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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江湖上的事,老张从来不喜欢我参与。
      于他而言,我安分守己地做一个店小二,平稳过完此生,便是我大难不死的后福。
      所以,平日里他总会以看似隐秘的方式与他的江湖朋友会面,而之所以说“看似隐秘”是因为这些会面被他隐瞒得十分不成功。
      我不知道他是故意为之来试探我,还是真的以为我谨遵了他的教诲,对这些江湖之事讳莫如深从而放松警惕,总之,我总能或多或少地了解到一些江湖故事,比如“薄暮轻寒”。
      但,也仅限于此,了解归了解,我绝不愿牵涉任何一宗,所以,尽管,眼前这个名唤池毓的人,用他那样好看的一双眼睛,如此满怀希冀地看着我,我依然不愿承认我听过李轻寒这个名字。
      非是因为老张的话,而是如今的我,只想一心求活,虽然眼前的生活有着或多或少的不如意,但总算安稳和乐,我还没有蹚江湖这趟浑水的打算。
      以一个平凡店小二该有的见识,我只能说:“不曾”。
      池毓显然不这么认为,从他的表情里可以看出,他深以为我明明知道却还在装蒜。
      于是,我很有眼色地退居二线,将老张挡在身前,只在他背后悄悄觑着池毓。
      池毓见状,面色有些僵硬,目光转到老张脸上,更是现出愠色,却不发一言,只是又开始盯向了我,好像我十分了不得地招惹了他,真是莫名其妙。
      “这位客官,小店招呼不周,您看,是否要移步去往天香楼,那是我们陵峡关最大的一家酒楼……”老张搓着手笑道,却被池毓挥手打断。
      我看出来了,老张不想留住这个客人,话虽说得委婉,但意味明显,所以,池毓也看出来了,好像为了故意唱反调似的说了句:“我要一间上好的客房。”
      而恰恰相同的时刻,也响起了另一声:“我要一间上好的客房。”
      我和老张俱是一愣,对视一眼后,看向正收了伞进门的一位中年男子。
      一身青色布袍,前摆湿了大片,变成暗青色,瞧着像是脚步匆忙间被路上飞溅而起的水花打湿,外面落雨如帘,倒真是一场大雨。
      我快步凑上去,拎起一条毛巾殷勤地为这位面容清癯,却目光凌厉,表情深沉古板的男子掸去身上滴答落着的雨水,在接过湿嗒嗒的黄纸伞时,他腰间的一把佩剑立时将我的目光吸引住。
      行走江湖,会把武器如此昭彰地显露身前的有三种人,以佩剑为例:
      一种是武林里地位尊崇,武功高超的前辈,他们的佩剑往往不是众口流传的名剑,也是镶金嵌玉的宝剑,是地位的象征,真正出手时,往往也舍不得真拿它们当武器,但要随身带着,反正自己武功高强,也不怕被人抢劫什么的。
      第二种是武林里的剑派弟子,他们的佩剑是门派统一定制,批量生产,集中配发的普通之剑,可用于打架、过招和伤人,最具亲民气息,同时也可由其上的特殊花纹或标识来辨别其主人所属派别,作用近似于户口簿。这些剑派弟子大多随着门派高低的不同而形成不同走路方式,比如大门派的弟子们可以横着走,竖着走,斜着走,超越着走,但相同的是,他们见到第一种人的剑时,只会规规矩矩地夹着尾巴走。
      而第三种便是初入江湖,武功三流又喜欢哗众取宠,虚张声势的无名小卒,他们对于佩剑十分狂热,只为无时不刻证明自己是个剑客,用以哄骗不明真相的单纯群众,但他们又大多在频频负伤,医药开支巨大的情况下陷入赤贫,所带佩剑在遇见第二种人的时候立马就被对比成破铜烂铁。
      对于我的看法,老张进行了补充,他说还有一种人,他们有武器,你却看不见,常常在你轻敌的时候忽然放出,令你措手不及之下痛失先机,这才是真正的高手,这种人千万不能招惹。
      我对此表示质疑,满大街闲逛着的老百姓也没让我看见他们有武器,难道他们都是高手了?老张鄙视地看了我一眼,回道:“不无可能,他们谁放个屁,或许就把你给臭死了!”
