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待舞人归》司湄

3、第二章 佛寺祈福

　　绿柳成荫，细雨洗尘，晚春温暖的细雨飘过，初夏清和的风随之拂过繁华似锦的帝都。
　　宁阁外的庭院中修竹青翠，似有丝丝凉意穿过庭院，绕过屏风，给这幽静的宁阁更添一缕深静。二楼雅轩内，玉华香烟远盈。音泷身着浅紫留仙长裙，裙摆点点白梅随着她的步履若隐若现。此时，她正捧着一本《王朝正史》看得入神，徐徐微风穿堂而过，渺渺香烟渐渐消散在空气中。雅轩是相府内最为安静之地，这里只有音泷自己才能进来。雅轩内藏书过千，从诗歌散文，到史书兵法，再到奇闻异志、天文医术，门类之多，范围之广，曾经让音泷一时惊诧。更让音泷好奇的是：原主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位奇女子。
　　在现代，音泷是诸葛世家的传人，琴棋书画自是不在话下，医药兵法更是从小就培养，不过她最喜欢的还是舞蹈。但是，雅轩的原主人竟是与她如此相似，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些都让她对这位女子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与竞争感。
　　音泷放下书，整理了一下衣襟，缓步走到木窗前打开窗，呼吸着清凉的空气，恍惚间似是回到了自己的家。闭眸，睁开，那一瞬的恍惚已经隐没在了眼底，消失不见。
　　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在宁阁内响起，“姐姐在雅轩吗？”是清鸢的声音。
　　如萱轻声道：“是的，二小姐。”
　　音泷将书放回原处，转身将香炉内的香灰倒尽，整理了一下衣裙便走下了雅轩。
　　“清鸢，是不是又想出去玩了？”音泷笑道。
　　“呀！姐姐怎么知道的？我就知道姐姐是最了解我的人！”清鸢讨好地摇着音泷的手，“姐姐，父亲说让我们去栖霞寺敬香祈福，他说怕我们在家闷坏了，让我们出去散心，爹爹太好了！”清鸢高兴地转着圈，兴高采烈地说道。
　　“呵呵，不会是你缠着父亲，父亲才同意的吧？”音泷掩唇笑道。
　　“才不是呢！是爹爹自己说的，而且爹爹好像有些奇怪，说话闪闪躲躲，不知道怎么了。”清鸢回想着，“姐姐，你说爹爹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音泷见她神情认真，便也默默想起那日的事情，难道栖霞寺会有什么事发生?“清鸢，我们去寺庙祈福，或许是你自己想多了！”对于清鸢，她不想让她知道太多，毕竟还只是十一岁的小女孩，清鸢应该有她应有的快乐才好。至于其他的事，她愿意为自己的妹妹承担。

　　帝都重华东有云州，西接燕凉城，南邻衡阳城，北面则是骊山。骊山终年苍翠，四季如春，更有温泉隐没其中。据说，骊山曾经是座火山，只是近百年来再也不曾有活动迹象，天文台也称不会再爆发，因此先帝仁宗皇帝便将都城迁到了重华城。栖霞寺也在仁宗五年建在了骊山，“栖霞寺”是仁宗皇帝亲手题名，寺中住持空明大师佛法精深，因此吸引了无数香客来此拜佛祈福，香火鼎盛。
　　正值初夏时节，细雨飘过，骊山更见青翠，朦胧水气笼罩着这一倾碧波，更添一分神秘安谧。
　　音泷手执黑棋凝眸浅笑，这局棋她赢了。而她的对面，一身袈裟，一串佛珠，正是住持空明大师。此时，空明大师面带微笑，看着残局，却是深思。
　　须臾，空明大师将棋子放进棋罐，低念佛号，“施主，老衲想起一句佛语，不知施主愿解否？
　　“大师请说。”
　　“万法缘生，皆系缘分！偶然相遇，蓦然回首，注定彼此一生，只为眼光交会的刹那。”
　　音泷静默，侧首远望晴空，沉思片刻后才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缘起缘灭，缘聚缘散，皆是天意。触前生情，来生份，此生缘。”
　　“今生种种皆是前生因果。”
