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肆叁 呼吸相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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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寻坐在天台上，看着下面，刚冒头的新草。
“千，你怎么还在这里？”玲走过来，“阿白要走了啊！”
千寻顿了下，目光仍是望着那片郁郁青葱。“我知道。……我过会儿就下去。”
玲望了千一会儿，叹气。“那你快点。”
“嗯。”
玲走了。千寻看着渐渐恢复生机的汤屋，又想起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
那天，座敷消失的前一分钟，月前非河赶了过来。
看着弥留之际的好友，月前非河眼睛都红了。他不停地喊着“枫”，疯了似的往他体内注入法力。
然而，那个穿和服的男孩终究还是去了。他在月前非河的怀中化做点点灰光，风一吹，就什么都没了。
千寻被这突变惊得呆了，脑里一片空白，直到红着眼睛的月前非河一步一步踏过来，一把掐住她的脖子。
“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他的话语因为悲伤和愤怒而难以连贯，“你这个……贱人！”
千寻想拉开他的手，但他们的力量如此悬殊，千寻觉得自己的手就像抓在一块冷铁上那样无力。
……要死了吗？
千钧一发之际，饕餮和白龙双双赶到，救下千寻。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饕餮负责将被打晕的月前非河丢到魔法公会去，阿白则将陷入沉默的千寻带回汤屋。
座敷死了，大家才知道原来昧界和人界之间的结界早就出了问题，这些年一直是座敷在默默地维持着结界的完整，如今给结界施法的人没了，那个结界崩溃得更快，污水很快逼到了汤屋外。
幸好，失踪的了几天的阿白，带来了一队龙族的精英，施展龙对水天生的控制力，终于将污水逼了回去。
阿白还带来一个消息：龙原决定站在汤屋这边。
以这个消息为开端，日本神灵界的风向变了。
摇摇欲坠的汤屋终于在最后一刻等来了援军。
魔法公会见大势已去，终于决与汤屋和谈。
一切似乎都很圆满。这场浩劫中，非人界最大的伤亡就是损失了那个守护结界的座敷童子。
“那么精湛的控制力，可惜了呢……”大家纷纷这么说，“怎么就突然死了呢？”
千寻站在汤屋外，听着里面的人对座敷的议论，眼神黯淡。
她大概猜到了，座敷的死因。
那个人……太勉强自己了啊。
默默转身，走出几步，却看到一抹白。
……
被粉刷过的木桥围栏恢复了朱红，空气里有青草的腥涩味。
眼前的一切色彩鲜明，千寻想起几天前这里还是一片灰暗的沉寂，还有数日前自己被月前非河引到汤屋时的情形……
恍然如梦。
白色狩衣的少年，此刻正站在她身侧，玉色眼眸沉静如碧璧。
他说：“关于龙原的事，我本想从龙原回来后就和你说明白——不过，似乎饕餮大人已经把事情说得差不多了。”
千寻点了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饕餮大人和我说了一些情况，但有些事，连他也不清楚，所以我想，还是要问问你。”
她望着阿白，问：“你去继承赈早见，这没什么可说的，我也明白为什么我不能跟你去龙原了——可是，为什么你要一直在那里待上三十年？”
阿白柔柔地望着她，“是龙族的规矩，千寻。”
阿白多希望自己能给出个听起来不那么荒谬又无力的理由，但事实就是如此。
“龙族万年传承，身为龙族的下一任继承者，要学习的事务极多，仅学完龙族水系术法一项就要耗费数年的时间。再加上我是在龙原外长成的，对龙族的术法、礼制几乎一窍不通，这样一来就更有难度。而按照祖制，在完成所有功课，正式继承‘赈早见’之前，准继承者都不能离开龙原一步。”
“最重要的是，龙族有一项传统，即每一个继任者在正式继位前，都必须在龙族的一处圣地中进行长达十年的面壁，以参悟人生，通达天意。”