      当时,我狠狠瞪了他一眼,觉得这很明显在狡辩,但他却头头是道地说起这江湖上有一个门派,专擅研究毒气,还拿活人做实验,其中一项就是研究让人放出秒杀敌人于无形的屁,经过多年苦心孤诣地反复试验,终于一朝成功。
      那一天,该派掌门人听到一好一坏两个消息,好消息是独门秘技终于研制成功,坏消息是那个做研究的人当场被那屁给臭得七窍流血而死,于是,再没有人知道此秘技的制法。
      我被这样开头悬疑,中间亢奋,结局悲壮的故事深深吸引,直到听完了才想起来,这么有意思的门派是个什么名字,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老张眼珠子转了转,说那掌门人在悲喜交加下精神失常,对全派弟子宣布解散后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享受思维更广阔的精神病人生活了。
      我深深觉得老张在瞎编,但无论如何他成功转移了我的注意力,我很快从对那几种人的钻研转移到对每一个进店来的普通老百姓进行小心窥探的活动中,因为我对那传说中的夺命屁产生了一些隐隐的好奇和恐惧。
      你看,人总是在好奇中期待着恐惧,又在恐惧中充满好奇,比如前阵子陵峡关这里流行看鬼怪志异的小书册,我自己没钱买,只能舔着脸借隔壁家的,小书册拿到手的时候,兴致勃勃地翻到最恐怖的那几页,却发现是书页是簇新的,可见隔壁家的那丫头没敢看,但她还是不断买着这样的小书册。
      眼下,我在好奇中盯着那中年男子的佩剑猛一阵地瞧,心头渗出一些些的恐惧,这佩剑剑柄上缀着鸽子蛋大的青色宝石,光握在手里那种凹凸质感,都会让人觉得这剑真是可爱啊,再看一看剑鞘,还有一溜的白珠翠玉,真是越发惹人喜爱啊!
      由此可见,这佩剑的主人必是前面提到的第一种人,是个武功高强的人物,而我这样赤果果地睁着财迷眼一样地盯着他佩剑看,便是犯了大忌讳。一般情况下,你将一个人的佩剑这样死盯着看,不是贪财就是挑衅,但无论哪一种,都会让佩剑的主人很想砍了你。
      果然,我感到脊背上一阵阴风呼呼地吹,抬头可见那中年男子正凌厉扫来的视线,不禁手一抖,然后飞快转身朝置伞的木架挪过去。
      将那黄纸伞拢好的时候,我看见抵着地面的伞尖处,不一会儿就积出一小滩水,可是,旁边池毓的那把伞却是干干净净,事实上,它上面没有一丝落雨。
      这只有一种解释,池毓在落雨前已站在了我们客栈的门外的屋檐下,可是,既然如此,我们开门见到他的时候,为何他还擎着一把伞?
      见我盯着两把伞发呆,老张轻咳了一声,我急忙转头笑盈盈问候道:“这位客官,您来住店啊!”
      中年男子却不看我,只是似笑非笑地瞧着老张,漫声道:“别来无恙。”
      老张先是一脸茫然状,随即眯着眼走近几步,才恍然大悟道:“哦呵呵,原是大名鼎鼎的清风派宋明河掌门,老朽活了这大半辈子,居然能有幸得见真颜,真是不枉此生,我这小店今日也要蓬荜生辉啊!”
      原来这人竟是传说中清风派的掌门!我饱含崇敬之情地仰望向他。能见到传说中的人物向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在这荒凉的边关之地。
      江湖中有许多人被传说,也有许多人渴望被传说,但并不是所有被传说的人都能称之为人物,因为人物一词具有更为丰富的内涵,对此,我常常对华夏文化的博大精深表示叹服。
      宋明河在武林绝对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清风派因为他扬名,他也因清风派而地位高升,将将年过四十的他,十年前拥立新君得朝廷青睐,助他建立清风派,一套名扬天下的清风剑法成为武林人人向往的绝学,门下弟子数年来成倍增长。
      我觉得若是朝廷招兵买马的时候,大家也能像投靠清风派这样积极踊跃,那几个因为募不到兵而被砍头的官员就可以多活几年,可见人生无常,好端端地也会被殃及池鱼,居庙堂之高,也会因为江湖之事被改变命运,真是所谓的含恨九泉,做鬼也不想放过清风派。
      老张听了,轻笑一声道:“不想放过清风派的,又岂止是他们?”
