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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血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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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惨白的月光透过淡蓝色的玻璃幽幽照进来映着破败不堪的地毯,地毯边歪歪斜斜地放着两只半旧的棉拖鞋,这一切显得如此的疲惫不堪。往前看去,一张缺了两个角的电脑桌上放着一台台式电脑,一个长发及腰的女子趴在电脑前打着盹,只见她眉头深锁、脸上隐隐可见深浅不一的淤青伤痕和没来得及擦掉的血迹。脚下,一只黑白相间的猫儿“喵”一声娇嗔,不停地用头柔软地蹭着她细长的腿。女子被猫惊醒,生生吓了一跳,待看清楚蹭自己的是猫儿以后才松了一口气将猫儿抱起来,点着它的鼻子轻声训斥道:“你这小家伙吓了我一跳!下次再这样半夜吓我,我可不给你好吃的了!”猫儿似是听懂了一般,喵喵叫了两声算是回应。女子弯起嘴角疲惫地笑了下,抱着猫站起来往身后的床上扫了一眼。
床上空无一人。
她转身看了看电脑,已经凌晨两点多了。“还没回来么?”她摸着猫自言自语,以几乎不可闻的声音轻叹了一声,抱着猫儿走到狭窄拥挤的厨房,从小饭桌地下拉出一只红色的小桶,小心翼翼地掀开桶盖,里面是所剩不多的猫粮。她拿起旁边的小碗盛了满满一碗放在地上,把猫儿放下去,说:“吃吧。。。”
“吱~”钥匙的转动声伴着开门声传来,一阵重如响雷又不耐烦的男声在门口响起:“雨凤!雨凤!!”她眼里闪过一阵惊慌,转而又变成惊喜,一边往门口跑一边说道:“定良,你回来了?饿不饿,我给你做点吃的。”
说话间,一个瘦高的男人已经走了进来,重重往床上一坐,拖鞋也不换;灰旧又略有些宽大的外套皱皱巴巴地套在他身上,头发不知已经多少天没洗了,看起来一绺一绺油腻腻的,青灰苍白的脸颊凹了进去,好似一个极度营养不良的人。被唤作雨凤的女子看到他这样心不由得刺痛了一下,走到他身边就要帮他脱外套。男人不耐烦地推开她,皱着眉头问道:“今天卖出去多少?”雨凤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随即慌乱又小心地解释道:“定良,最近生意不太好。。。再等两天好不好?再等两天就是中秋节了,肯定能卖出去很多蜡烛。。”“那就是今天一分钱也没进账,对吧?”男人粗暴地打断她。
“。。。嗯”她轻声应道,好似一个做错了事手足无措的孩子。男人冷不防捏住了她的下巴,靠近她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雨凤,你、这、是、想、我、死!”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陡然加重了声音,反手甩出一个耳光。
“啪!”
雨凤捂着脸倒在床上,闷哼一声抽泣起来。男人却毫无怜惜之意,额上青筋暴露,一把抓起她头发就往墙上撞去,一边撞一边恶狠狠地说:“没用的贱女人,你他妈就是想害死老子是吧?你这没心肝的贱女人!”
“啊!不要啊定良!求求你,不要。。”雨凤脸上的血和着泪顺着纤白的脖子往胸口上淌,尖叫着求饶。不一会儿,男人打累了,像推个破布娃娃一样把她随手扔在床边,自己坐在一边喘粗气,喘了一会儿后恨恨地说道:“我今天给金桂儿下跪了,还从她下面钻了过去。妈的,要不是因为你这么没用,我他妈会这样吗?啊?!”伏在床上哭泣的雨凤闻言立刻坐起来从后面抱住他,泣不成声地说:“定良,别这样了,我们去戒毒所好不好?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戒毒所?!贱女人!看着我受折磨你很开心是不是?!”男人掰开她缠在自己腰上的手,甩到一边,然后站起来指着她骂道:“不想再挨一顿打就他妈给我赶紧赚钱!妈的。。”
“叮咚!”
阿里旺旺的声音不轻不重地响起。
雨凤跟男人对视了一眼,顾不得抹去嘴角边的血痕就快速从床上爬起来小跑到电脑边,急匆匆地敲下几个字:你好,亲,欢迎光临雨凤蜡烛小铺。
这么晚了,谁还会来订蜡烛呢?
雨凤管不了这么多,对她来说,现在她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小单,她要赚钱。
“卖家,我要订一些特制的蜡烛,你能做么?”阿里旺旺上出现一行字,伴着文字的还有一个俏皮的表情。
看来这是个大单子,雨凤心里泛出一丝激动,认真回道:“可以的亲,你要什么样的蜡烛我都可以做出来,只是不知道亲要订多少呢?”
