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壹 ...
-
一条隧道。
淡朱红色的泥灰墙，古典的城门建筑。隧道口立着一个半人高的奇特人面石像，石上已长满绿苔。
千寻立在隧道前，突然心跳如擂鼓。
曾经发生的事情，绝不会忘记。
----------------------
连续一周的雨终于停了。阳光像冬日里的炉火，温暖熨帖，教人阴了几天的心都舒展开。
“你真要走？话说我算了下你的运势，这个月不宜出门呢。”
“算了吧你那几下……难得天气预报说今后几天都是晴天，结婚又是那么大的事，不去祝贺一下太过分了——冰箱里的布丁别都吃光，留点给我。”
千寻边收拾行李边说。
“嗯，我会吃光的。”男孩一本正经地说。他看上去十岁左右，身着传统和服，一双大眼黑白分明，“记得带特产回来。”
千寻翻个白眼：“你其实不是座敷童子而是饿死鬼吧。”
“啧，”坐在桌上的座敷童子摇着手指，“连食物都不热爱的人，通常对生活也没什么激情，而没有激情的人又通常对社会没什么建设性——”
他笑眯眯的：“一般我们把这种对社会没建设性的人，统称为‘废材’。”
千寻斜睨他，他优哉游哉地晃着脚。
最后千寻先移开目光，转身把驱蚊水放进背包。收好这最后一样，她背起包，走到门口。
“记得带特产哟～”身后响起笑吟吟的童音。
拉开门，少女回头。
“我会带的，带一箱的辣白菜——啊，糟糕，你是不吃辣呢～”她眼波一转，“不过没关系，我吃。”
嘴角一翘，她继续：“还有，座敷，你的猫没戏了。”
她瞥了只到自己胸口高的男孩一眼，男孩在她眼里看到某种类似“报复成功”的快乐，瞬间明白她答应给自己养只猫的承诺又被盖上了“作废”的红戳。
“获野千寻！你这个小心眼的女人！”他飞出一只抱枕，“咚”的砸在迅速关上的门上。
“我现在就去把冰箱里的果冻都吃光！”
听着门后某小鬼的宣誓，千寻眼角一弯。
天气真好。
沿着小路走了好久才到最近的车站。
毕竟是乡下呢……千寻深深吸口气，最令人怀念的，就是这清新的空气了吧。
这样令人舒适的空气，记忆里还有一处有过。
十岁那年的“神隐”……
千寻笑起来，摇摇头。
车来了。
选了个后面靠窗的位置，拿出当早餐的面包，千寻咬了几口，就放下了。
看着曾经最喜欢的夹心面包，千寻叹气，转头看向窗外。
其实座敷说得没错，她对食物提不起兴趣，对生活……也是一样。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至少两年前不是。
望着窗外不断掠过的树，少女有些疲倦地闭上眼。
车将她从老家带到镇里的汽车总站，再转车，转地铁，转火车……
最后到达那里。
——千寻神隐过的小镇。
簟镇。
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她照着记忆中的路线，来到一栋房子前。
“咚，咚。”
门打开。
“——千寻！哎呀你怎么不叫我去接你，自己跑过来，真是的……快进来快进来。”
千寻弯着眼角，看着面前的少女。
她在这个小镇里住了一年半，四年级下学期因为爸爸工作调动的关系她也跟着回到城市里，转学到另一个地方。
那一年半里，全班最关照她这个转学生的，就是眼前这个齐刘海的少女。
现在，她回到这儿，为她当伴娘。
三天后，婚礼结束。
新人即将飞往九州度蜜月。
“千寻，这几天真是谢谢你……太麻烦你了。”新娘歉意地看着她。
“不会啊，我觉得还蛮好玩的。”千寻真心实意地说。
虽然很累，可是格外的有充实感。连这两年总是困扰她的噩梦都难得地没出现。
挥别了新婚夫妇，她来到曾经的小学。
校门口那棵石榴树，当年和她一样高，现在已经快高过学校围墙了。
学校对面的租车场倒还照常营业。
望了望碧蓝的天，千寻朝租车场走去。
漫无目的地骑着车。阳光打在油柏路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小镇没什么可玩的。千寻想，给座敷带些特产，明天就回去算了。
突然一辆货车从后面超上来！千寻一惊，忙把车把头向边上一歪——结果脚踏车的前轮陷到了马路旁的草地里！
坑洼的路让脚踏车顿时失去了平衡，突然出现的陡坡更令事态雪上加霜！
千寻紧握着刹车，却只能看着车着了魔似的猛冲，两旁树木飞速从视野中退后。
不知过了多久车终于停在一个缓坡上。
千寻松开手，手心都是汗。
她回头，莫名其妙地望着那段滑陡的小路，再转头，却呆住了。
