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城千夜》灵*雪

2、楔子

　　月光下的大漠苍凉辽阔。
　　渺小的人影落在其中，如同芥子溺于无垠瀚海。
　　小奴隶笳木偎在自己的骆驼旁边嚼着玉米饼子，用艳羡的目光看着不远处守着篝火的摩岚武士们。他们刚才逮住一只黄羊，用锋利的弯刀就地宰了，将羊肉斩成碎块，抹上粗盐和辣子塞进羊肚，埋进沙堆后，又在沙堆上起了篝火。
　　还有一天，漫长的旅途即将结束，驼队将达到最终的目的地，摩岚。
　　疲惫的武士们喝着煮沸的老伏茶，抽着黄花烟，等羊肉烤熟。笳木这些奴隶们是没福气吃的，闻着空气里飘来的味道，他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于是狠狠咬了一口手里的玉米饼子，只当那是鲜嫩喷香的羊肉。
　　手脚利落的老驼夫正在给骆驼喂水，喂到那匹白骆驼的时候，老驼夫的态度特别谦卑。在摩岚的传说里，纯白的骆驼是神使的坐骑，珍稀无比。笳木倒没瞧出这白骆驼有什么神奇之处，只觉得毛色雪白、纤尘不染的样子确实好看，就连眼睛都比别普通的骆驼更加温润，透着灵性。
　　白骆驼的主人是个凉薄如雪的少年。
　　每夜，他都会像现在这样，遣散仆从，在营地最偏的角落，独自静立良久。

　　笳木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
　　月光下他的脸庞精致如镜城的玻璃制品，有着难以名状的剔透，也有着随时会粉身碎骨的危险。雪青色的羽纱飘渺如烟，束在眼睛上。
　　是的，他是个瞎子。
　　同时他也是整个大漠最高贵的人，摩岚王现在唯一的儿子，岚千夜。
　　因为他的眼疾和孱弱的身体，从一出生，他就失去了竞争摩岚王位的资格，在宫外病病怏怏长到十二岁，王后怕他夭折，狠心将他送到了繁华富丽的通天帝国。五年来，他一直客居通天帝国的帝都，调理病弱的身体，闲暇时学习一些中原艺术和文化，如果没有意外，也许就这样在异国懒散闲适地过一辈子。
　　但世事难料，千夜的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先后意外暴毙，摩岚王大惊大悲之下突患风瘫，口不能言，康复之望渺渺。摩岚各城蠢蠢欲动，形势危急，千夜作为摩岚王最后的血脉，一夜之间成了唯一的继承人。
　　“你说，王子为什么不高兴啊？”笳木和喂完骆驼的老驼夫说话。但笳木知道不会得到回答，因为他从来没见老驼夫说过话，着急了也只能发出“呀、呀”的声音，他是个哑巴。
　　于是笳木只好自己回答自己：“他可是王子，可以穿纱做的衣服，吃各种美味的食物，住在凉快的宫殿里。而且听说王病得很重，他很快就会成为新的王了！我要是能过这样的日子，一定高兴得想飞到天上去！”
　　老驼夫拈着烟叶，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
　　笳木很气恼自己没有交流的对象，只好重新把视线定格在岚千夜身上。
　　一只吃饱喝足的小白猫昂首阔步地从千夜的帐篷里走出来，并非名贵的品种，却被养得乖巧而优雅。
　　小猫似乎发现了主人的悲伤，跑过去扑在千夜的小腿上，伸着毛茸茸的小爪子努力地往上爬。
　　千夜低下头，表情稍微柔和了些，蹲下身抱起了小猫。小猫亲昵地用脸颊磨蹭着千夜玉一样的肌肤。

　　明明应该看不见，他却突然仰头望向天空。
　　孤鹫在月光下飞过，像一把钝刃，在天空刻下哀伤的痕迹。
　　千夜抚摩着小猫的头，无声地叹息。
　　如此相似的月光，不过数年，却已物是人非。
　　回忆如流沙，淹没了飘零在少年心底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