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若记半生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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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忘川的景色千年如一，血色妖冶的曼珠沙华一直怒放。忘川上的奈何桥上总是人来人往，饮下忘川水，站上望乡台，再看一眼熟悉的人世，三生石上记载的三生三世，不灭不忘，历历浮现。
颜如昨坐在忘川边出神，在他的印象里，从未看过属于自己的三生石。
颜如昨第三次来到了这里，三百年的时间恍然而过，他却一次都没走过奈何桥，饮过万川水。
不远处飘飘悠悠来了一位身着绛色华服的女子，轻声道：“颜小公子，好久不见。”
颜如昨冲她微微颔首，眉眼舒展开露出一个浅笑：“又过了一百年。”
女子笑了笑：“可是颜小公子没有变。”
他低声说：“菀姬，你也没变，忘川也是。”
唤作菀姬的女子笑容里浮现出了涩意：“因为我是孟婆啊。”她在忘川的奈何桥上看着过往的灵魂饮下忘川水，一次次轮回，用这不变的容颜守在这里千年。
菀姬道：“颜小公子大概不知，忘川变过的，曼珠沙华并不是一直绽放。”可是颜如昨却每次都在花开时来。
“是吗，开在彼岸的花也会凋谢啊。”颜如昨若有所思，下意识地触碰着彼岸花的花瓣。
菀姬沉默，并未告诉他曼珠沙华的花香和忘川水的效力并无区别。
颜如昨起身：“你来劝我喝下忘川水？”
“算起来，这已经是第三世了，你当初的誓言……”
“我若用尽三生三世也寻不回他的心，当遵守誓言，落得自毁元神魂飞魄散的下场。”
菀姬见他向奈何桥的反向行走，只得跟在他身后道：“你大可不必兑现，颜小公子，你与他本就有三世情缘，缘未尽……”
颜如昨停下微微侧头道：“我累了。”
菀姬一怔，站在原地喃喃：“再执着也会累么。”
（二）
“我颜如昨从此立下毒誓，定用尽三生三世与沈寂影纠缠。若三世已尽，寻他不回，便以自毁元神，魂飞魄散为代价，只求不饮忘情水！”
颜如昨执拗地不肯喝下忘川河水，宁愿立下毒誓。他清秀的脸上滑落了滴滴晶莹的液体，把血衣渲得更妖冶。
「我立下毒誓，求得三生三世的时间能与你相见，用魂飞魄散的代价，只为了你能回眸一眼。」
（三）
血珠顺着剑刃一滴滴落入水中，缓缓渲开，染红了倒映的皎月。
那人似乎还有口气，温热的液体顺着手指滴入水中，他抬眼，沈寂影看见他眼中交织复杂的感情，刻入魂魄，铭在骨骼，永生难忘。
不甘，绝望，悲伤，眷恋。
却唯独看不见怨恨。
熟悉的眼神，挥之不去的是那人濒死时的眼神，他极力否认心中生出的痛觉——他杀了颜如昨，杀了那个刺穿他妻子咽喉的混蛋，可心中非但没有大仇得报的喜悦，反而觉得不舍。
或许沈寂影一生也想不通，这个人眼神中为什么没有怨恨。
「我寻到了你，你却已娶妻生子，你这般正直的人断然不会与我纠缠。我杀了你妻，断定你会追杀我——但一生怨恨，终比无所交集要好得多，至少你的记忆中还有颜如昨这个人。」
如此，这一生无憾。
（四）
菀姬坐在桥头，没想到过了百年，自己却能清晰记得这张清秀的脸。
即使在人间算得上出众，在仙界也只是平凡。
“你叫颜如昨？”菀姬想起了百年前青年在忘川的毒誓，她守了奈何桥上千年，当了孟婆上千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执着的人。
几乎用尽力气才稍微缓过来的颜如昨虚弱地抬头看着眼前的女人，只觉得眼熟。
“我叫菀姬，是孟婆。”
颜如昨脸上露出了自嘲的笑：“我果然是个傻子，对吧。”明知道沈寂影根本不可能记得他，却还是舍不得放不下，宁愿魂飞魄散也硬要和他绑在一起。
就算付出了这么沉痛的代价，那人依然没有正视过他一眼。
菀姬沉默良久，道：“这世上的傻子不止你一人，在这忘川守了千百年的鬼差哪个不是。”人是有执念的，一旦找到了让他无法割舍之物，便再也不会放手了。
颜如昨问：“那你也是吗？”
菀姬苦笑：“一半而已。”她不是因为执着，而是已经厌恶了人世多坎，厌恶了人心难测，她承受不起千变的人心。
“你在躲避什么。”
她低下头，沉声说：“我比你先倦了，累了，也没有你这么执着。”
“那我也会和你一样吗？”
菀姬柔和地笑了笑道：“每个故事，结局不同。”
「有时太过强烈的执念，只会让你落得遍体鳞伤。」
（五）
颜如昨站在桥上，撑着那把已经褪色的红油纸伞，凝望着远处河上的一叶小舟。
明明隔得很远，明明看不清船上的人，但他就是知道沈寂影在船上。
每一生都在红尘人间中寻觅，立下毒誓起每一生都保留着记忆，只要一个人静下来就会有庞大的记忆画面不断出现在眼前，他唯有不停思考才能打断这些画面。
这已是第三世了，他终究还是错过了他。
「纵然我有千般不愿，也无力改变已定的结局。」
红油纸伞挂在桥头，清脆的落水声，本是镜般的水面泛起了圈圈涟漪。