“一万□□边回道。
雨凤呆住了,她开网店以来,从没见过有人订过这么多蜡烛!她激动得手略有些抖,还没来得及回复,那边又发了一行字过来:“你如果不放心,我可以先打两万定金过来。剩下的钱你看了我要订什么东西你来开价,我不还价”。
“有人来买蜡烛了?”男人好奇地问了一句,凑了过来。待看清楚他们的对话以后,他一个耳光扇在雨凤头上,骂骂咧咧地嚷道:“你他妈被我打傻了啊?!发什么呆呢?这么好的生意还不接,等着看我死在你面前吗?!”雨凤吃痛反应了过来,顾不得说话就急急敲下几个字:“行!我接!不知亲想要什么样的蜡烛?薰衣草还是依兰?这两种比较受欢迎。。。”“都不要。”那边很快回复了:“我刚才说了,我要特制的蜡烛,电脑上不好说,我们电话聊怎么样?”
雨凤咬咬牙,回道:“好,电话号码是151XXXXXXXX,亲是今天打还是明天细说呢?”字刚发过去,屋子里就响起一阵电话的彩铃声。雨凤身子一颤,抓过电脑边的手机就按了接听键:“喂,你好~雨凤蜡烛小铺。”
两分钟后,雨凤脸色陡然一变,忍不住对着电话骂了句:“你是疯子吧?这样的蜡烛我不会做,抱歉,这单我不接了,您找别家吧。”说罢就挂了电话。
“啊!”雨凤感觉自己的头发又再一次被狠狠拽在男人手里,生生扯起的发根有的已沁出了滴滴血珠,疼得她忍不住呼喊起来。“别的本事没有,蜡烛也不会做了?这么好的生意竟然想推掉,你他妈就这么想看我死吗?!”男人怒气冲冲地抓起她头发狠狠往地上一掼,大声骂道。
地上乱七八糟地放着做蜡烛的工具:石蜡、棉线、香料、染料、模具。。。雨凤的泪混着额上的血再一次流了出来,滴进了今天刚做好的薰衣草蜡烛里,而那蜡烛,竟似有了生命一般,正慢慢将血泪吸进烛身里去,不一会儿就吸了个干干净净。
男人明显一副没出够气的模样,一边骂着些下流的话一边走过来拎起她衣服领口就要扇耳光,就在这时,“啪”!电灯灭了,小小的出租屋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停电了。
男人顿时没了心情,松开她爆了句粗口,然后吩咐道:“点支蜡烛,然后去做饭,妈的饿死老子了。”雨凤抬起左手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又在地上窸窸窣窣地摸了一阵,摸到两个手臂粗细的圆蜡烛,她握着蜡烛低声说道:“上次买的打火机不见了,把你身上的给我点下蜡烛吧。”“败家娘们!”男人啐了一口,掏出打火机塞到她手里。
豆丁般大小的烛光瞬间亮了起来,伴着烛光,一阵淡淡的薰衣草香味也在狭窄的屋子里弥漫开来。她将这团蜡烛小心翼翼地放在电脑桌上,又点了一只普通的白蜡烛拿在手里,然后把打火机还给男人,接着就拿着手里的蜡烛进了厨房。
一阵短暂的忙碌之后,她捧出一大盘蛋炒饭,饭上铺着三片薄薄的香肠。男人沉默地接过来狼吞虎咽地吃了个干干净净,看这样子,今天又是一天没吃饭。吃完后,他打了个嗝,把空盘子放在电脑桌上,然后一把搂过雨凤,把脸深深埋在她胸前低声说道:“雨凤,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对不起。。”语气。。竟是出奇的温柔,一如五年前那个站在阳光下英姿飒爽的他。雨凤怔了一下,而后眼泪就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掉下来,掉在他凌乱的头发里,冰冷如雪。
他有多久没这样了?
雨凤哭得撕心裂肺,似是将这多年的委屈一并宣泄出来一样。而男人就那样把脸埋在她怀里,抱着她一动不动,待她哭够了以后,一把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柔声说道:“睡吧,很晚了。我去洗个澡就来陪你睡,好不好?”雨凤明显没习惯他的改变,略有些受宠若惊地点点头,乖巧地躺了下去,男人拉过被子为她盖上,然后就脱了衣服进了卫生间。
一晚上,春光旖旎,若有若无的薰衣草香味始终浮动在整个屋子里,久久不散。
第二天雨凤醒来的时候发现家里来电了,厨房昏暗的灯光斜斜地射进来,定良应该已经出去了,床的另一边已是空空荡荡。她拿过手机一看,竟然早上10点多了,顿时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就跑过去开电脑。开完电脑后她突然想起来,刚才看手机的时候上面有条未读短信。雨凤有些失神地拿起手机打开了那条短信,只见上面写着:用我的秘方做的蜡烛,点了之后昨晚快活吧?
