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 5 章 ...
-
宇航服可以使宇航员免受寒热和各种射线的细节,李越的汗早被宇航服吸干了,浑身暖洋洋的。李越舒舒服服地迷瞪着,一会儿睡一会儿醒地,感觉到脸上太阳的光芒渐渐温暖起来,眼前有片刻的阴暗……
耳边突然传来马蹄声,他一下子惊醒过来,慢慢翻身起来,从灌木中向下面张望,只见一队蒙古兵士缓缓地骑马而来,尘土弥漫马后,从山坡下驰过,约有两百人。李越把身体贴在地面上,气都不敢大出。骑马的兵士过去不久,后面人声渐近,是一小队蒙古兵压着一群平民装束的人。那些百姓三三五五地被一条绳子绑在一起,互相牵拉搀扶着。不一会儿,这群人就到山坡下,突然,一个百姓挣脱了绳索,从蒙古兵的间隔中飞跑出来,向着李越藏身的山坡奔来。他速度极快,分秒之间就跃了丈余。李越突然期望他不要跑过来,因为那样肯定会连累自己,可接着就为自己这种自私感到羞耻。
一个蒙古兵弯弓搭箭,弓弦声响后,一支箭就射在了那个人的后背。那个人还没有停,挣扎着继续向前,又一支箭飞来,还是插在了他后背,他踉跄两步,终于跪倒,歪在地上。一个蒙古兵跃马而来,李越往后爬了爬,再回头看树荫里那四个躺着的人,都还昏迷着。他把下巴顶在地面,恨不能沉到地表下面。那个蒙古兵下马,走到倒在地上的人身边,伸手把两支箭拔了出来,把带着血肉的箭插入箭囊,然后抽出腰刀,又往这个人的背后捅了几刀。他抬头四下看了看,李越几乎以为他看到了自己,手中紧紧握住了那个小棒,想着怎么才能制住他,夺马而逃,完全忘了那几个躺着的伤员。
那个蒙古兵又上了马,回到了押解的队伍里,李越才慢慢地呼出一口气。等这些人走过去了,下面安静了,李越拿了治疗仪跑下来,发现那个人心脏处有一个血洞,已经死了。李越慢慢地走回藏身处,只觉得自己的脸发烧。他生来多动,从小胆大包天,胡作非为,无往不胜,父母为此不知担了多少心吓破了多少次胆。他选择了大多数人不敢选择的宇航员为职业,在许多人的惊讶里扬眉吐气,自视为少年英雄,何曾有过这样惶恐的时刻?简直是个纸老虎,贪生怕死,冷漠旁观,见死不救……他过去鄙视的行为竟然就是他自己的一部分。可瞬间,他又恍然意识到,昨日他看到了更血腥的屠杀,也没有像现在这样产生了对自己的轻蔑,难道他从一个旁观者变成了一个当事人,责任感就如此沉重了?这种感觉非常不舒服。最后他认为都是因为赵宇不在身边,如果赵宇在,他就不会感到这么不自在,旁观有旁观的理由,那个人总会让人感到事出有因,理所当然。
赵宇并不知道李越经历的心理历程,他认为李越如果戴上了宇航头盔,那就是刀枪不入。宇航服是由最先进的材料制成的,这个时代还没有能破坏它的东西。就是把李越活埋了,自生氧气的宇航头盔也能让他活命。加上李越有电子制动笔,虽然电力不足,但还够按个二三十次,放倒几十个人不在话下。所以,他并不为李越的安全担心。他不知道的是李越太年轻,一紧张就不能有效地思考,慌张里只想着夺马逃窜。可赵宇现在纠结的竟然和李越是一样的:责任感。赵宇虽然觉得自己的到来肯定是有目的的,也说服了李越共同介入现状,但赵宇却能想得更远。他明白自己一旦插手历史,那么从今以后,自己就要对所发生的事负责任。这其中有好事,但肯定也有坏事。无论他成功地改变历史与否,他的介入都会改变许多人的命运。就如他昨天的小小介入,有的人可能因此而生,比如他救的那些人及后代;有的人可能因此而死,比如那些人会去杀人。他细小的行为都可以产生蝴蝶效应,造成深远影响,更不要说他现在想的远远不是小打小闹的行径。如果他改变了历史,人类是否就能改变最终由于对自然的破坏而造成的自我危机?或者相反,由于他的介入,人类的自我灭绝会不会提前?……
他过去接触的都是书本里清晰透彻的理论,即使朦胧的领域,也有许多著作尝试着解释和探索其中的奥秘。而现在,他要面对的是真正的混乱,他的加入可以让基数变化,参数翻新,出现的可能结果趋近无穷……而这些,都可能是他的错误……
村庄三面环山,一面向着平原,赵宇他们藏身的山坡就是接近平原的部位。赵宇想到许多寺庙都是建在山上,就沿着山坡边缘行走。每看到一处小路,就顺路往上走一段。走许久看不到建筑,就又下来,接着寻找下一条通往山上的小径。他熟悉野外生活,多年的经验让他在陌生环境下能安然自若,一边冥想着他的哲学难题,一边调整着他的步伐和落脚点在林木中走着。他也听到了那嘈杂的马蹄声,就忙隐身在一丛树木中,遥遥地观望远处,希望李越不会出事。马蹄声后,没有听见大的骚动,他又开始走动。可走了几步,他停下来。