　　“前世因，今生果，既然不是我的，强求也无奈。”音泷苦笑一声，酸涩充斥心头，本以为已经把他忘记，却也会在某时不经意想起。
　　“忘记并不等于从未存在，一切自在来源于选择，而不是刻意。不如放手，放下的越多，越觉得拥有得更多。”空明大师道。
　　“放手......多谢大师。打扰大师多时，还请方丈见谅。”音泷起身，告辞而去。
　　空明大师望着棋局，黑棋杀伐决断，每一步都谨慎小心，却也会在细枝末节上过多纠缠，终是放不下。与那人是如此相似，或许天意如此，有缘，终会相遇。
　　音泷回到自己的房间，站了许久，缓步走到书桌旁，执笔却不知该写什么。
　　“此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最初的海誓山盟，最后不过是过眼云烟后的一纸空文罢了。
　　她挥袖疾走，拉开房门，直奔寺院后山的凌云阁而去。她没注意到，在她跑出去的那一刻，不远处的客房中也走出一人，直追她去。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她便到了凌云阁，身后的人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似是在保护着她。音泷迷茫地看着眼前的天地，一瞬间难言的痛苦让她失声痛哭。压抑许久的感情中是在这一刻泄露，思念，恐惧，迷茫，种种滋味在心头萦绕不散，她真的希望这是一场梦，梦醒，一切回归原处。
　　不远处的人，看着她哭泣，身形一颤，几欲现身，却又生生忍住。
　　许久，音泷挥袖将眼泪擦干，深吸几口气，又回到了从前的漠然。傍晚的彩霞似锦，浅紫深红映照在山头，流光溢彩。日光渐暗，音泷沿着来时的山路下山归去。
　　直到她走远，那个身影从树后走出。一袭白衣纤尘不染，衬得身形挺拔如松。没有谪仙般完美的面容，但是坚毅的双眸却让人心为之一动，那眸中的情绪有想念，有不忍，还有爱恋。或许，真是上天注定，他终于再次见到了她。那人唇角轻扬，一丝笑意盈于双眸。
　　音泷刚回到房间，清鸢便焦急地跑了进来。“姐姐，你没事吧？我下午来找你，你不在，问了寺中的人也说没见，急死我了！”清鸢深深呼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姐，你说得没错，来这里对了。太子居然也在寺中，而且也是今天刚来，你说巧不巧？”
　　音泷眸中光芒一盛，果然是早就安排好的。太子，看来这次不虚此行。“鸢儿，你知道太子的房间在哪儿吗？”音泷问道。
　　“就在我们的前面不远，姐姐，你要怎么做？”
　　音泷沉默片刻，“明天我们去找方丈空明大师下棋。”音泷的眼中一抹轻笑转瞬即逝。

　　晨曦温凉的风拂过山间，音泷和清鸢一早便登上了凌云阁看日出。纯净而透明的光芒洒满青山，
　　跳跃在重重碧绿中，笼罩着依山而建的凌云阁。山风浮动，轻纱衣袂飘舞，如云似水，宛如淡彩浓墨相间的山水画。
　　“绝磴千盘近紫穹，最高峰顶独梯空。天门依约开金钥，云路苍茫挂玉虹。蔓草久荒秦氏碣，青松多荫梵王宫。神州回首斜阳里，九点烟横一气中。”音泷清傲的嗓音回荡在山风间，“鸢儿，该下山了，我们去找空明大师下棋，看看那位传说中的太子是什么样子。”她挽了清鸢的手往山下走去。
　　走过凝翠山路石阶，穿过寺庙寂静后院，高大茂盛的菩提树下，一间古朴安谧的禅房内不时会有木鱼轻击的声音传出。
　　坐在菩提树下安放的石凳上，她们静默地听着祥和的诵经声，浮躁的心绪在这一刻被安抚，渐渐平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诵经声间歇，直至消失。
　　“姐，我们进去吧。”清鸢温和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倏忽一愣，望着不远处的身影，瞬间失神。记忆深处，是谁救了失足落水的她，是谁亲手为她点燃花灯，是谁海誓山盟之后舍她而去，是谁杀伐决断只为尽快回归......
