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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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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许氏集团的总部在这年年关时忽然添了一条新规,内容十分诡异。
公示上说新规将于春节过后实行,以后凡是在公司收发快递的员工,一个月能领两百块钱的补贴。许氏总部上上下下几千名员工,投下来总共得花六十多万。
发布新规的许总对此没有任何解释,员工们惊讶不解之余倒也乐得开心。当副楼里那崭新的智能收件箱建好后,许氏的员工纷纷拍照发微博,狠狠地秀了一发员工福利。
虽说新规要到春节后才正式生效,但智能收件箱已被充分地利用起来,员工们凭借短信密码就能取到快件,非常方便。这期间,有好些人很是同情工作量骤然加大的快递员。一个女孩子,每日要将不同的快递分门别类地放进箱子里,这可不是件易事。
“格桑,还没忙完呐,辛苦辛苦!”
午饭时,不少下楼去外面吃饭的员工经过快递箱,熟稔地和林格桑打招呼,语气里尽是感激之意。
林格桑抹了把额上的汗,露出一个爽朗的笑,“没事儿,保证你们下班时能拿到快递!”
感激归感激,这毕竟是快递员的本职工作,倒也没人留意林格桑的午饭是怎么解决的。她原本负责这整个商业街区的快递投送,可自从金悦大厦的快递量陡增以后,领导便在这个片区增添了人手,嘱咐林格桑只用负责这一栋楼的快递。于是,许氏集团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她的长期据点。
12点30分,林格桑刚锁完第二十排的最后一个柜子,兜里的手机便叮铃铃地响了起来,是最单调的默认铃声。
她接起电话,把一沓快递单放进侧边的挎包里,轻轻地“喂”了一声。
“格桑,该吃饭了。”电话那头响起许余年准时的提醒,冷感的嗓音配上温柔的语声,有种莫名的暧昧感,听得林格桑脸上发烫。
她不自觉地点点头,也顾不得男人是否能看见,“我马上去吃,你、你也要按时吃饭。”
“嗯,Sandy一会儿给你拿过来。我下班接你去给咱爸买礼物。”
林格桑挂掉电话,觉得怪羞人的。许余年喊得这么亲热,好像她爸已经承认了他们俩的关系似的。如果给爸爸听见,说不定会跳起来把烟斗砸在许余年头上。
一想到这个情景,林格桑便忍不住笑出了声。
许余年站在二楼的观景平台上往下望,见她偷着傻乐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旁边的副总拍了拍他的肩,调笑道:“许总为了把人放到眼皮底下,可是动用了不少私库啊,这么拐弯抹角的,真是有决心,有毅力!”
许余年闻言微微失神,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有毅力的不是我,是她才对。”
有志者事竟成,说的或许就是林格桑。分明是不可能有交集的两人,偏偏因为她的毅力,就这么神奇地走到了一起。
2
那是一年多以前的一个晚上,被员工戏称为“工作狂魔”的许余年正在金悦顶层的办公室里熬夜加班。他正看到一份合约的关键处,刚要抬手核算一个数据,就听见手边的座机嘟嘟嘟地响了起来,吵得他心情烦躁。
“Sandy,你最好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那边的总裁秘书小心翼翼地问:“许总,您还记得三天以前,您提到的丢失的快递么?”
“记得,怎么了?”许余年揉了揉眉头,语气十分不耐烦。
Sandy赔笑道:“是负责咱们楼的快递员,一定要问您丢失快递的收发地址,我们这儿也不好贸然——”
“现在?”许余年皱眉看向落地窗外繁华的夜色,一念之间松了口,“让他直接上楼。”
说起来这件事也是许妈妈太不靠谱,早早地飞到海南去过冬,又不消停地寄了一堆特产过来。她说许余年整天待在办公室里,忙起来连家都不回,就直接填了公司的地址,结果半个月都没寄到,才搞出这件事来。
按照许余年的想法,那些土特产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若不是怕许妈妈知道这一片心意付诸东流,他都懒得再管。
许妈妈寄东西时就把快递单给他发了过来,许余年在聊天记录里找了一会儿,调出那张图片,准备一会儿让快递员抄上。
“许先生……”林格桑跟在Sandy后面走进来,没有东张西望,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眸真诚地看向许余年,“真是对不起!”
