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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浩浩风起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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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陈文新盛了泡面,尽管那都是他煮的。
我说:“其实吧,没什么可伤心的,在一起是缘分,分开了也有情分。离婚了又怎么样,有死亡可怕吗?你看电影里爱得死去活来,死了不照样完蛋?”
我又开始犯浑了,说出的话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我要是他早就上来抽我了,他看着面前的泡面对我说:“你积点口德吧,免得死了下地狱。”
我这暴脾气,被他的话一点就着:“怎么了,我这是好心劝你呢,别不识好歹,看你这样子,饭也别吃了吧!”
我把他的泡面拿过来自己吃了,那天晚上我睡觉时候还听见他肚子一直在叫,第二天我妈看他吃了两份早餐,还笑说男孩子长身体的时候吃得还挺多。他乖巧地笑着,没把我干的好事捅出来。
这倒是他会做的事,可我总觉得,回来以后的陈文新,和以前不一样了。
还是他一直都是那样,只是我没发现?
我爸爸妈妈都没有暑假的,每天都得去上班。我有时候出去打球,有时候回来打游戏。
所以当我回家,一把脱掉湿淋淋的篮球背心,从冰箱里拿出可乐“咕咚咕咚”地喝着的时候,第二次看见他在哭。我终于忍不住,上前去把他提起来:“你跟我出去。”
“我不想出去。”他固执地说,“反正我谁都不认识。”
“多认识认识不就认识了?”我胡言乱语。他必需跟我出去,每天看着他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我就受不了了,不就父母离婚嘛,离婚就离婚,多大事啊。
我把陈文新带到篮球场:“嘿,哥们儿,教这小子打打球。”
林木元原本坐在地上,他擦着汗吃惊地站起来:“陈文新?”
熟人相见分外眼红,不,是脸红。陈文新礼貌有加,揉着自己后脑勺的头发腼腆地抿嘴:“嗯,你好啊,林木元。”
整个生分地要命,真不知道这他是受什么刺激长大的。
原本约好的人突然不来了,我们三个在篮球场燃烧生命燃烧了一下午,热得满头大汗。陈文新在我们的指导下终于投中了球,兴奋地满脸通红,他说:“我给你们买水去。”
“真乖啊。”林木元在背后阴阳怪气地说,可是陈文新早已经跑远了。
“乖么?送给你做后宫。”我手背在后脑勺后面,躺在篮球场喘着粗气。
林木元说了一句让我想抽他的话:“我哪敢跟你抢。”
后来喝着他买回来的水的时候,林木元说:“把你老婆叫出来,我们晚上一起出去玩啊。”
陈文新转头看我,有些尴尬地问:“你女朋友?”
这在他们的世界里算早恋,我知道。
我不自在地挠挠头:“对啊,怎么,羡慕了?等你长大了哥哥也给你找一个。”
他小声嘀咕:“我只比你小一岁。”
再怎么样,我们都还只是十四五岁的少年,谈不上长大,也谈不上成熟。有人说小孩子的恋爱就像过家家,我从来不认同。
什么恋爱不是爱啊?难道大人的恋爱叫恋爱,我们的就不叫了?
只是,我对周紫陌,真的只有友情,却没有心动的感觉。
周紫陌果然来了,她眉毛纠在一块,很不开心:“我从家里偷跑出来被我爸看见了,怎么办啊,回去要挨打的。”
“没事,让可凡陪你回去,他保证不会打你。”林木元咧嘴笑,“他顾着打李可凡都来不及了,怎么还会打你。”
周紫陌瞪他:“真没义气,我是这种人吗?”