　　音泷的心被不属于她的种种前尘往事纠缠，剪不断，理还乱。她痛苦地闭上双眼，泪水不由自主滑落苍白的脸颊，她想控制自己的思绪，却总是被刻骨铭心的思念与痛楚打败。音泷似乎再也没有力气去抵抗那眩晕，眼前瞬间黑暗。
　　“姐姐！你怎么了？你快醒醒啊！来人啊！”清鸢焦急地喊人。不远处的身影看见音泷晕倒，身形一动，从清鸢的怀中接过音泷，快步向空明大师的禅房走去。
　　清鸢失神地望着快步离去的身影，瞬间怔住，随之也快步离去。
　　黑暗中似乎有人在呼唤，一丝光芒穿透黑暗，音泷迷离的凤眸逐渐清亮，但是，她看到的是她的身体，在黑暗中是如此诡异。是她自己的身体，她看到了那颗红痣，红艳夺目。她绝望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若是身体在以前的地方，或许还能回去。可是，现在即使回到自己的身体，也只能在这黑暗中永生永世了。
　　“音泷......”一缕空渺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似有若无。音泷抬首寻找声音的来源，在她的面前，模糊的雾影逐渐清晰。
　　“你是，诸葛音泷。”一模一样的容貌，似是双胞胎姐妹，如同一个模子中印出来一样，彼此默默看着对方，倏忽，两人同时笑了。
　　“音泷，谢谢你替我照顾我的家人，我已经再也无法回到自己的身体了了，也许这天意注定，我和他今生有缘无分。我无法强求你爱上他，但是我求你不要伤害他。今生我欠他的无法偿还，是我唯一的遗憾。”诸葛音泷苦涩一笑，随后指着音泷腰间的玉佩“这是我和千机楼的信物，如果你有什么事，便去醉梦楼找凌霄，他会帮你。还有，小心皇帝，是他让人在我的饭菜里下了‘醉颜’，不过，你现在是活在我的身体里，那么他一定还会继续害你，你一定要小心！至于你自己，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你会来到这里。我的时间到了，你的身体在凌云阁下第一百零一个台阶下，是我嘱托空明大师将你的身体埋在那里的。”
　　“那你知道谁是帮凶吗？太子、皇帝、诸葛家之间是怎么回事？凌霄已经找过我了，他到底是谁？”音泷的诸多疑问盘旋在脑海，既然她活在诸葛音泷的身体里，那么她有权利知道所有的一切。
　　“我之前也在寻找答案，但是每次都会有新的疑问出现，所以没有任何进展。但是，太子的母亲是皇帝的慧静皇后，慧静皇后是因为太子难产而死，所以皇帝对太子是有恨的。不过，我找到了另一个重要的线索，太子不是皇帝的儿子，他是秦王万俟明毅的嫡子。这其中的秘辛我也无从知道。”诸葛音泷摇头不语，看着无尽的黑暗，“我该走了，万事小心。”说完，清晰的面容忽然朦胧，最终消失。
　　许久，音泷将所有的线索抽丝剥茧，却也没能得出什么新的线索。
　　她忽然紧握双手，柳眉紧蹙，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包裹，全身像是要被撕裂一般，痛楚瞬间袭来，让她来不及呼喊就被黑暗重新湮没。
　　似乎飘荡了很久，忽然有了着落点，挣扎了许久都无法逃脱黑暗的束缚，难道自己要被这黑暗困一生吗？
　　“吱......”是门开的声音，这到底是在哪里？
　　“渴，水......”用最后的力气说出这两个字，全身的力气似乎被抽干了，任由自己被温暖而陌生的气息包围却无从探究，温热的水滋润着咽喉，身体也舒缓了许多。没有任何理由，她愿意相信那个陌生的气息，放纵自己的疲惫，再一次沉睡了。
　　清晨凉爽的风轻轻吹过，空气中似有微凉的水汽，丝丝清凉让人清醒。
　　房间里空无一人，音泷迷茫地望着周围，这是哪儿？她挣扎起身，无奈全身的力气似乎被抽干，身体撞到了桌角，“好痛......”，她倒抽一口气，还没等她从痛楚中清醒过来，一双手绕过她的身后，轻轻将她抱起。
　　是梦中那个温暖的气息，她抬眸静静望着眼前的人，没有绝世风华的英俊，却莫名让人心安，似是前世就已经相遇的熟悉，是否在轮回的瞬间也曾擦肩而过？眼前的人忽然低头一笑，她突然回神，闪过他温暖的笑容。
　　“轩......”她浅笑凝望着眼前的人，细细描绘他的面容。其实，对于万俟承轩，音泷自己也不清楚对他到底是怎样的感情。或许诸葛音泷对万俟承轩的爱是刻骨铭心，不离不弃的，所以看见他自己就会心痛。可是对于音泷来说，他只是一个陌生人，为何每次相遇一种莫名的心安让她不由自主想要相信他？
　　为了不让他看出任何破绽，她任由不属于她的感情占据自己的思想，可是心里却告诉自己：他不属于自己，他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他是属于诸葛音泷的。
　　“音，我回来了。”温和的声音在自己的头顶响起，她抬头望进他的眼底，温柔而又坚定地告诉自己，他回来了。音泷的心一恸，眸中的黯然转瞬即逝。曾几何时，她也一直满怀希望的等待，等来的却是灭顶的绝望。相对于自己，诸葛音泷是幸运的，却也是不幸的，她没有亲眼看见自己一直等待的人回来就已经香消玉殒，在不复见。
　　阴差阳错，缘分天定，这一切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