她鞠了一个标准的九十度道歉躬,“都是我的失误,请您放心,我们公司一定会帮您把丢失的快递找回来!”
她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扎着两根土里土气的麻花辫,一看就是农村里出来打工的姑娘。但她身上蓝色的快递员制服却洗得干干净净的,站起来时腰挺得笔直,脸上带着直爽的笑容。
许余年见她这样也不好说狠话,客气了两句,便让她过来抄地址。
林格桑一笔一划抄得很认真,她不会写连笔字,手落下去写出来的全是一个个方块,像是小学生学汉字一样,十分严谨。抄完之后,她又拿出一张快递单,在上面写上自己的姓名和手机号,说许余年有任何要求都可以联系她。
短暂的会面并未让许余年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只是偶尔想起来,会觉得一个女孩深夜还来核查一件丢失的快递,是件难得的事。他一向欣赏一丝不苟、认真负责的员工。
3
再次见到林格桑,是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巧合。
因为有一个重要的合同要签,许余年要去Z省的分公司出差。在许氏集团的上一任掌权人,许余年的父亲去世以前,他曾在这个分公司历练过,感情很深。
上飞机前,也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许余年提前打印的机票竟然扫描不出信息,他对负责订机票的Sandy发了好一通脾气,在当天去Z省的机票全部售出的情况下,只得订了一张高铁的二等座,这还是找黄牛才弄到手的。
许余年心情不佳,上火车后始终在闭目养神,直到坐在旁边的Sandy低声惊呼,压低嗓子问:“你怎么在这里?”
当时的许余年还不知道,作为一个网购达人,Sandy和林格桑还蛮熟悉的。所以看到本该在送快递的林格桑出现在这班列车上时,她才会如此惊讶。毕竟,林格桑一直以来都是个超级敬业的快递员,轻伤不下火线。
许余年睁眼,只见林格桑害怕地看了他一眼,小声道:“我有点急事,具体的等以后再说吧。”
等林格桑回到原位后,许余年静默半晌,忽然问:“我很可怕么?”
Sandy打了个寒噤,心里叫苦不迭。这可叫她怎么回答,您老的雷厉风行和铁血手段,在公司上下不知得了多少个“可怕”的评语了,这还用问嘛!
许余年看着列车外飞驰的金黄稻田,没再说话。
天公不作美,当天到达Z省省会时,整个城区都下着瓢泼大雨,来接火车的分公司特助一路举着黑伞护送许余年上了加长林肯。车子启动的那一刻,许余年忽然瞥见了站在报刊亭前买雨伞的林格桑。
她浑身都被淋湿,正瑟瑟发抖地往外掏钱。明明该是很可怜的一幕,可她眨巴着眼睛,笑盈盈地跟报刊亭老板谈论着什么,就像受到风雨摧残的小草,也许此刻被压弯了腰,下一秒却能精神抖擞地抬起头来。
许余年启了启唇,终究还是没能说出让司机停留的话来。
由于时间紧迫,特助直接将车开到分公司的车库里,领着总公司的一行人去二楼的贵宾休息室里稍作休整。许氏的这家分公司绿化做得很不错,楼的四面围着一个面积不小的天井,里面种植着一排高大的银杏。在这秋日的雨中,黄灿灿的树叶纷纷落下,许余年拉开窗帘,有些怀念地望着这片年轻时常见的景致。
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在一天之内,第三次看见了林格桑。
隔得远远的,两层窗户和一个天井的距离,她正站在正门大堂的保安面前,焦急地说着什么。打湿的运动衫和薄外套紧紧地贴在她身上,麻花辫也柔顺地垂落着,不停地往下滴水,可她偏偏毫无所觉,仿佛没有什么比她正在说的事情更为重要。
许余年终于再也忍不住,开口叫了特助。
4
合约的事情毕竟是紧急中的紧急,许余年吩咐特助将林格桑带到休息室安置后,便马不停蹄地去往会议室。他花了四个小时才和合作方谈妥,拿到一个预期中的低价,长舒了一口气。
神经放松下来后,许余年立刻想到了自己冲动之下让人带进来的林格桑。一时之间,他居然想不好要怎么盘问这个朴实的快递员。那些在谈判桌上惯用的技巧,对着一看就真诚无比的林格桑,竟是不知该怎么用出来。