      我说那当然,清风派如此风光势必遭到其他门派嫉恨,可是老张却摇摇头道:“非也,清风派掌门宋明河为人光明磊落,刚正不阿,仗义疏财,乐善好施,谦和大度,两袖清风……”
      如此自恋的老张居然会如此夸赞一个同性,我十分难以置信,于是他缓缓停住,轻咳一声道:“当然这是江湖之人所认为的,所以,尽管清风派一枝独秀,却也与其他门派十分友好,定期还会组织个门派联谊,交流学习活动什么的。”
      我觉得这个清风派真是不简单,或者应该说是宋明河很不简单,不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擅于笼络人心,就是他的确是个正人君子,老好人,因为在一个群体中,人们常常喜欢找个老好人做领导,那样的话,黑锅有人扛,冤大头有人做,大家纷纷觉得很和谐。
      但宋明河若是属于前者,就有些难说,不知是大家都太天真纯洁被蒙蔽了,还是大家都太能装沉得住气,总之按照老张的说法,整个武林在以清风派为首的带领下,一片和乐,于是我问:“那么,你指的是清风派的死对头万毒宗?”
      老张摇摇头,看到我冥思苦想的模样一脸鄙视道:“你想想,当有一天一个江湖门派的号召力超越了天子,朝廷会坐视不理么?”
      我点点头,随即反问道:“可是清风派不是支持朝廷的么?朝廷真需要了,他们的弟子也会上阵杀敌,而且平时清风派养着那些弟子,也帮朝廷省了军饷不是么?大家互惠互利,倒也没必要你死我活的吧?”
      老张赞赏地看了我一眼,“你这想法倒是有些见地。”我还没来得及为这一声难得的夸奖高兴,就听他话锋一转道:“但终是浅了些,任何一个帝王都不会愿意自己的江山依赖于一个江湖门派而存在,而任何一个武林大派的掌门,也不会甘心受朝廷随意驱使。清风派近些年不断裁减门下弟子,发展副业,美其名曰提升门下弟子质量,其实却是在一点点地归还朝廷当年为他们投下的银钱,以最终摆脱朝廷的控制。”
      老张这一说,让我茅塞顿开的同时,不禁沮丧自己思虑不周全,老张见状目光闪了闪,淡淡道:“江湖之事你知之甚少,不能周全亦是难免,若是你还带着……”
      老张像是意识到自己失口说了什么,急忙停住,我好奇道:“带着什么?”
      老张嘿嘿一笑,“若是还带着你的脑子聪明地想一想就周全了,呵呵呵。”
      言下之意,就是说我没脑子,我真是被他气死了。
      我的思绪被宋明河的一声冷哼打断,他盯着老张,轻笑一声:“老朽?”
      老张捏了捏他的花白胡子,想必他也不能理解宋明河干嘛对他这一谦称有所疑问。
      宋明河的目光渐渐泛出冷意,老张却反倒不卑不亢,颇有气概地与他对视起来,这让即便平时对老张心存各种不满地我,也不禁想要肃然起敬一下下。
      两人陷入旷日持久的眼瞪眼活动,彼此都企图以眼神杀死对方,我开始思考是否高手过招都会放弃直接开打,而是彼此心领神会地用目光厮杀,谁最先撑不住眨了眼睛,就是谁输,这样的话,我不得不说,我也是个高手,有生之年和别人比赛眼瞪眼的历史中,还从未有过败绩,真是恨不能武林大会也能这样比试高低,我就可以不用总是被老张嘲笑。
      我聚精会神地看着两人的眼睛,假装自己是个裁判,可是,这场比赛没有结果,因为比赛选手忽然和好了,哥俩好似的相视一笑,真是让人好想打他们。
      宋明河的笑很快就敛住,目光越过老张肩头,看见坐在四角桌前,一直沉默得没有存在感的池毓,神色一震,惊道:“你……”
      “晚辈池毓,见过宋掌门。”
      池毓悠然站起身,微笑着有礼有节地用这一句话打断了宋明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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