梅放下手里的药篮子,对榻上那女子道:“你还真是半分都没变,油嘴滑舌,别把小徒弟都教坏了。”
      女人笑道:“我是看她俊俏可爱得紧,倒是有几分我后生时的风度,故说来逗她玩的。”她又打量一下师芸,道:“这就是那日‘不死魔君’抱回来的小孩儿?真是个好胚子,都长这么高了!”
      夏有梅点头道:“正是。抱回来以后,童儿便收了她做弟子。如今她跟她师姐两个,一个云游四方,一个闭关修炼,倒把两个小徒弟都扔在我这草堂子里,舒舒服服地做了甩手掌柜。”
      师芸愈发糊涂,她看看夏有梅,又看看榻上女子,悄声问有梅:“太师父,这人叫什么名字?她认识我们?”
      夏有梅道:“昨日我跟你讲过她名字的。说起来,这人也算是你半个长辈。”
      “啊,是长辈。如此,是师芸这厢失礼了。”她这才定了定神,刚想开口叫人,却发现一觉醒来,竟忘记了这女子的姓名。她脑子里只想到似乎跟兵器有关,而“妙剑”这两字却是怎的也说不出来。她憋了半日,方才直爽地道:“砍刀前辈,请多指教!”
      女人点头笑道:“是呵,我是砍刀,蘸点水往刀石上磨快利了,便斩得肉,切得豆腐,望后院去劈柴亦虎虎生风。”
      师芸想了想,事情要糟,于是又脱口而出:“不对,是浑天锤前辈!前辈,请多指教!”
      女子又点头道:“也行,当年李元霸便是拿着我,砸烂人头,杀敌如麻,两锤对撞,震死数千,人称小雷公。”
      师芸纵是大心,两次乌龙,到底有了点脸红,夏有梅叹了口气,无奈地摇头道:“我这徒弟哪样都好,只是记性坏忘性大,连术法口诀都不好教她,只能习习武罢了。”
      妙剑笑道:“那不正可惜了,谁不知道你们断月门的法术是天下独一份,许多人便是想学,也没这个福气染指。”
      夏有梅道:“这个不消担忧。她虽然大心,只要慢慢来,以后总还能记下几个。”
      师芸的脸愈发红了。她心里暗暗忖度着,师父要自己修习的那厚厚一本口诀册子,这些年过去总是看了前面忘了后面,看了后面忘了前面;偶尔发狠从头看到尾,第二天睡一觉起来倒发现自己已经全忘光了。如是折腾几个来回,记下的不知道有没有三五条。
      可就是这样大忘性的她,如今虽则表面上是草堂子的女药童,实际上却是当年名震大唐的“断月门”之最末一辈弟子。而断月门,正是因变幻莫测的术法,甩开其他的江湖结社,闻名远近。故身为断月门弟子,若是在这方面造诣缺缺,难免有些遗憾。
      “话说回来,你怎的又这样顾头不顾尾的来找我?上次是为了那东西,这次又是为了什么?”夏有梅问道。
      妙剑略略正色起来,欠欠身道:“还是为了那个。”
      师芸发现,这女子虽是有些风流不羁,见到太师父时却似乎有一点惧怕。她想不明白,像太师父如此温柔可亲的人,怎地会对她形成如此震慑。
      “又是那东西……”夏有梅若有所思,“虽然说起来也算归属于我断月门,但毕竟已是有数百年,如今它在与不在都是个问题,你们又何苦为这样的物事争来斗去?”
      妙剑道:“可于十五年前确有人见它现世之征兆。再者,若断月门的传说不假,此物便有扭转整个天下大势的力量。”
      “所以你们便想要依靠它,策正反唐?”夏有梅只是不置可否地一笑,将身边药盆端起。
      妙剑也一笑:“我只不过奉命行事罢了。”
      师芸不明白她们在说甚么东西,她这十五年过得极平静,对这些江湖零碎甚至可以用“一无所知”来形容。她迷茫地望着夏有梅,而太师父也看出她的疑问,却只把药盆递到她手上,道:“芸儿,帮我把这个洗了。”
      这时,妙剑却叫住了她:“夏药师,算起来,师芸小妹应该也年有十五了吧。”
      夏有梅看也没看她,自顾望旁边一只水盆里洗手去。“那又如何?”
      “我是听说,之前断月门的弟子年满十五岁后,便要出师接下外面的‘标’,自此便开始江湖生涯。不知道夏药师如今想要怎么安排师芸小妹?”
      听到这个,师芸惊得药盆子也忘了洗。她从未听太师父或是师父说过还有这样的事。从小到大她习武或是习道,都以为是如太师父所说,为强身健体而已。
      而夏有梅头也没有抬:“妙姑,之前如此是不假。但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打算让芸儿,或是绘雪走我们过去的老路。”
      “怎么?昔日威震大唐的断月门,竟要自此开始没落了?”妙剑显然略有惊讶。
      夏有梅打断她的话:“没落?是自我们开始插手政事,断月门便已经没落了。此时无论是我,抑或是她们的师父童儿、净玉,都不愿再与政事扯上任何的瓜葛。”
      妙剑许久无言,最末,终于苦笑,长出一口气:“看来我这回还是来错了,竟请不到声名在外的断月门稍一出手。”然她依然不甘心——“要多少酬劳,好说;便是要半个天下,齐元党事成后都可以双手奉上。如此,仍不肯么?”
      夏有梅揉洗着手巾的指头,略滞了一滞。
      “酬劳?我们付出的代价,已然太多了……”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痛心往事,眉心微微发紧。师芸有些忧心,轻声道:“太师父……?”
      夏有梅洗完了手,将水盆端到窗前,往外头重重一泼。那水拍击在地下,让师芸的心也随之一震。
      “你回去告诉齐元党的人,你们的好意断月门心领了。只是说不再为政事出山,便不再为政事出山,任凭你们有多少好处,多少礼遇,也恕难破例。”
      妙剑沉默半晌,点点头:“好。既然夏药师如此说了,虽是遗憾,我也只有如此回去报与主上。”
      “辛苦你了。为这东西被人追杀到此,我们又爱莫能助。”夏有梅温和地道。
      于是,她转头吩咐师芸:“妙姑伤不轻,你去我房里拿些放在床头的上好伤药给她带上,聊表歉意。”
      师芸刚答应了一声,准备动身时,却听见门口传来娇俏的声音:“太师父,这事情,你们不去,我去。”
      屋里的三人不禁同时抬眼,向门口望着。先看到的是一把形状奇怪的青铜木制轮椅,上面坐着一个身姿娇小的少女。她年纪与师芸相仿,眼明如水,眉淡如烟,神态却是妩媚含情,宜喜宜嗔。但如此可人的姑娘,腿脚显然是已坏的,不能站起,教人遗憾。
      她略略歪着头,双手转动轮椅上的铁柄,骨碌碌,骨碌碌,来到夏有梅跟师芸的面前。
      看着眼前的三个人,她嫣然地笑了,重复道:“你们不去,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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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回 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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