“这些林林总总的事情加起来，三十年也未必足够。所谓的‘三十年’，其实只是表示一个时间下限而已。”
不疾不徐地说着这一切，阿白留心着千寻的神情。
“原来是这样……”千寻却很平静的样子，或者说，她看起来还是很平静的，只是一板一眼地继续问自己想问的——
“那为什么你之前不答应辟封大人回去继承龙族，现在又答应了”
阿白无奈地笑了笑，却没立刻回答。
千寻却径自接下去了：“‘姜还是老的辣’，‘胳膊扭不过大腿’，‘一山还有一山高’，‘小鬼斗不过阎王’，‘官大一级压死人’‘识时务者为俊杰’……”
“千寻……”阿白按住额头，语气无奈又好笑。
千寻微微侧头，笑笑，“我说得不对？”
“不对。”阿白表情一正。
千寻撇撇嘴。
“你漏了最重要的一点。”阿白定定地望着她，“打蛇打七寸。”
千寻怔住。
“‘打蛇打七寸’，‘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阿白缓缓地念着意义相似的谚语。
“千寻，这些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我不惧怕任何针对我的恶意，可是我怕他们将手伸到你的身上。”
千寻安静地听着，眼中渐渐亮起来。
修长的手轻轻握住少女的肩，阿白凝视着她：“你懂吗？我还不够强大，无法护你周全。像汤屋这样的事，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龙族的势力太盛，我无法直攖其锋，但是总有一天我会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够改变那些腐朽的教条。”
他的声线还残留着少年的青涩，语气却透出成年男子的坚毅果决。
千寻静静听着，然后，别开眼。
“我知道，你说得都对，我也明白，你是为我好。”
她慢慢侧头，说：“但是，那三十年呢？”
阿白轻轻安抚着少女的的手顿住。
直视着他，千寻终于喊出一直卡在胸口的那句话——
“你是要我，等你三十年？”
人活一生，高寿者不过六七十，何况韶华女子，转瞬即老，就算她肯等，难道要她三十年后，披着一头灰发与他相见？
一直知道人和龙之间天生的差距，也暗自多次告诉自己不要介意，可是这次不行。
这次真的……太过分了！
千寻霍地站直了，仰起下巴，睨着阿白。
“阿白，我理解你，但不能赞同你。”
她捉起他握着自己肩膀的手，握在自己手心，凝视他。
“三十年太长了，我不知道中间会发生什么。说不定我五年后就嫁给一个上班族，说不定三十年才过一半你就已经把我忘得干干净净……可能发生的意外太多，所以我不同意。”
阿白微笑，“是么？原来你对未来这么没有信心？”
“对，我没有信心，我怕我争不过那三十年。”千寻毫不犹豫地说，“与其等将来有一天想着今天的回忆难过，我宁愿好好地把今天延续下去。”
“我要把今天延续下去，就算以后要每天被龙族追杀，就算以后在一起的时间或许只有短短几年，就算以后有一天我们在街上，路过的人会指着我们说‘看，婆婆和儿子一起逛街诶，好稀奇’，就算我死后你会因为我难过很久……”
“我也要把现在延续下去。”
她定定地望着他的眼，似要望到时间的尽头。
阿白直直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交握的手被余晖染上一层艳色，夕阳里的风声，听起来就像一句轻轻的叹息。
阿白终于出声。
“我还以为，你已经成长得足够理智了。”他眯了眯眼睛，“千寻，你知道自己现在在说什么吗？”
千寻一咬牙，“我知道。我已经想得十分清楚了。”
将两人交握的手高举，直到和他的视线平齐。
“看，它们现在是相握的，紧紧地握在一起。”千寻抬眼，“可是，如果你现在因为‘打蛇打七寸’之类的鬼话而放开那只手……”
她猝然一抽手，那两只相交的手就这么抽离。
骤然一空的感觉，让阿白下意识地将手向前一送，却又猛地停住。
“那么就会像这样，”千寻晃了晃那只手，“分开了。”
她将那只手举在自己脸颊边，纤细的手和她熠熠生辉的眼在夕照里有种春意的美。
“不是一小时，不是六年，不是三十年，而是永远地分开。”
阿白有些发怔地望着那只手，目光稍稍偏移，便被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吸住。