一条隧道。
淡朱红色的泥灰墙，古典的城门建筑。隧道口立着一个半人高的奇特人面石像，石上已长满绿苔。
千寻突然心跳如擂鼓。
曾经发生的事情，绝不会忘记。
千寻甚至不用刻意去回忆，只是望着面前的城门，曾经经历的一切就呼之欲出。
她来过这里！就在六年前。
十岁千寻的神隐之地。异界。
她后来找过这里。在得知自己又将转学到另一个城市时，说不清是想为自己的“神隐”划下一个正式的句号，还是想再见一次那双玉色的眼眸，她终于鼓起勇气。
那时她也像今天这样，踏着脚踏车。她找遍小镇每一个可能的密林，却始终一无所获。
最后一天，凭着残留的印象，她终于找到和父母亲一起离开异界时的那条小道——之所以记得，是因为离开时千寻刻意记下了。
——或许那时她就有直觉总有一天自己会想再回来看看。
可是，在小道尽头的，却是一个平凡的、爬满植物的石拱隧道。
走进去，隧道里没有教堂和长椅。
而隧道对面，是一片冷清到不能再冷清的废墟。
千寻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到家的。她昏昏沉沉的，被妈妈塞到车里，离开了小镇。
一别五年。
如果不是那个闪着美丽红光的头绳一直安好地伴着她，她一定以为曾经经历的一切都是梦，以为“神隐“只是她睡着了做的一个梦。
千寻下意识捂着胸口，觉得心快要跳出来。她目光向上移：朱红的城门上，挂着灰木匾额，匾上的字迹已经模糊。
脚下的石板路，踩上去发出令人心安的声响。她敢发誓过去她找了多少遍，却从没见到这样明显是人工产物的石板路，她所见到的都是杂草小径。
千寻只考虑了一秒。
她不知道为什么异界的入口突然出现，但她知道如果这次错过了她一定会后悔。
她抿抿嘴，走向隧道。
隧道前的人面石像，随着距离的接近越发清晰。
真是奇怪的人像，七分像人三分像蟾蜍，扁鼻子，没有瞳仁的眼睛，大嘴一直咧到腮边。
诡异的笑容，诡谲的神情，你可以说是恭谨，也可以说是恶意。
千寻瞧了它一眼，便迅速别开眼。
风卷着落叶扑进隧道里，千寻不由得放缓了脚步。
“咔哒。”
脚下似乎踩到什么，正全神贯注的千寻一惊，刚要低头——脚上突然一紧！
身子倒悬腾空！天旋地转！
“呀——”
接着千寻发现自己像被捕获的猎物一样吊在绳网里，悬挂在半空。
千寻又惊又怕。脚上特别疼，好像流血了。
这是什么情况？——她被抓住了？为什么抓她？
不管怎样，要赶快脱身才行！她用力扯着绳网。
“哦呀哦呀，这是怎么回事？”忽然有人感叹。
千寻吓了一跳，低头往下看：一个青年，穿着他天青色的……旗袍？
头发也是天青色的。
青年仰头看着网中的少女，“居然是个人类。”他摇摇头，“我多久不吃人了啊，难得今天自己动手做了个陷阱，却捉到个人类。”
“听说最近的人又吃垃圾食品又爱嗑药，口感一点都不好。”他摸着下巴，沉吟下，“不够有总比没有强，唔……”
千寻被他认真思考的神情吓到，她简直不敢相信……他要吃了她？！
“我不好吃的！”她慌忙澄清，“我天天吃汉堡喝可乐啃薯条就是不吃菜！又不爱洗澡，你要吃我还要先把我里里外外刷干净，很麻烦的！哦哦，我还喜欢吃中国菜，地沟油毒奶粉毒鸭血染色馒头我天天轮着吃，你别看我白白净净的其实血管里流的都是毒啊啊啊——你吃我一定会拉肚子的！”
“……”青年盯了她一秒，突然爆笑！
“哈哈……真是……你还真是哈哈哈……不遗余力地贬低自己啊哈哈哈——”他笑得前俯后仰。
很久青年终于停下来，瞅着千寻，“居然还知道地沟油毒奶粉，不错嘛。”他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花，“你很怕我吃你？”
千寻连连点头。
“唔，其实大人我当了多年的吃货，对于‘食’这一道相当有研究，对于如何宰杀各种种族的食材更是颇有心得，保证一刀下去干脆利落毫无痛苦。我问过一个食材的鬼魂，他说有瞬间升上天堂的愉悦感呢。”他笑吟吟地望着她，“你真的不愿意？”
千寻皱着脸：“我很笨的，怕没福气享受这个快感，我还是继续留在人间啃汉堡吧。”
“哈，”青年一挑眉，“你不用拼命提醒我你有多喜欢汉堡。只要我乐意，我可以把你血放干了，裹上生粉炸了沾着甜面酱吃，反正甜面酱的味很重，有怪味儿也吃不出。”
千寻一抖。
“不过……”
青年打个响指，绳网落下。
“算你运气好，我今天不想吃人。”他说。
望着狼狈地从网中出来的千寻，青年皱了皱眉，“落金网只对有法力的人起作用——你是巫女？”
