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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未修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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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了套下人用的粗布衣服,我跟着儒儿去大厅拜见老爷。
用脑过度昏睡后,再度从梦中醒来,我的身边就只剩下儒儿一个了。这个少年很温和,有问必答,因此我也很清楚地知道了自己目前的处境。
儒儿说虽然我和他都是亡齐的俘虏,他却从来没有见过我。只知道那天在大殿上拜见过宇文邕,也就是大周现在的皇帝之后,我被太子宇文贇盯上了。那个不学无术的家伙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我够格成为他的玩物,于是百般刁难,但我偏偏不吃他那一套,最后终于纠缠里将我打得重伤。
现在的我只是一心想着要拿到轩辕剑,对于这些来历等等倒也不想细究。其实能够用这种身份接近宇文贇也不错,到底他也算我的目标之一,虽然我觉得可能性不大。不过还是先从杨家这边入手好了,怎么说也是官宦人家,以后要再混进来也很困难吧。
这么养了几天,虽然粗茶淡饭,但因为儒儿对我照顾周到,我的伤势也没有想象中重,所以很快便可以下床走动了。其实真要得了什么伤及内脏的重伤,在这个医学落后的年代里显然不用再奢望活下去。只能说,一开始我的运气就不错罢。
儒儿琢磨着时候差不多了,便叫我去拜见老爷。他们杨家担下了我这个莫名其妙的祸害,怎么说我都该去打声招呼的。这样的要求很合理。至于接着他们想让我用什么去偿还他们的牺牲——譬如绑了自己去给太子请罪任杀任剐——都不是我可以决定的。虽然不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但为了自己的图谋我必须要冷静。
目前北朝的大多数皇帝和候补皇帝目前都集中在北周京城,有个地方做据点很重要。总之,我的目标就是——一定要争取留在杨家。
杨家虽然是周国的大户人家,所住的房子却也不是特别奢华,甚至相反地节俭而朴实。我猜这可能和汉人当时在鲜卑的地位有关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本着这样的指导思想,汉人在周国内没地位也是可想而知的,就连贵为太子岳父的杨坚也必须时刻小心翼翼。
阿么,也就是杨广,照例同皇族的少爷小姐们一起念书习武,在我养伤的时间里都没有出现过,此刻却安静地站在杨坚身旁。他低垂着头,心情似乎不怎么好。就着形式我大概能够想象他一定是被父亲狠狠骂过了,只为他没事居然收留我这样一个令杨家吃力不讨好的烫手山芋。
虽然讨厌古代繁复的礼节,我却没有愚蠢到认为即使到这样的地步还必须坚持“男儿膝下有黄金”的愚蠢说法。能伸能曲才是真丈夫。况且我还要回去找我的父亲,亲眼看着他从监狱里出来。在这儿胡乱执着、跌跟头是万万不行的。
我遵照儒儿教的在杨坚面前跪下磕了一个头,道,“多谢杨老爷救命之恩。”
杨坚又朝他儿子怒瞪一眼,转眼瞧我时已恢复了相对威严和蔼的面容,拂手道,“起身吧。”
“谢老爷。”我不客气站起来,立在儒儿身边。
杨坚拿起茶杯,用盖子抹了抹茶面,微尝滋味后道,“听闻你什么都不记得?”
我恭敬地点头称是。
醒来的第二天,儒儿接了授意再度寻问我的来历,我一概装成受伤重了什么都不记得的样子。没有背景是最好的背景,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甚至他问我名字的时候我都摇头说不知道。父亲给我的珍贵的名字我会藏在心里,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去的岁月里,它将成为支持我的宝物。
“咱们杨家历来是积善之家,你在此安心养伤,无须害怕。伤势愈合了,若想离开,去账房支些碎银自行离去便是;若想留下,院子里扫地洗衣倒也缺个人手,要是不怕苦累,在此给儒儿搭把手也是可行。”
杨坚摸着下巴上整理得整齐的胡须,眼前一家之主的模样却也不像我在史书里看到的那般窝囊。
我又躬身谢过。鲜卑人不似南陈那么多规矩,因而我也乐得轻松。到底被二十一世纪的自由平等养刁了,动不动就下跪行礼明显不是我的爱好。
不过让我更高兴的是他居然闭口不谈太子的事,看来是希望到时候就算被问起来也可以推得一干二净吧?而这正合我意。
“伤愈后若能蒙老爷收留,小人自是感激不尽。”
主意已经一早打定,我接受得心安理得。
其实就算杨坚一家确实好心,我却很明白杨坚心里可能的算计。按照父亲告诉我的历史,当今大周太子宇文贇的妻子便是杨坚的女儿杨丽华,杨坚收容我固然救我一命,却也减少了太子闯祸的可能。如果我没记错,今上宇文邕一直对儿子不甚满意,甚至起过改立弟弟齐王为太子的念头。单单为了女儿的幸福着想,杨坚也不可能放我出门去招摇过市,给太子一个乘早失去皇帝候补地位的理由。而出于不能明着阻太子抓人的想法,他干脆当作不曾听说过我的“过去”。
当然,对他来说,我这种小人物其实杀了最好,一刀落下永无后患,但鲜卑人绝大多数礼佛出身,往往罗嗦些慈悲善举之类的调调,胡乱杀生是不到最后万不出手的杀手锏。
儒儿过来牵起我的手道,“太好了,老爷既然首肯,你留在宅子里也名正言顺了。”
杨广却皱起眉来,“就是没个名字不好称呼。”
儒儿道,“二少爷聪慧,又懂诗文,何不就此替他取个名儿?”