天边的晚霞好绚烂，照得世间万物都醉了。
风声温柔。
阿白收回目光，落蝶般的睫毛遮去他幽深的眸子。
“千寻，”他轻声说，“你在威胁我？”
千寻的心没来由地一抖，却仍是硬气地撑下去：“对！”
阿白不说话了，千寻在一边等着，心里像吊着十七八个水桶，忽上忽下。
唉，他怎么不说话……怎么还不说话？！
她从他的脸上猜不到任何讯息，于是心里就越来越慌。
哎哟，要不然还是算了吧？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威胁不是一下子就能生效的，总之现在先把他留下来，再从长计议徐徐图之……话说要怎么留下他啊？阿白如果真的甩袖就走她怎么拦得住……要不，去叫饕餮大人帮忙？
千寻抿着唇，脸不知不觉地皱成一个包子。
忽然听到一声轻笑，她诧异地朝阿白望去。
“千寻，你真是出息了，居然还会威胁人了。”阿白的嘴角翘起一朵浅浅的笑，“可是，你这个威胁的力度也未免太弱了，谁会怕呢？”
仿佛突然踩进一个大坑，顿时摔得鼻青脸肿。千寻怔怔地望着他，脸色慢慢变了。
她慢慢地垂下那只方才交握过的手，自嘲地想着：嗯，真是是力度太弱了呐。
吸口气，千寻闭了闭眼，在心中扬出一个微笑。
没关系，只是这点程度而已，还不足以将她击倒在地。
——那么，上B计划吧，刚刚新鲜出炉的B计划。
去请饕餮大人这尊大佛！
风越发大了，千寻觉得有些冷。
那只手已经快落到了身侧，千寻也已经在脑海里酝酿着B计划的具体实施……
但那只手突然被人握住！
千寻蓦地抬头。
晚霞已经落下，夜色迅速降临，视野不断变得昏暗……但她还是看得很清楚。
白色狩衣的少年，握着她的手，微笑。
“这么没有力度的威胁……但是，我好像可耻的，被威胁到了呢。”
她的手，安安稳稳地放在少年的手心。
手的周围暖暖的，连心似乎也烘得又暖又软起来。
由极失落，到极惊喜，不过几秒钟的事，千寻却觉得已经在这个木桥上度过了一天一夜。
“……你是说真的？”她有些犹疑地看着他，刚刚不是还鄙视她的威胁没力度吗？
“对。”他笑得眉眼弯弯，“说真的。”
“可是……可是哦，你刚才不是说，龙族的传统不能改什么的……”千寻却开始想东想西，“你不怕了？”
“嗯，这是个问题呢……”脸上做着苦恼的样子，眼里映出一脸紧张的千寻，阿白有些想笑，故意停了一会儿，才皱着眉说，“要不然，我还是回去龙原——”
“不行！”千寻一把揪住他，“你答应我的——不能反悔！”
阿白把那只握得发白的手从领口上轻轻拿下来，握在手心。
“唉，我只是想说，我回去和龙族长老说，我先不继承赈早见了。”他笑得一脸纯良，“我会和他们说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在外面再磨练些年，然后再回去。”
千寻呆住。
“诶……是这样吗？唔，这的确是个好借口呢……不过他们会答应吗……”
“会的哦，我之前已经探过他们的口风了，没有遭到太强烈的反对呢。”笑吟吟。
“啊，那真是太好了……”她忽然恍悟，“——哎，还可以这样的吗？！”
她怒视着他：“那你之前为什么不早说？！”
你知道害我白白操了多少心吗？！我甚至都想好必要时豁出去抱着饕餮大人的腿卖萌哭泣打滚撒泼了啊！
“我也是这次回去龙原，和那些长老们见了面，才肯定了这个想法啊。”阿白笑得相当无辜，“而且……我本来想，如果千寻你愿意，其实等三十年后，我把他们都收拾了再过来接你，这样比较省心呢。”
省什么心啊那样根本就是闹心好不好？千寻狠狠抓了自己的头发一把，抬眼，瞪他。
“我不管了！总之阿白你自己处理好龙族的事，我就一句话！”
她恶狠狠的神情让阿白更加想笑，他忍着不断想上扬的嘴角，看着她踏前一步，将两人的距离拉到只剩三厘米。
这个距离……呼吸相闻。
她仰头，清澈的眸光直直望进他眼底。
“阿白，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肆叁 呼吸相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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