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志愿]茧》若依_

10、白昼如夜

　　方若绮的日子越来越难过。同在《纽约客》剧组，古芊菁对她的苛刻，比从前更甚。方若绮左思右想，她对她的得罪，只可能是那场跳楼戏里，她得到了黎华难得流露出的关切，而这恰恰是心高气傲的古芊菁苦不能得的。

　　她觉得有些委屈。古芊菁只看到了她夺走了黎华的关心，却对她替她承受的危险不以为意。可是她也知道，在古芊菁的世界里，若要留下来，就必须按照她制定的法则继续下去。所以，她压抑了身体里所有的反抗细胞，对她的蛮横忍气吞声。

　　“因为已经在进行《纽约客》和新专辑的录制，所以接下来的一个月，新的通告只有一支万松红酒的广告和一部王瑞恩导演的《威尼斯之恋》。”方若绮毫无保留地将黎华的行程汇报给古芊菁，心里却是极不情愿的。《纽约客》短短一周的国外取景已经令她焦头烂额，《威尼斯之恋》又将赴意大利取景，她实在不想再在异乡面对古芊菁无时无刻的试探。可是她已经触怒了她，若再对她有所隐瞒，她所将面对的，甚至不只是出局那么简单。

　　古芊菁依旧仰着脸，神情倨傲地听她说话，怀疑地问：“真的只有一支广告和一部电影吗？”

　　原本小心翼翼地方若绮被她这么一问，倒无畏起来：“你要跟我合作，就得相信我。”

　　她倏地侧过脸，目色凌厉地说：“方若绮，我告诉过你，别挑战我的耐心。”

　　“你要对我没耐心，也不会这么早来片场听我说这些。”方若绮笃定地说。

　　她面露不甘，却没有再反驳，只凑在方若绮的耳边说了几句。

　　“只有这些？”方若绮显然并不满意。

　　“你给我的消息只值这些。”

　　“那他现在……”她喃喃自语般地说。

　　“别问我，”古芊菁打断道，“我对推理这种事没兴趣。”

　　“哼，女人，”突然响起的声音令她们都一惊，“我奉劝你一句，有时间在这里跟别人的助理说悄悄话，不如把心思花在研究剧本上，别害得别人天天陪你NG。”

　　方若绮跟着古芊菁这么些时日，看得很清楚，圈里的人大都对这位嚣张跋扈的大小姐敬而远之，敢与她这般正面顶撞的，也只有童靖阳了。

　　古芊菁当然不愿就这样吃瘪，音调提高了一个八度，毫不相让地道：“哼，本大小姐的事要你管？闲着无事来听女人聊天，算什么男人。”

　　这话显然触怒童靖阳。方若绮深知一场唇枪舌战逃不了，趁他们摩拳擦掌之时悄悄退出。

　　******

　　夜里陪黎华进棚录音，这是方若绮十分喜欢的时刻。

　　录音棚不似片场，人来人往，喧嚣鼎沸。这里很安静，唯有那个男人温润醇厚的歌声填满整个世界。

　　大面玻璃的彼端，黎华戴着耳机，静静地唱。他总是把歌词记在心里，于是唱歌时会阖上眼睛，让自己完全沉浸在音乐里。有时手指轻轻打着节拍，有时眉心微微皱起，连这些细微的动作都自然地融进音乐。他的专辑卖得好，是因为他用心在歌唱。

　　玻璃这一边的制作室里，方若绮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坐在操作台前的高明权一手扶着耳机，一手熟练地在几十个按钮里来回切换，时而赞许地频频点头，时而手指轻击操作台若有所思。

　　优美的旋律千回百转，深情的歌声幽幽萦绕，撩起方若绮心中淡淡愁绪。彼时，和筱筠、阿威一起缩在民歌餐厅后台的小房间里，放着黎华的新专辑，聊些有的没的。那时日子过得单调，却从不乏味。而现在，她坐在EAMI十九楼的录音室里，窗外夜景旖旎，耳畔歌声潺潺，寂寞却在心底肆虐。

　　恍惚间，音乐淡去，余音袅袅。黎华摘去耳机，一脸轻松地从里面出来，高明权向他竖起拇指：“不愧是天王，这么快就完成了。”

　　黎华笑答：“是你的编曲功力了得。”

　　让方若绮去把周映彤叫进来，她对这样的效率相当满意，问黎华：“看来今天状态很好？”

　　“的确。”

　　“时间尚早，要不要趁热打铁，把我制作的那首也录了？”周映彤清楚黎华的个性，知他对工作全心全力。

　　“正合我意，如果你不介意熬夜工作的话。”

　　“如果能做出好作品，熬一两个夜太值得了。”周映彤如是说。

　　这对话听得方若绮怎么都不舒服。根据行程，《纽约客》明天的拍摄从早上八点开始，也就意味着，今晚黎华又只能在休息室或者车里小憩两三个小时。

　　可是她没有发言权。

　　黎华对她说：“方若绮，你先回去吧，明天直接片场见了。”

　　“我还是在这陪你录音吧。”方若绮答。

　　“陪我录音也不就是干坐着？何况我录完也就直接在休息室睡了，你还得回去，没必要在这耗着。”