幸而林格桑也没有让他烦恼太久。许余年一进休息室,她便一脸愧疚地连声道歉,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许妈妈那件寄丢的快递早在分发前,便因为储存不当而损坏了快递单,快递员只能看到上面写着许余年的名字,其他的信息一概不知。好在许妈妈和许余年都是上过新闻的商界名人,办砸的快递员查到了许余年工作的地址,悄悄地换上新的快递单,给他寄了过去。
殊不知当时许余年接手集团不久,正处于收归权力的阶段,网络上的新闻还停留在他掌管分公司的时候,这件快递也就被寄到了Z省来。
林格桑搞清楚了来龙去脉,因为同事的马虎自私而羞愧不已,总觉得是丢了公司的脸,还害得许余年这么久都没收到快递,便请了个假,自己出钱到Z省来,准备把快递追回来。
许余年听完沉默良久,把特助叫过来,让他去查分公司里堆积的快递。
因为家世显赫,手腕过人,相貌俊雅,许余年在分公司时的媒体曝光率很高,时常会有粉丝把礼物寄到公司来。保安也记不得老板母亲的名字,下意识就把这件快递归为粉丝礼物,毕竟有什么重要的私人物品会寄到公司来呢?更何况许余年早已去往总部。
找了半个多小时,特助终于带着许妈妈的特产回到休息室。林格桑看到失而复得的快递,激动得一下跳了起来,几秒后却又察觉到气氛不对,难为情地坐了回去,“就是这样,这次的事情真的很抱歉,我保证会上报公司,将来一定为您提供更好的服务。”
“你为什么总是在对我说抱歉呢?”许余年手腕微抬,撑着下颔,不满地望向林格桑。
“啊?哦、哦,真是抱——”林格桑懊恼地咬了咬下唇,再也说不出话来。
许余年忽然想让她对自己多笑笑,就像对素不相识的报刊亭老板那样,愉快而温暖地笑着。
5
从那以后开始,有意无意的,许余年开始注意每日下午三点准时在金悦大厦楼下出现的林格桑。
在没有装智能收件箱的时候,林格桑会在保安的帮助下,分门别类地将快递摞在传达室边。她每次都在这里待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分好类以后便骑着小快递车去往下一栋办公楼。
那段时间,许氏的员工常常会目睹自家老总坐在二楼的咖啡厅里,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着楼下发呆。一楼的前台因此战战兢兢,对来访人的态度都温柔了几分。
直到现在,想到当初下定决心追求林格桑的煎熬日子,许余年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他的快递员真是一个很单纯的姑娘,听到他的告白后,竟惊慌失措到第二日破天荒请假没来上班,令许余年郁闷许久。
也许是因为林格桑在过去的二十年里都没尝过爱情的滋味,当一向冷冰冰的许余年温柔地朝她投下一道细密的网时,她很快便被缚在其中,沉溺而不可自拔。
许余年学生时代也谈过一两场青涩的恋爱,那些模糊到难以追溯的过往在他的回忆里晕染开来,再也看不分明。只是这一回,许余年很清楚,爱上林格桑是他无法逃离的劫,也是一个最温柔的结,绑在他的心上,再也无法解开。
今年过春节,许余年主动提出要陪她回家看爸爸。林格桑又惊又喜,还有一丝为难,“我们家的路很难走,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放心,我很能吃苦的。”许余年揉揉她的头发,在私房菜馆服务员惊讶的目光下,极尽宠溺地注视着她。这他倒没说谎,许父的教育非常严格,自小就对许余年实行军事化管理,稍不留神就会来一顿板子。他能有今日,都是棍棒打出来的成果。
林格桑见他说得那么肯定,点了下头,开心地一笑,“我饿了,点菜吧。”
服务员拿着点菜的Pad走开后,还一步三回头地看过来,完全不能相信如此优秀的男人竟找了这样一个土气的女孩。
林格桑吐了吐舌头,“下次我还是换个发型吧,不然你又要被行注目礼。”
许余年定定地注视着她,心底的疑惑再一次浮了上来,“格桑,你真的觉得我很好么?”
