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天人五衰（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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肌肉松弛剂……
和药效发挥需要一定时间的口服药物不同，针剂能通过静脉注射在血液中迅速扩散到达神经末梢，进而抑制中枢神经使人体失去反抗能力，因此它的流通是受到政府管制的。即便是综合而言副作用最小的氯唑沙宗，一旦使用过量，也有使人神经错乱乃至心悸而亡的可能性。
能接触到它的，除了出入和取药都在严密监控之下的医护人员，就只有科学省神经学研究相关的学者们了。毫无征兆地从医院偷抢来的可能性很低，所以应该是有意从内部流出去的——
“三野，放弃那辆车，你现在不适合开它……不，你必须离开，别指望抗药性。鸣山正在赶过去，别轻举妄动。”
黑发绿眸的年轻分析官说完立即切断了和三野的通讯。
她沉吟片刻，调出了科学省高危药物监控系统的登陆界面，输入指令，然后看着视野里快速闪过幽蓝光屏上不断加载的资料，苍白纤长的手指在富有弹性的黑色扶手上颤抖般轻轻地点了两下，脸色愈发凝重。
……数据没有任何纰漏。
即便掩饰得非常巧妙，在那个男人主导下发生的多次恐怖事件中，犯人所使用的违禁与管制药剂的量统计起来仍是大得远远超出了用“犯罪者别有手段”所能解释的。而垄断了相关原料和技术的科学省……
绝不会允许有人会威胁到其地位与权益。
“——他们会做出这种事，还真是一点都不意外呢。”
这年轻的女人轻轻吐出口气，在把三野的状况发给了鸣山之后，就加快了赴往停车场的脚步。
没必要因此感到愤怒，愤怒无济于事。与其浪费时间酝酿那会扰乱思维的负面情绪，不如做些更有意义的实事——
“狡噛先生！”
久夜一坐上副驾，双眼就因为司机手上拿着的金属串亮了起来，“这是老式的钥匙呀，好久没有见到了，就小时候在老宅的箱子上见过。”
“是征陆老爹给的援助。”黑发蓝眸的青年心情明显很愉快，“在到达目的地之前我们得先去拿点东西……你知道的，现在Dominator不能指望了，上面发下来的那些小打小闹的玩意也不会有用的。”
“真好。”真矢松了口气，那位老警察看起来……还是愿意再做出一点尝试的嘛，这是好事，“我也有准备。”她俯下身脱下自己的鞋子，从里面抽出两管针剂交到狡噛手里，“这个，蓝瓶的是麻醉剂，红瓶的是……安乐死用药。”
狡噛看起来很惊讶。
“你一直随身带着这些？”
“没错。”久夜啪嗒一声扣上了安全带，笑着看他，“狡噛君，要把我抓起来吗？Dominator不管用了，征陆老爹有援助你手铐吗？铐方向盘上是不管用的，你大概得把我铐在你的手上，或者说，把你铐在我的手上……天啊，这要是几十年前，该被某些编剧脑补出一部贵圈真乱的影片了。”
狡噛哧笑出声，身体往后倾靠在了真皮座椅上，没握着方向盘的那只手摊了摊，做了个耸肩的动作。
现在追究这个没什么意义了。就像追究过去那许多为了让Sibyl取代旧秩序而作出可怕事情的学者和政客们那样。现有法制系统的创建也好，为使其得到巩固做出的行为也好，若有仲裁一日，也许他们会争辩说，那是他们仅能为不容乐观的现实所做的，即便残酷也无可贬斥也说不定吧。
但是，谁会需要那样的抗争呢？
就像Sibyl的诞生一样。
到了最后，它就像任何一场义正言辞的大义之战，得益者永远不会是开战双方的任意普通人——他们所能得到的只有死伤和泪水，到头了不过一个勋章和少许赔偿，仅此而已。
她和那些人其实没什么不同，一样是为了利益做出可怕事情的加害者。
久夜对这一点非常清楚。
一旦被得知了真相，会有很多人感谢她吗？也许吧。会有很多人怨恨她吗？必定的。
她会后悔吗？
……不知道。
直到狡噛拿到了征陆老爹的枪并告诉她他们可以再次出发了的时候，她也仍不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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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野在的那辆车上有相当精准的定位系统。