沈寂影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回首一望，却只看见远处桥上有一把红油纸伞挂在桥头——那分明是他赠给颜如昨的，他随身携带着，不管阴晴雨雪都会撑着。
鬼使神差般，他也跃入水中，无论船上的新婚妻子如何声嘶力竭地叫喊，也再不浮上来。
「若我记忆深处的人是你，我定不会放手。」
（六）
菀姬冷眼看着沈寂影，看样子他是在死后忆起前尘往事，才得知了与颜如昨的事。
沈寂影脸上的表情有懊恼，后悔，失落，这样表情的人类，菀姬已经看过太多次了。
她心有不屑，也为颜如昨不平。这样普通的人，怎么配得上颜如昨那般烈火似的人，他对沈寂影的执着叫人心惊。
菀姬不懂，颜如昨何苦为了这样的人付出那么沉痛的代价——但她又何尝不是为了不再重返人间而躲在这忘川？她当了千年的胆小鬼。
菀姬看着接过汤碗的沈寂影，终究不忍心颜如昨一个人落得那样惨然的下场，开口对他说：“若投了胎，你再也找不到颜小公子了。”
沈寂影迷惑不解：“此话何意？”他以为颜如昨比他先过了奈何桥。
“……”菀姬抿嘴道，“他曾立下毒誓，若三世用尽寻不到你的心，便自毁元神魂飞魄散，以此为代价保留每一生的记忆。”
菀姬的这番话对沈寂影来说犹如一记闷棍，脑海中一片空白，只知道如昨就要魂飞魄散了……
“如昨在哪？”他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颤声问。
“忘川尽头。”
「我深知你执着的坚若磐石，像个傻子，你却不懂我把你烙在灵魂，经历多少次轮回也不会湮灭，是个痴人。」
（七）
颜如昨一点点抽出自己的三魂七魄，每一次都痛的刻骨，却比不上沈寂影的一句恨言之痛。
只是他已经和那人纠葛了三生三世，当是累了，该有个了断。
他的意识渐渐模糊，知道自己马上就会消失了，刚才还残存的恐惧却一瞬间消失了。
“如昨。”
颜如昨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不能应答却也不想应答。
沈寂影对这张清秀的容颜无比眷恋，他的一颦一笑都出现在眼前。
“明明说好一起去做任何事的，哪怕魂飞魄散，至少也等等我吧。”
三生的愿，却是一场空梦。
魂飞魄散，也只是一个借口。
或许从一开始，结局就已注定。
「我希望扭转天命，算尽一切，却输在了人心。」
「但是你回眸的一瞬间，足以让我了却三生情缠，即使相别也无憾。为了这一年，我牵魂梦萦盼了三百年。」
“你后悔过吗？”沈寂影问道。
「一开始我们或许就无缘，但即使这样我也不后悔每一个决定。」
“我只当是前缘已尽，三生有幸能遇到你。”
「我们都累了，这样纠纠缠缠，说不清，也没人能看得清。」
“若能选择，还有一生一世的话，宁愿与你不再相见。”
「若能选择，还有一生一世的话，宁愿与你不再相见。」
『相见，不如不见。』
（八）
菀姬坐在桥头，一如那年她认识颜如昨时的情形。
恐怕她要不是失忆，大概能永远记得颜如昨。
直到忘川尽头的血色天空上飘荡着一些发亮的尘埃，清晰的肉眼可见。
颜色不尽相同，却交织在了一起，仿佛一开始就是一体的。
菀姬的目光随着它们移动，不知不觉染上了悲伤的神色，却高兴他们的确为彼此成了永恒。
“这样的代价太大了。”
白无常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在忘川边，沉吟道：“的确，他们都自毁元神，魂飞魄散了。”
“颜小公子只为了回眸的一眼，沈寂影却是为了让那一眼成为万年不变。”
“不管是哪一方，都太过执着了，但结局早就注定了，没有人可以违背天意。”
菀姬阖上眼，轻摇羽扇，反驳了白无常的话：“不，他们改变了天意。”
白无常不解，叹口气转身离开，这个女人说话总是前后矛盾。
菀姬笑了笑，侧目，她在奈何桥下看见了两个青年，一个撑着红油纸伞，另一个似乎在讲些什么，让撑伞的青年忍俊不禁。
她从那青年的笑容中看到了在忘川难得一见的幸福，和红油纸伞的颜色一样。
即使褪了色，却依然夺目。
也许爱情会随着时间逝去渐渐褪色，失了最初的色彩，却依然保留了眷恋，不殆不灭。
「连神仙都无法理解的事，自然不会被天意所控制。」
她仿佛能看见，那年烟雨江南，清秀的青年一下躲进了红油纸伞下。
『浮生荏苒，曲尽流年，若是两相难，了却三生愿。犹记君眉眼间笑颜，独守忘川，三世待成情，彼岸花开时亦断。已然缘灭，何苦再执相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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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第1章 若记半生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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