“当然啦,不然我为什么要和你在一起呢?”
“不。”许余年的脸上罕见地显出些茫然之色,“你才是,这样好……我不明白。你是不是因为没有谈过恋爱,所以才会轻易地喜欢上我。”
林格桑生气了,“许余年,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我看得清一个人的心。”
这话说得有些满。已过而立的许余年纵横商场数年,尚且无法看清人心,更何况一个二十岁刚出来工作的女孩呢?
可林格桑还是头一次这么怒气冲冲地同他说话。她一贯元气认真,在面对许余年时还会流露出送快递时没有的害羞。这回惹怒了她,许余年新奇之余,更多的是心疼,忙好一通安慰,还转移话题问林爸爸喜欢什么东西,好准备见面礼。
林格桑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被他勾得专注地数起林爸爸为数不多的爱好来。比如喝茶,比如喂马,比如站在山头上唱山歌……
6
林格桑说她家的路难走,但许余年没想到是这么个难走法。
她家在祖国西南的山区,紧接青藏高原。这里地广人稀,平均每平方公里的地上只有不到10个人,交通闭塞,通讯困难。山区里的住户要想和外界沟通,都是靠以马驼人的邮路来完成。
而林格桑的父亲,就是常年骑马走在山路间的一名邮递员。
许余年的到来惊动了当地乡镇的领导,对方苦口婆心地劝说,让他不要进山,里面的路危险得很,不是他这样的人物该去的地方。林格桑站在旁边眨着大眼睛,一句话没说,表情平静安稳,对许余年全然地信任。
“我是陪未婚妻来的,来看她出生和成长的地方。这条路我是一定要走的,一切后果由我自己来承担。”
镇长连声叹气,最后派了个向导领他们进去。
三人各骑一匹马,进到了荒凉的大山中。山路颠簸,林格桑不时朝许余年投去关切的目光,后者不禁庆幸自己小时候学过马术,此刻才不至于丢脸。
林格桑和他讲起自己小时候的趣事,清脆的嗓音如鸟啼般在山间回荡,路边鲜艳的格桑花随着微风摇摇晃晃。许余年有些沉醉,沉醉在林格桑幼时见到的茫茫大雪中,沉醉在她曾到过的向日葵花田和绿油油茶林中。
直到他们穿过一线天,到达林格桑家乡所在的山前。
此刻,他们所在的海拔高达2000米,是都市钢铁森林难以企及的高度。但向导仍指向前方的一条窄路,说要继续往上。
林格桑就算再有信心,时隔两年见到通往自家的陡峭山路,还是会有些怀疑。
“余年,其实我爸爸去过城市,知道城里的繁华。即便你走不上去,他也不会觉得你……”
“格桑,我真的很喜欢你。”许余年下了马,走到她面前,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深情。
林格桑鼻子一酸,心头似乎有什么在渐渐膨胀开来,酸酸的好似要溢出来一般,“嗯,我知道你可以的。”
于是他们继续旅途,一面是万仞峭壁,一面是见不到底的深渊。中间一条窄窄的小路,被长年累月经过的马帮踩出一个个马蹄印。而许余年身下的棕色骏马,就这么一步一个坑,稳稳当当地踩过去,像是踩进了他的心里。
7
许余年没有想到,林格桑口中的山村,会是这样只有五户人家的村庄。她的归来可谓是名副其实地惊动了全村的人,两三个同样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和几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太老爷爷忙不迭地迎出来,七嘴八舌地对林格桑嘘寒问暖。
向导和许余年提着大包小包站在一边,被眼睛亮晶晶的小女孩们围住,好奇地打量着。
“小朋友要吃糖吗?”许余年摸出一把糖来,揉了揉女孩们的头发,挨个儿分发。
“谢谢叔叔!”“叔叔是好人,格桑姐姐也是!”