号码是昨天半夜订蜡烛的买家。
她吓得一把丢掉了手机。
发了好一会儿呆之后,她慢慢爬起来打开阿里旺旺,然后洗脸、做早饭、收拾屋子。一整天就这样过去了,网上的小铺里还是一笔订单也没有。
半夜,定良一身酒气地回家,昨晚短暂的温柔体贴似乎只是幻觉,他跟往常一样对着雨凤粗暴地呼来喝去,稍不顺心就扬手便打。
这样的生活一连持续了10天。
10天后的一个中午,雨凤拿着手机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和外面熙熙攘攘的街道出神。她有多久没好好在外面走走了?不记得了。。。似乎从定良被开除的那天起,要维持生计和定良每天“需求”的她就再也没过过以前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
中秋节并未如她期望的那样为她带来大笔订单,只有少得可怜的五六个买家。而那点薄薄的收入,也早已被定良拿走,只留给她一点勉强糊口的饭菜钱。那晚的温柔,似乎就像转瞬即逝的烟花,无论如何也再看不到一点痕迹,只是她偶尔回忆起来,脸上会流露出淡淡的陶醉和留恋。
“砰砰!砰砰砰!”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深深吸了口气沙哑着嗓子问道:“谁啊?”“雨凤住这里么?”一个轻柔的女声在门外响起,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雨凤一脸疑惑地走到门边,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缝。门外,一张熟悉而略有些沧桑的脸出现在她面前,她愣了一下,随即惊喜地喊出声:“月婵!”
俩人坐在窗边,雨凤支起一个小小的床上书桌,倒了两杯热水,略窘迫地笑笑:“家里太寒酸了,连茶叶都没有。。。”月婵轻轻摆摆手,笑道:“没关系的,你过得还好么?定良呢?”雨凤苦笑着摇摇头:“也就这样了,他么。。一大早就是要出去的,半夜才会回来。我前些年在网上开了个蜡烛铺,生意一直不怎么好,勉强维生罢了。”
月婵听完眼圈一红,拉过她的手哽咽着说道:“你何苦这样呢。。。离婚吧,跟我回老家去,你妈也总惦记着你。。。”她不是个特别会说话的人,一时竟想不出别的话来劝她了。雨凤听到她说妈妈这几个字的时候身子微微颤了一下,但却没有接她的话,而是问道:“志远呢?很久没你们的消息了,他怎么样?”
月婵脸色一黯,转过脸看向窗外,半饷才说道:“死了。为了不拖累我和孩子,两年前他就自杀了。”
雨凤呆了半饷,而后低低开口:“是么。。其实,我们俩都是一样的。”
月婵没有说话。
“也许。。”雨凤接着低声说道:“生意再好点,我们就不至于这样了,他也不会对我朝打暮骂,说不定还能像从前一样。。如果生意再好点就好了。。。”她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的时候似乎变成喃喃自语了。
月婵听完勉强一笑,安慰道:“刚才看了你做的蜡烛,蛮好的~可能是你的宣传没做好吧。我对这块有些心得,不如我教你。。”“不,不够好。”雨凤突然打断她,看着她的眼睛说道:“跟其他家的没什么区别,所以不够好。”
月婵被她看得有些发怵,此时的雨凤,似乎变了另一个人,总觉得面前的她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其实前些日子有个大单子,只是当时我没接。”雨凤突然转移了话题,叹了口气说道:“现在想想,如果当时接了,也许定良就不用这么委屈这么累了。。”
“那,当时为什么不接呢?”月婵好奇地问道。
“因为那边要的蜡烛,原料蛮难找的。。。”雨凤轻轻笑了起来。
“什么原料呢?有多难找啊?”月婵忍不住问道。雨凤端着水杯站起来,幽幽回道:“很难找啊。。。泪好找,可是血去哪里找呢?”说完,她猛一下把杯里的热水往月婵脸上泼去,滚烫的水很快让她脸上红肿起来并起了一溜水泡。月婵惨叫一声,滚在地上捂住脸喊道:“雨凤!你做什么!!”雨凤扑在她身上一只手勒住她脖子,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着魔般地耳语道:“嘘!小声点。。不要惊动了人~月婵啊,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你当初那么坚定地守着志远,直到他死都没想过要离开他,我跟你一样啊~我想要的也只是守着跟当初的志远一样的定良罢了,你可以理解的,对不对?嗯?”月婵只觉得脸上像火烧一般火辣辣的疼,心里一股莫名的恐惧瞬间蔓延到全身,可是嘴被雨凤死死捂住,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发出低沉的“唔。。唔”声。
雨凤脸上蔓出一丝诡异的笑意,松开扼住她喉咙的手抓过地上的美工刀,往月婵脖子上狠狠一划。
她看着地上的尸体和满满一盆鲜血,拿起电话拨通了那个早已熟记于心的号码,低声说道:“喂,单子我接下了,定金今晚能打过来么?”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雨凤开心地笑了,笑得像个孩子。她放下手机,轻轻放在电脑桌上。电脑屏幕后面放着一个老式的相框,相片里的四个年轻人笑得幸福而张扬,她搂着月婵站在前面,两个穿着警服的帅气男人站在后面。。。
阴冷的天空里飘着稠密的雨珠,路灯昏暗的灯光在雨中变得斑斑驳驳,街道的拐角处站着两个没有打伞的人,一个是穿着绯色长裙、容貌却很清丽的女子,另一个是满头白发老头模样的男人。那男人咧开嘴笑了,露出一排黄牙,似是带着得意的神色对那女子说道:“引魂使,你输了。”女子对着不远处的某处破旧的楼房瞥了一眼,淡淡地回到:“不,我没输。她一直守着她的信念,从未更改过。”
说完,她也不理身边的人,径直朝远方走去,身影越来越淡,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从没出现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