　　黎华这样说，方若绮也不好再坚持，只好问：“那你需不需要吃点什么？我给你买了再回去。”

　　“不用了，”黎华向周映彤示意，“我现在感觉正好，就抓紧时间开始吧？”

　　方若绮无奈，只得提前离去。

　　秋天的夜晚凉得肃杀，树叶在风里打着转儿，夜风刮得脸颊生疼，她缩缩脖子，扯了扯外套的前襟将自己裹紧。

　　晚上是开了黎华的车一起来唱片公司的，自己的车还停在片场。深夜，EAMI门前的马路一片寂静，阑珊的霓虹映了一地，说不出地苍凉。鲜有车辆通过，偶尔响起引擎声，不过是私车，匆匆过路。

　　空荡荡的街道，空落落的心。方若绮坐在路旁的消防栓上，毫无期待地等待一辆路过的空车。

　　一辆白色的路虎停在她跟前，苍劲的车身，温雅的颜色，在沉静的夜色里那么显眼。

　　男人摇下车窗，探出头说：“嗨，上来吧，我送你回去。”

　　“谢谢你，高先生，”方若绮站起来，欠身婉拒，“不过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就好。”

　　高明权左右看看，说：“这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上车吧，别耽误了休息。”

　　她上车，关上车门扣好安全带，动作十分拘谨，礼貌地说：“假如路上有空车就放我下来吧，我也不想耽误您休息。”

　　他笑笑，没有回答，问她：“你住哪里？”

　　她犹豫了一下，报出街道名。

　　他想了想，疑惑地说：“我印象里那里并不是住宅区。”

　　她坦诚：“我住的地方不太方便停车，你把我在那里放下就好，我自己走回去。”

　　事实上方若绮住的地方可算是这座城市的贫民区，鱼龙混杂，若有这样的车进入，必然引人注目，她不想太给高明权添麻烦。

　　路上，两人沉默，方若绮倚在车窗边，望着两旁街景匆匆倒退，思绪翻飞。

　　“为什么选择做艺人的助理？像你这样的女孩，应该有很多选择吧。”高明权与她说话。

　　“我学历又低，什么也不会，哪里有好的工作可以做，这份工作的薪水还比普通公司高呢。”她刻意调侃。

　　“大多数女孩这样做都是为了想进演艺圈，或是想接近明星，你这样的原因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他笑答，又问，“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尝试做歌手或是演员呢？你的条件并非没有机会，假如成功了，收入可是相当可观的。”

　　“我对自己还有些自知之明，”方若绮不愿过多谈论自己，转而问他，“那么高先生喜欢做艺人吗？”

　　“怎么说呢……”高明权拖长了音，似乎思考得很认真，“如果只是演戏和唱歌，我当然是喜欢的，但做艺人要面对的不仅仅如此，我想这些你也知道。”

　　“所以现在选择做幕后吗？”她顺着他的话问道。

　　“是啊，虽然幕后工作不如在幕前那么耀眼，但是远离了那些纷扰，反而有更广阔的创作空间。”

　　“不会觉得有落差吗？毕竟幕前幕后的受关注程度相差那么多。”

　　“专辑销量好，电影叫座，其实也是对制作人的肯定，只是工作方式不同罢了，既然选择了幕后，当然就要习惯这样的方式，”高明权突然放慢车速，问，“是这里吗？”

　　方若绮朝窗外一看，心里陡然一惊，言语间，车竟已驶至她住的社区，狭仄的小巷纵横交错，低矮的平房上瓦块凹凸不平，墙面斑斑驳驳，衣衫不整的男人嬉笑着走过，不时朝车窗里张望。

　　方若绮顿感窘迫，一时竟语塞，只心虚地点了点头。

　　高明权温和地说：“这附近只有这一个社区，我想你大概是住在这里。”

　　“麻烦你了。”她仓促地解开安全带，几乎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这的确是个令人难堪的地方，但是方若绮别无选择。离开了民歌餐厅，不管住在哪里她都需要支付房租，而她作为助理的薪水只能负担起这样的居住条件。

　　“方若绮，”他叫出她的名字，“你是一个人住吗？”

　　“嗯。”

　　“女孩子一个人住在这样的地方太不安全，可以的话还是换个地方住吧。”他关切地说。

　　“没关系的，我习惯了。”她故作轻松地笑。

　　“虽然你不是艺人，但毕竟身在这个圈子里，而且还是黎华的助理，很容易被一些捕风捉影的记者拿来当话柄。”高明权相信方若绮能懂得他的言下之意。

　　方若绮定定地思索片刻，说：“高先生，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谢谢您送我回来。”

　　方若绮下车走了一段路，才听到身后的车掉头离去。她转过身，看到车灯在夜色里划出两道绚丽光影，又即刻被黑暗吞没。路旁蹲着喝醉酒的男人，不怀好意地朝她吹口哨。

　　从哪一家的窗户里飘出哀婉的歌声，黎华高贵的声音弥散在污浊的空气里，似一场不期而至的梦境，笼罩整个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