不知不觉就被叫成了两个辈分,许叔叔的心里颇为酸楚。幸好林格桑很快就注意到了他,把他拉到老人们面前,亮了亮手上的戒指,大大方方地介绍道:“这是许余年,我男朋友,哦不,未婚夫!”
林格桑笑得甜甜的,许余年看得一时失神,等他反应过来,老爷老太们已兴奋地围过来,又是一番调查户口般的详细询问。还有个老爷爷颤巍巍地拄着拐杖,说是要去拎只鸡出来,庆祝庆祝这村里难得的喜事。
林格桑自小和父亲相依为命,后者常年都走在山间送邮件的路上,今年也要大年三十这天才会回来。
“这条察尔瓦山邮路上只有我爸一个人,山里各处的村庄都是由他送信,离了他可不成呢!”
“你陪着爸走过吗?”许余年有些难以想象。
林格桑激动地点点头,“有的有的。”
许余年坐在林家屋门口的小马扎上,远远地看着林格桑在院子里帮隔壁老太洗菜。他早知道这里没信号,就准备了卫星电话备用。许氏这样的大集团,即便是过年也有一堆公事要处理,许余年只能远程操控。他打了个电话给Sandy,听完例行公事的汇报后,忽然问:“如果我没记错,许氏在S省这边和官方有合作?”
Sandy其实是个非常合格的秘书,她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心领神会地跟许余年汇报起S省分公司的情况来。
许余年挂掉电话,沉思片刻,对林格桑招了招手,“格桑,过来,跟你商量件事。”
林格桑放下青菜,两手湿漉漉地跑过来。许余年拿出手帕,轻柔地替她擦拭,“我们进山去寻咱爸吧,我想走走你小时候走过的路。”
“这、这没必要呀。”林格桑很是意外。林爸爸走的邮路可远比进山的路要艰难险阻得多,中间还要路过湍急的雅砻江,即便是自小在山中长大的她,也没走过几趟。
许余年双臂圈住她,垂眸亲了亲她的额头,“我想去,好么?”
林格桑脸一红,难为情地把头埋进了许余年怀里。这个男人总是这样,平时话少到不行,可一旦他温柔地坚持着什么时,却总会让她招架不住,举手投降。
8
在全村人鼓励而担忧的目光中,两人再次和向导踏上了山路。向导骑着马忧虑不已,如果许总出了什么意外,他在镇上的工作也别想再干下去了。
林格桑却很快就高兴起来,甚至放声唱起了山歌:“翻一坡来又一坡,山又高来路又陡,不是人民需要我,哪个喜欢天天走!”
她翻来覆去地唱,许余年也听不厌,总是微笑地看着她走在前面的背影。这日走到雅砻江的木板桥前,对面忽然传来应和之声,高亢中带着些苍凉:“太阳出来照山坡,照亮山坡白石头,要学石头千年在,不学半路草鞋丢!”