千寻小心地瞧他一眼：“不是。”
“我看也不像。”他踱到她面前，千寻觉得脚有些发软，她忽然发现，他的眼珠也是天青色的。
果然他不是人类么？
青年凑近了，眉端一动，“唔，有轻微的灵力波动。”
他捉起少女的左手，卷起她过腕的长袖。
一条深品红色的手绳出现在视野里，亮晶晶的。
他的指尖轻轻在它上方掠过，“果然，灵力的来源是这里。”
他放开她，“这个原来不是手绳吧？”
“嗯，是头绳。”千寻惊讶于他的敏锐。
“做得不错，这玩意戴在手上比较好。”他仿佛对头绳失了兴趣，换了话题，“你走吧。”
千寻不敢相信他这么简单就放过自己，她警戒地望着他。
“看着我做什么？”他挥挥手，“快走，我还等着下个猎物呢。”
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少女一鞠躬，“谢谢您。”
她悄悄瞄了那个绳网一眼，这次她注意到编制成网的双股草绳有拇指粗，奇特的是，绳上还有白色的“之”字型纸带。
——简直像是神社里某种特殊用途的绳子，对付灵物的结界绳之类的……
千寻打个寒战。
……这家伙究竟是打算捉些什么来吃啊？
她猛地想起自己先前的目的，一抬头，却倒吸口气。
朱红泥灰的隧道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原来隧道所在的地方现在是一面绿油油的山壁。
石板路变成了草地，四周的鸟鸣声像在嘲笑她再一次和异界擦肩而过。
她低下头，交握的手握紧，如果说刚刚被那青年抓住时心中只有恐惧，现在她对他的感情就是又怕又恨。
错过这次，她能见到阿白么？
——“见到阿白”？她怔住。
她突然明白了。
自己之所以这么执着地想再进一次异界，就是为了再见他一次啊。
“小姑娘，你站着不动是想留下来陪大人我狩猎么”青年调笑似的的话传来。
千寻一惊。
她踌躇了下，还是小声问道：“请问，您看到刚刚的隧道了么？”她斟酌了下称呼，“这位‘大人’？”
青年神情奇异地瞅了她一眼。“很少有人叫我‘大人’。”他小声咕哝。
“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千寻。”
“哦，‘千寻’。”他玩味着这个名字，“我是饕餮。”
少女对这个名字没任何反应，他泄气似的嘀咕：“就知道你们这些东瀛人没文化，连饕餮都不知道……”
见少女还眼巴巴望着他，他随口道：“那是‘昧界’的入口，我当然看得到，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守在这里？‘昧界’的入口飘忽不定，这里是它最爱出现的地方。”睨着她，“你想进去？你一个人类，进去等于找死。”
千寻若有所悟：“原来它叫‘昧界’……饕餮大人知道‘阿白’么？他也是昧界里的。”
“大人我忙得很，没空接见这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阿白不是小人物，它是一条白龙。——啊，他的原名是赈早见琥珀主。”
那边顿了顿，“‘赈早见’啊……”
“嗯嗯！”
他扯了扯嘴角，“没听过。”
千寻的脸垮下来。
青年看似漫不经心地拨了拨刘海，“这世上的白龙多得很，你就是少见多怪。以后去趟中国长长见识，白龙黄龙红龙黑龙，要多少有多少。”他敷衍似的挥挥手，“行了行了，赶紧走吧。”
一龇牙：“要是耽误了我捕猎，就吃了你。”
千寻张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郁闷地转身。
她没看到身后的饕餮正注视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忽然他看到一条灰影“倏”地越过树梢，悄无声息地伏在少女背上。
“什么东西？像是某种魔物……”青年一挑眉，“算了，反正和我没关系。”
而且……能有那种‘头绳’的女孩，想必也没那么容易死。
哼着歌，饕餮大人开始期待下一个猎物。
千寻对自己身上的危机毫无所觉，她正想着回去问问座敷童子是否听过“昧界”的事。
而伏在她背上的灰影，正慢慢地变小，消失——
最后像污水融入白雪那样，渗进了她身体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壹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