他这话一出,连我和杨坚都将目光朝杨广招呼过去。只是我注意到儒儿对杨广的称呼从“阿么”变成了“二少爷”,果然即便是要好的伙伴,古人在人前还是会特别注重到地位之别。
杨广似乎有些尴尬,脸红道,“我又会取什么名儿了,这不是要我为难么?”
杨坚吹胡子道,“阿英,你整日里去宫里跟太傅念书,难道是白念的么?”
一句话压将下来,只见杨广百口莫辩、儒儿掩嘴偷笑。
我也真怕他胡乱给我取名,便大着胆子说,“老爷,小人虽然什么都不记得,脑中却独独对某个字印象深刻,能否便取此字为名?”
杨坚听得有趣,遂不再逗杨广玩,转而问我是哪个字。
我应道,“是‘宛’字。‘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的‘宛’字。”
我其实很不擅长诗歌,但这句诗却一直记在脑子里。当年父亲给我说汉史的时候,提到过很多次。诗歌中的“宛”是汉时的一座城池。秦置南阳郡,郡治于宛。后来起帝业于南阳的光武帝刘秀,在洛阳建立东汉政权,把宛作为陪都。光武帝的云台28将、365功臣,多出于南阳,故南阳皇亲国戚云集,素有“南都”、“帝乡”之称。诗歌中把它和洛阳相提并论,反映了东汉时南阳经济文化的发达。
父亲说当年母亲在医院分娩的时候,他正在大学里写一篇关于东汉经济文化的论文、恰巧研究到南阳。读了这诗后领略了一段辉煌过去的父亲,于是就取这个“宛”字来给我做了名字以示纪念。他命名我为“承宛”,其中包含了一个父亲对孩子的期望,希望我可以闯荡出自己的天地、迎接自己的辉煌。
我心里有些忐忑,除了怕杨家人对我产生疑虑以外,更怕这个名字不被他们接受。尽管已经做好抛弃姓名的准备,事到临头我到底还是存在了些许侥幸心理的。
杨广用惊讶的神情望我很久才道,“虽然齐人生性喜爱附庸风雅,却没想到你小小年纪也颇有学问,竟能吟诵如此冷僻的诗词,我倒被你比下去啦。”
我低头谨慎地回答,“小人不肖,只会这么一句,怎敢同二少爷相比。”
他挑眉不信,道,“怎么比不得?”率直的目光令我一惊。
杨广并没有在意时代和机缘给于我的比他低下得多的身份,而是吐露出一句包含着平等意味的反问。
……多久了,没有被人去掉有色眼镜对待?明明是比起现代还未开化的古代,却遇到比现代人更能撇开身家背景、堂堂正正直视自己的人,实在是一种天大的讽刺。
打断我思绪的人是杨坚,眼看着大势已定,他便起身准备离开了,“小宛,今日起你就算进了我杨家的门了,普六茹之姓自然也算你一份。只是你若让此姓蒙尘,我却也饶你不得。”
一通下马威,十足的家长风范。
我小心翼翼躬身称是。
杨坚又吩咐儒儿教我规矩,便先行走开了。
杨坚离开后,儒儿拖我欲走,一副不打算搭理杨广的样子。杨广朝他眨眨眼,他却只回敬个白眼权当敷衍。
见走儒儿那条道不成,杨广便一把扯住了我的袖子,在我得以一脚跨出门槛前凑近说,“小宛,你挺会念书,以后记得时常来我屋里晃晃。”
我还来不及反应,儒儿就转身推开他,挡在我前面双手叉腰作茶壶状,道,“二少爷,自个儿的功课还是自个儿做的好。您可别害小宛跟我一般倒霉,不但吃力不讨好,还得白白替您挨板子。”
我知道儒儿这个话是说给我听的,杨广似乎是惯犯了,才不会理他的警告,于是朝他微微一笑。几天下来也变得颇为亲近,哥俩好手拉手地甩开杨广,自顾自朝后院去了。
边走我边想:其实古时候的鲜卑人也蛮有趣的嘛,还是说只有在杨家才能见到如此“君不君、臣不臣”的好笑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