感谢上帝，感谢真主，感谢任何一个被人类造出来解释未知的并不存在的神，他们到达现场的时候，三野早已被鸣山接走，那些戴着头盔到处抢劫的年轻人也被顺手清理了，可惜的是槙岛圣护……跑了。
留下了管卷的尸体和那辆不知从哪弄来的车。
老教授看起来相当惨，双手食指被砍下，眼球被挖出，脸上的表情滞留在惊恐和疼痛的状态，那张长满老人斑的脸浸泡着鲜血，看起来僵硬怪异又扭曲——狡噛感到了不忍，即便他帮这老人合上双眼，凹下去的眼眶看着也不像瞑目了的样子。
他们没法联络到他的亲人，毕竟都不在世了。
听隔壁年纪也已很大的住户们说，老人除了平时出门购物时会和他们打个招呼，就一直呆在家里，安静得很，是个很让人安心的邻居。真是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太突然了，这里的治安一直很好。警官小姐，最近这可怎么办啊？我孩子也担心着呢……
久夜安慰了他们，却并没像以往上门的监视官那样告诉他们接下来就没事了不用担心，而是让他们平时出入小心，不认识的人就不要开门，必要的时候要保护好自己——女人嘱咐着，暗暗感到了悲哀。被圈养起来的畜生尚懂得反抗对它们露出獠牙的野兽，但大部分国民已经如这些普通人一般，被剥夺了保护自己的意识。
不管怎么说，既然已经知道了槙岛圣护的目的，那么接下来他会去哪里就是可推测——不，应该是肯定的了。毕竟老人身体的缺失充分说明了一件事：他需要去某个只有凭借老人体征才能进入的地方——比如说，现如今已经不再作为教育机构开放的出云大学研究所。
“真失。”狡噛沉声道，“现在就出发吧。我们得赶紧追上他，越快越好……”
“——不差这么几分钟。”
黑发绿眸的年轻女人蹲下|身用戴着橡胶手套撑开老人的口鼻，强忍着老人本身的那股味和尸体臭气融合起来的怪味，动作并不怎么轻柔，“那家伙走得这么狼狈，肯定会留下什么给我来找回场子，像一些他认为能显示自己很能的废话……一般来说，能给我们提供一些有效信息。”她说着眉头舒展开来，轻轻一扣，拎出了一个被装在塑料袋里的U盘，脱下手套，把U盘塞到了衣服口袋里，“找到了，走吧，我们在车上看……”
狡噛没说什么，拧开了门把手先出了门，环视一圈见左右无碍，便伸手示意她跟上来。在两人再次坐上驾驶座的时候，男人看了一眼后视镜，看见低头扣安全带的人侧过脸的一瞬下颌凝出了一滴水珠。
这是哭了么？
可抬起头把U盘插进手环的时候，她的脸上却并看不出有哭过的痕迹，只是冷漠地掠了掠头发，支着下巴，看着弹出来的影像里那个精致眉眼间含着平和微笑的、看起来就让人想感叹岁月静好的青年。
那是槙岛。
“小夜，我要去哪里，我想你是知道的。”
金色眼眸的青年轻轻勾起嘴角，微长的白发在明亮的室内泛着洁净的柔光，双目定定地望向前方的摄像头，“我们当初谈过的。即便初衷是好的，但后来的走向，已经证明了Sibyl及其法规并不完美，甚至是不适合被继续推行下去的，它的漏洞实在是太大了。总得有人去做些什么来改变这一切。你和真失棠虎放任并利用了我。那并不妨事，但至少让我做完最后一件事吧。”他说着有点机械地笑着顿了顿，“狡噛慎也，我知道你也在。只要不毁掉Sibyl生长的土壤，它就会再度滋生出来，把这个国家重新变成一片乏味的田地，稗子用来烧火，麦子留着食用，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值得吗？为那种东西。只要有人，有资金，有舆论需求，Sibyl随时能被重新建立。你也明白这一点，难道不是吗？你一定能理解我的，一定能……”
久夜看着那影像重归于无。她好几次想关掉那影像，忍了又忍，最终还是看着它播放完最后一帧。
良久之后，她冷笑了一声。
“又拾人牙慧。他也就擅长这个了……抱歉，狡噛君。”久夜摆了摆手，话语里带着鼻音，“我知道，你听完会有一些想法。没关系，等解决完槙岛之后，你一定会得到满意的答案。”
“——我其实能理解，真失。”