他是曾经在荒芜的星球上考察过的人,那种对外界的持续专注使他练出了对环境的特殊敏感。他掏出背包里的热成像仪扫描着四周,果然在远处的一块大石边扫描到了一个小的人影象。他又扫描了附近,没有发现别的成像。赵宇在踌躇,这人是兵士派出的巡探呢还是附近的乡民?如果是乡民,他是不是可以让他带着去找庙宇?最后,赵宇决定让这个人的行为告诉他。他找了棵大树,从容坐下来,从袋子中取了营养丸,开始吃,仪器还是对着那个人的方向。果然,他吃了两个营养丸,片刻,那个身影慢慢地向远处爬去。赵宇等那个身影爬到目视范围外才起身,朝着仪器里细小模糊的影子方向走。他已经很肯定这个应该不是蒙古兵那边的探子,因为这个身影很细小,十有八九是个孩子,而且他是往山上去。
面前出现了一条山路,赵宇抬头,山路两侧还是丛林,回头,山路宛转,遮蔽了山坡下村庄的景象。他看看仪器,里面的小影子在飞速运动。赵宇也加快了脚步,疾走了有十来分钟,终于看见了前面有一座小庙。在竹林间,青灰墙壁,山门齐整,只是门紧闭,里面寂无声息。赵宇从仪器里看到山门墙后满是热人像,有的姿势表示手里还拿了东西。赵宇又赶快扫了扫周围,担心有人从后面跳出来给他一棒子,确定无人之后,赵宇关了仪器,放回背包。他看着山门,想办法。他知道古代中国是不讲普通话的,唐代时期的口语接近闽南话,宋代的则接近广东话。白话则是北方蒙古兴起后才成为普遍流行的语言。想到此,给他想与蒙古作对的心思又添了一重思虑。
赵宇搜肠刮肚地想着怎么说广东话,他生在北方,即使有学习软件,也根本没有需要学习广东话的原因。唯一接触广东话的地方,就是祖上原籍广东喜欢听古典歌曲的继母,常常放些古代的粤语电影或者歌曲。其实那也是纯粹怀旧,他的继母自己平时根本不会说广东话,偶尔能跟着歌词照猫画虎地唱几句,发音也似是而非。剩下一些听的能力,看电影时还要读字幕才能明白意思。赵宇天资异常,过目不忘,才有那么几个广东话词语的底子。
“我……不是……蒙人。”赵宇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庙门里没有动静。赵宇需要尽快得到认可,他想起了一首名叫“星”的古老歌曲,这是他他继母喜欢的歌,赵宇只记得简单的开头,而且,匆忙间他实在想不出其他更适合的。平时那些爱情呀痛苦呀你不要离去呀之类的歌词,在这血雨腥风中的山寺前十分不适合。赵宇勉强开口:“踏遍荆棘,苦中找到安静,踏遍荒郊,我双脚是泥泞……”,赵宇停下来,后面忘了,好在他音色柔和,音质纯净,能轻易得人好感。山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满脸悲凉神情眼中含泪的老僧站在门口处,赵宇停了声音,合掌笨拙地向老僧行了一礼。老僧看着赵宇一身宇航员的装束,怔然,然后向寺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可赵宇摇了摇头。他不想孤身进入一个他不熟悉的环境,如果那些人对他还有疑心,他不能流利地辩解,发生打斗怎么办?他不想在他们面前戴上头盔。
“我要……八个人……去……抬四人……不……不是死人……是四个人。”在粤语里,四和死的发音近乎相同。老僧回头说了些话,里面低低的人声,最后,老僧点了头,说:“等一等。”他转身回去,山门留了一个缝儿。赵宇回身看看来路,没有人。过了一会儿,门大开,老僧带了七个人出来,有的手里拎了布账等物,里面有三个十来岁的小僧人,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个白发老人,还有个低着头的明显怀着孕的年轻妇女。赵宇皱眉,他想着把他们领到地方就行了,可这些人能把伤员搬回来吗?他再抬头看洞开的门里,看到的是几个七八岁的孩子和两个少女,围在门前,有的半张着嘴,有的掩嘴低声哭。
看来也没有其他人了,赵宇指了指方向,示意他们跟上,然后起步走,后面的人窸窸窣窣地跟着。他注意着前方,怕有蒙古兵士找上来,他还得注意后方,担心那些人一见前面有蒙人,肯定会认为他是蒙人的奸细,上来就给他脑袋一下。有这些担心,赵宇就走得飞快,总是把后面的人落下一大截,再停下来等他们追上了,又狂走一阵,如此反复。至于那些人以为他救人心切,都对他感恩戴德,那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