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闱怨，云深不知归处》瓶邪^

1、【一】壁谢宫

　　暮秋，夜凉。
　　即便石阶冰寒刺骨，我跪着不敢动，亦不敢抬头。
　　映入眼帘的只有数尺之外的一袭委地的长裙，裙边描着大红的菊花，衬着絮青的菊叶，金线裹边，我一眼就认出那是司制房的宫人新制的宫装，是专程做给新晋的华妃娘娘新年宴上待酒用的，可惜衣服却没有派上用场，因为就在酒席的前一日，华妃不知染了什么急症，半夜被奇痒惊醒，唤来宫婢临镜一照，才发觉脸上已经起了无数红点，粒粒透明如水泡，疼痒难耐。
　　请御医把了脉，折腾了许久，也说不准这疾从何而来。只开了一些调养气血的药方，在观其效。
　　听闻皇上来过一次，华妃声泪俱下，说是怕惊了圣驾。宁死不可相见。隔着轻纱幔帏。美人近在咫尺，却无法聊以安慰，也许闻之声，悲之切，皇上那夜谁的寝室都没有去，隔夜还亲自吩咐了御膳房调了一个精于糕点的奴婢前去服侍。

　　怎么多宫妃美人，皇上却还记得新晋的华妃最喜欢的便是精致的甜点。只此一念已经招来有心之人的忌妒，皇后之位尚悬，此时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将人置于风口浪尖之地。
　　何况这个宫婢还是被德妃一手提拔起来的，也就是我。
　　清晨，露水深重，我已随鄂公公踏着寒气而来。

　　壁谢宫位于皇城最南，宫苑层叠纵深，茶花艳艳，倒像是一座桃园。难怪当初德妃对皇上这样安排耿耿于怀，也难怪，宫里的女人什么都要争，哪怕一只钗、一匹锦，何况是这样的大宅子。
　　在此之前，我与华妃几乎没有交集。

　　入宫三年，因姿色平庸，秀女落选，本可以按例离宫，却被庄嬷嬷无意间在我房间拾得一只绣包，硬是说上面的刺花图案与前几日弄丢的绣包一模一样，还说是她侍候了多年的已故太后所赐，那是我刚入宫，不知言语忌讳，只知那绣包是友人亲手绣制所赠，上面的金丝银线均产自我的故乡，因此义愤填膺与她对质，可我还未开口就被她狠狠掌帼，在加上她教唆另一名宫女为证，我便百口莫辩，被罚分去浣衣房。亦失去了出宫的资格。
　　后宫之中不但主子之间明争暗斗，就连同为宫婢也排资论辈，应着我是新来的，身边也没带够足够的细软而对我百般刁难，总是将最脏最累的活交给我做。没日从早到晚我的手都浸泡在污浊的冷水中，不到一月，我手上的皮肤已经开始红肿脱落，一碰东西就会砖心的痛。
　　有时更会因为洗衣费时而耽误发饭的时间，偶尔能得些残羹冷炙已经是幸运。
　　等熬到一年时，进来了几个新的浣衣女，我的近况才徐徐转好。
　　先是得知庄嬷嬷年迈老眼昏花，导致失足落水而死，终于解了我的心头之恨。另一则是无意间得到那是还不是德妃的董采女赏识，尤其当她得知我老家是专做胭脂乳膏，我亦得尽家母的真传，又知我因被人陷害而不能离宫更加替我感到不值，于是找机会替我在司膳大人面前美言两句，这才将我解出苦海，得到在司膳房烹制点心的差事。
　　原本我以为自己的一生终将在那铁锅案台上度过，却不曾想，当皇上怜惜华妃说要请人专门伺候的时候，德妃却向皇上推荐了我。
　　我自认厨艺不差，在司膳房的两年，点心也做的像模像样，但诺不是德妃开口，这样的差事也是断然不会我的头上的。
　　当着皇上的面，德妃只说让皇上宽心，我必能以一手绝艺哄的华妃开心，到时定会五毒俱散，重还闭月羞花之貌。但转过身，德妃便稍稍一用力掐住我的一截手指：“连澄，你定要好好服侍华妃才是”
　　入宫三载，我怎会看不懂她眼底的意蕴。
　　皇后之位悬空，群妃表面和善贤淑，暗地里早以斗得波涛汹涌。
　　我本无心卷入，但想来却定是逃不掉了。
　　念及于此，我竟忘了身份，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你也觉得本宫的脸，不会再好了吗？”站在缀满孔雀翎帷幕之后的女子一袭轻纱缓缓地走出来，面纱遮面，独留一双清冽的双瞳，泪光莹灿，灵动无双。
　　“奴婢绝无此意，方才失态还请华妃恕罪。”我连忙跪下，再也不敢抬起头，早就听闻伺候宫妃不是什么好差事，稍不留意就会受仗责之苦。
　　谁料她微微俯身，一双纤纤玉手温柔的将我扶起，：“假如是注定，本宫又怎能逆天而行。更不会迁怒于别人，你起来吧!”
　　桂公公也在一旁插话道：“你大可不用这么胆战心惊华主子是宫里最善待下人的，跟那些动不动就发脾气的主子可不一样”
　　华妃浅笑：“呵，可不就是我太宠着你了，这话要是叫别人听去了，又会嚼舌根了。”
　　说话间，桂公公亦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哄的华妃笑开了眉。
　　另外几个宫婢也跟着笑起来，方才严肃的气氛顿时消失了。
　　夜里，我在壁谢宫的小厨房里做了金丝卷给华妃送去，正行至窗边，却看见她正对镜梳头，只是一眼，我便吓的差点打翻了手中的玉盘。
　　那哪里是人的脸，简直是百孔千疮，让人目不忍视。
　　隔日，趁着华妃小憩，我将所见一丝不漏地告诉德妃，回来时，捏着手中的一对玉玲珑，再看茶蘼架下绣着团花的华妃，不由得有几分愧疚。
　　假如我没猜错，华妃毁容的事实在太过蹊跷，偏偏是在为圣上的前夜，偏偏德妃又将我安插进壁谢宫。
　　“连澄，你快来帮我看看这团花扇绣得如何？”
　　她浅笑的眉眼，更想是天真的孩童，就连桂公公也说她未免太没城府了，毁容这样的大事都自己往肚子吞了，诺是哪怕在皇上面前说一字半语，如今壁谢宫也不会如此冷清。
　　“公公，你觉得华妃毁容不是意外？”
　　“当然不是！你可知那日是谁代替华妃？”桂公公吃凑过来轻声道：“是德妃！”
　　我的心随着他的话音一颤，下意识的将那一对玉玲珑往袖里藏的更深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