狡噛看着前方不断向后疾驰的公路，手把控着方向盘，语调有些漫不经心，“不要太看不起人，我不会因为这么点事就心生龃龉的。顺便说一句，我可不想和那家伙相互理解，然后被他当成同类。”
“那感觉有点恶心人，对吧？”久夜接上了他的话，揉了揉太阳穴，两人相视一笑。
话题就此打住，算是心知肚明地各退一步，优先解决了眼前最大的问题再说其他。两人都会开车，在轮换着飙了四个多小时车之后，他们猝不及防地一头撞进了一片一望无际的金黄色，晒了阳光的植物独有的芬芳扑鼻而来，到处都是巨大的风车和电缆，杳无人烟，安静得引人昏昏入眠。在这片早八百年就没什么人来的土地上，出云大学的研究所倒是很显眼，只是方向不对，他们根本没办法很快就把车开到那个古旧的研究所旁边去，绕路又太费时，最后只好下车徒步过去。
天气很热。路走到一半，他们就看见稻丛中停着一辆明显不应该出现在这地方的古董轿车，车里并没有人，门关着。说古董是因为它有排气管，明显是烧汽油的，那玩意很烫。
“啊，这是哪个年代的老家伙。”久夜眯着眼睛，用手遮挡着阳光喃喃道。
“他应该刚下车不久。”狡噛拂掉身上沾的草屑，“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坏的。”久夜把目光移向了明显是大门口的地方，低头看着地面往前走了两步，然后被拉住了，“怎么？”
“坏消息是，走那个方向不适合，因为我们最好爬墙进去。”狡噛的表情有些揶揄，“你穿着裙子……”
“我可以一键换装。”久夜挑眉瞪他，“不过我们不从正门进去，你确认？也许我有办法呢。”
·
狡噛和久夜正在门口拌着嘴的时候，槙岛早已摸到了序列发生器的控制室。
进入到那里的一瞬，这个白色头发的青年其实是迷茫的，如果他能切实地明白自己的状态的话。无数钢铁铸就的机械臂在玻璃的那头齐整地挥舞着，冰冷又规整，就像身处Sibyl之内的大部分人，是被控制的，无害的，脆弱的。
……以及，让人无所适从的。
他摸出了随身带着的《旧约》，想要默读里面的句子，给眼前之境一个合适的表述。
不过，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小夜追得很紧，说不得这会儿就到了——他需要看些别的。槙岛合上手里的《旧约》，打开主机，插入Jackson给他的遗物，开始在资料库里挑挑拣拣：这个十分擅长从众多资料里选出所需信息的男人，很快就拎出了如何操作序列发生器的步骤，并三两步破解了权限，打算让下一季小麦颗粒无收——
“咳咳……”背后传来了中年男人咳嗽的声音。
槙岛瞳孔骤缩，他警戒地迅速转身，看见曾经的老师温和地看着他，坐在皮椅上点了一支烟。
——当然，并不是真人。槙岛几乎是瞬间就判断出了这一点，而对方居然会抽烟，这也挺反常的。不过最近发生的这么多事，也足够他焦虑得抽烟了。
提早预测出了自己会到这里来吗……？
“圣护君，你总是喜欢做这样的事。当初烧了图书馆我就挺心疼的，现在这是要毁了很多人赖以生存的粮食吗？”那个有着绿色眼睛的中年男人吐出一个烟圈，疲惫地摇了摇头，“我劝你别那么做，你不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槙岛没打算听对方说下去。他只打量了一下四周，迅速找到投影源头，犹豫了一会儿伸手关掉了那玩意，弯下腰准备把它丢进角落的垃圾桶里。
嘟——嘟——嘟——嘟——
操作屏暗了下来，整个房间瞬间被长鸣不止的警报声笼罩了。
急促的脚步声自门外长廊响起，而后门被猛地踹开，一男一女迅速破入，用黢黑的枪口对着他的脑袋，手指按在扳机上——
“把手举起来背在脑后。”
狡噛冷声道，被汗水浸湿的黑色碎发下，一双冷厉的眼冰霜般锁定着眼前不慌不忙地站直了身的男人，这个以残忍的手段害死了他昔日好友的人，“槙岛圣护。”
“狡噛慎也。”白发金眸的男人像是觉得很有趣似的，学着他的语调念出了对方的名字，随后笑着举起了双手，“还有，真失久夜。”
作者有话说第31章 天人五衰（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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