“阿爸!”林格桑惊喜地跳下马,望着木桥那头牵马而来的老人。
湍急的江水在桥下磅礴地奔流,木板桥随之摇摇晃晃。老人却一步一步走得稳健,眼底全是和女儿久别重逢的喜悦。
林格桑早和林父打电话说过许余年的事,此刻翁婿初见,林父却讷讷地说不出话来,磕磕绊绊打了声招呼,便只顾着和女儿聊天。许余年也毫不在意,默默地守在旁边。
向导避在远处看见这一幕,莫名觉得眼前的场景说不出的和美。许余年自小修养出的贵气是村里的粗布麻衣无法掩盖的,可他仿佛把所有的锋芒都收了起来,只剩下一腔柔情,全付给了眼前的女孩和她唯一的家人。
是夜,四人歇在山里最繁盛的村庄里。村民们不认识商界叱咤风云的许总,却认识给他们送了20年信的林父,一群人拎着母鸡提着鸡蛋,拼命往林父的马上挂。坝子里燃起了篝火,老乡们跳起欢迎贵客的民族舞,扯着外来的人谈天说地。
“五年前我家丫头高中毕业,死活收不到录取通知书啊,全家人都快急疯了!那年夏天山里发了泥石流,林老爹冒着生命危险进了山,到我家门口的时候,腿上哗啦啦地流着血……”苗族老乡拉着许余年的手,说得满脸泪水,“你呀,一定要对格桑好,要是敢对不起林老爹的女儿,咱全村都跟你没完!”
许余年在这一刻窒息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重重地点了点头,向老乡们一再承诺。
林格桑很不好意思,拉着他躲到一边看星星,让他不要在意喝醉的老乡们。
“我在意的。”许余年搂着她,抬首望向夜空中的璀璨群星,“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好了。格桑,我们举办婚礼时,要回山里办一场,好让老乡们安心。”
“好呀!”林格桑抱住他,看向他的眼中盛着一片星光,“余年,你总说自己不够好,可是有这么多人需要你呢,就像我爸爸一样。凡是被需要着的人,都特别的好。你要有自信,就像我一样!”
许余年的心底柔软得一塌糊涂。他一直不知道自己生来为何,虽然从小到大都被当作家族继承人来培养,过着最顶级的生活,可他存在的意义仿佛就是一台赚钱机器,为家族利益服务。
站在金悦的顶层,将城市的纸醉金迷尽收眼底,他却感到无比厌烦。
直到有一天,一朵格桑花固执地撞进了他的心底,从此生根发芽,将贫瘠之地变作沃土。
“格桑,你需要我吗?”
林格桑笑盈盈的,双眼弯成了月牙。
9
这年开春时,索尔瓦山新添了五名乡邮员。一向由于资金短缺而不给拨款的镇里忽然转性,让林父又是欣慰又是不舍。隔年又有一大批新闻工作者进驻,说要举办重走长征路的活动,山里一下热闹起来,又是修路又是改善通讯。装上电视的乡亲们惊讶地发现,格桑的丈夫居然经常出现在屏幕里。
林父偶尔去城市里住两个月,回来时总是感慨时代变了。
而林格桑则常常接到各式各样的电话,大多是问她有没有被欺负的。还有一段时间,许余年位于闹市的顶层公寓里每月收到一大堆快递,全是S省寄过来的土特产。
“老乡们第一次知道有快递这个东西,可高兴了!”林格桑光着脚丫盘着腿,坐在地上一件一件地拆包裹。
许余年坐到她旁边,握住她的脚抱进自己怀里,严厉地教育了她两句,不许再光着脚在屋里到处乱跑,“有地暖也不行,总归是对身体不好。”
顿了顿,他又问:“现在还有人打电话问我有没有欺负你么?”
林格桑吐了吐舌头,哄孩子一样地安抚道:“没有啦,你那么好,老乡们都知道的!”
许余年仍旧不觉得自己有多好,只是这么久过去,他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
只要守着这朵独一无二的格桑花,他就会变成世界上最好的人。在她的眼底,永永远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