小丫头片子的,懂什么义气。不过,我喜欢她像个侠女,喜欢她和别的女孩不一样。
陈文新看着周紫陌,紧张兮兮地点头:“你好,我叫陈文新。”
周紫陌“扑哧”一声笑出来:“哇,你好有礼貌。”她扶了扶眼镜,伸手:“你好,我叫周紫陌。”
陈文新要上去握手,被我一把打断:“喂,你俩这是干什么。”
周紫陌就狡猾地笑,她是故意的,只想看我的反应。这丫头真是精明。
我们那时候,除了著名的国际连锁快餐店,基本上也没钱去下馆子。几个小孩吃一个全家桶,自己再要个汉堡,就差不多了。
陈文新那天晚上一直很开心,我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我也挺开心,我觉得我做了好事,拯救了一个忧郁症儿童。
可是我妈怒气冲冲地看着我:“你以后少带陈文新出去玩,他下午逃课,补习班老师都给我打电话了。”
“妈妈,暑假怎么能是补课的好时间呢?”我说,“他应该出去玩玩,老闷在屋子里会闷出病来的。”
我妈叹了口气:“毕竟不是自家孩子,没法放任他不管啊。”
原来我就是我妈放任不管的结果。但我挺高兴的,性子野的人,被管束起来就像被绳子捆了一样难受。
晚上陈文新睡觉前突然跟我来了一句:“我不怕逃课。”
他揉了揉后脑勺的头发,这好像是他的习惯动作,一紧张一羞涩就揉头发:“你千万不要丢下我啊。”
说完他立刻翻身盖好空调被,睡去。
他倒是睡了,不知道真睡假睡。
可是我心脏一跳一跳的回荡着那句话。
你千万不要丢下我啊。
妈的,老子再次彻夜未眠。这一辈子头两次失眠,全献给这小子了。
夜里我辗转难眠,我光脚蹑手蹑脚地跑到他床前,借着月光看着他睡觉的样子。他明明是个男孩子,和我一样的男孩子,我却觉得他挺好看的。
睫毛长长的,比女孩子还长。在梦中,他的嘴巴依然倔强地抿着。
我心里很害怕,也很迷惘。就好像从小笼罩在我身边的雾,终于要被风吹开了一样。我将看清周围的一切,看清我自己。
也看清那个我始终不愿意说,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第二天我妈把床单拿去洗的时候看着我笑:“咱们儿子成大人了啊。”我羞涩地一低头:“妈,别这样。”
一转身看见陈文新捂着嘴,眼睛弯成月亮。
陈文新说:“你要和你的女朋友上一个高中,你的数学得加把劲了。”
我说:“你怎么对我女朋友的事情那么关心?不准挖我墙角,听见没?”
他一脸无辜地看着我:“我不喜欢姐弟恋。”
于是他要给我补习数学,我真烦他,周紫陌说要给我补习的时候我都没答应,他倒好,天天看着我,要我做完题才能出去打球。搞得林木元天天给我打电话:“怎么回事啊你?还不来。”
我可以一走了之,可我一定是疯了,居然真能坐在那里写起数学来。他在我身边看我的漫画书,我扔了笔:“我也要看。”
他说:“不行,你还没写完。”
嘿,我就不信我还拗不过他,我伸手就去抢漫画,他手举得高高的,一直在左右晃。我不知不觉地踮起了脚。
然后我就清醒了,陈文新是什么时候悄悄地长高了的?
比我小一岁,总是被我欺负的小矮子,暑假刚见到他不过跟我一般高而已,两三个月的假期里他却偷偷地长了个。也没有等我。
我真的恼了,我粗鲁地把他推倒在沙发上,从他手里抢过漫画。
他根本就不拦着我,也不躲,清亮的眼睛盯着我,仿佛要看到我心底最隐秘的地方。我怕被他看出来。所以我没种地逃了。
可是我没心情看漫画了,我就出门找林木元打球。林木元看着我孤身一人:“你家那口子没来啊?”
“周紫陌?她在补习班呢,你忘啦?”我迟钝地回答他,没发现他指的其实是陈文新。
可是林木元笑了,我瞬间明白他意思,火气就上来了:“木头,你找死啊。”
我很少对他口气那么冲,林木元过来拍拍我的背:“李可凡,你不对劲啊。”
有什么不对劲的,我扔了篮球就走。我他妈有什么不对劲。我不就是被人戳破了事实恼羞成怒了么,我不就是发现陈文新跟以前不一样了么,我不就是终于搞清楚自己究竟喜欢什么样的人了么。
我能有什么不对劲。我在大街上买了根冰棍儿,想冻冻自己的脑子。可是糖水都化了滴在我手上,黏黏腻腻让我觉得恶心。
是不是就跟我自己似的。这是我自己的秘密,我不敢告诉任何人,也不能告诉任何人,我怕他们觉得我恶心。
陈文新呢,他要是知道他在我梦里以那样的形式出现,一定也会觉得恶心。
我打电话给周紫陌:“喂,我考不上高中了,我们分手吧。”
我一不开心就爱乱折腾人。我一定是个混蛋,彻彻底底的混蛋。我听见周紫陌在电话那头哭,说:“李可凡,你没有良心啊。”
我知道啊,对不起。
暑假末的那几天,我一直躲着陈文新,他心思敏感如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也不再来找我了。
他走的那天,是阿姨来接的他。阿姨风尘仆仆地赶来,头发不像以前那样打理得整齐,有些乱,却依然是个美丽的妇人。
阿姨见了他,第一句话就问:“你要跟谁?”
他抿着嘴,拼命睁大自己的眼睛,像是怕眼泪掉下来。他摇了摇头,说:“妈妈。”
他总是在暑假走,又总是在暑假回来。
这一回,他又要走了。
我站在门口送他,我妈再怎么推我我也没出门,最后她无奈地把一对母子俩送走了。我扶在门框边,看见陈文新一步三回头,他对我做了个口型:“不要丢下我。”
我怎么会丢下你。
他妈的,明明是你,总是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