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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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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霍飞絮是六扇门第一女捕快——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从师于四大名捕之首出云,精通少林三十二路小擒拿手和十二路谭腿,霍飞絮觉得一般的小毛贼根本就难不倒自己。
事实也正是如此。折在霍飞絮手下的各路盗贼不说上百也有八十,这让她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春风得意,即便是在家里也能昂首阔步,在那古板的爹爹面前走出家门。
但任何一个名捕都有失手的时候,更何况是一个进入六扇门不过三年的小丫头。
霍飞絮败在了盗神原相期的手下。
那晚她长途奔袭数百里,从咸安一直追到洛邑,白衣胜雪,黑发飞扬如泼墨。那原相期见她是个女子便故意为难,总是奔在前面一两丈的距离,猫抓痒痒似的让人想够着却又总是差那么一点点,引得霍飞絮急火攻心,在洛邑城门前撒手掷出了身上所有的暗器,放手一搏。
原相期脚步不停,眼看就要撞到城墙上去,无论如何是避不开了。霍飞絮暗自叫好,心说这漫天的暗器加上厚厚的城墙,他便是有三头六臂也躲不开了。
谁知原相期身体倒转,双足在城墙上一点,借力在空中跃出了微曲的弧线,随后一个漂亮的翻身轻落下地。
霍飞絮气不过,双掌翻飞直攻上前。知道盗神手上功夫厉害,她第一招便直取原相期手腕,双手劲抓。那原相期的手却灵巧如滑鱼般脱出,人也飞窜了出去。仓促间,霍飞絮瞥见了他的相貌——扁平的大鼻子,下垂的眼角,完全是一张平凡无奇的脸。
原相期跃至三丈开外,轻笑一声道:“手上功夫不错,只可惜对敌经验太少,劲儿也太小。”
她一个六扇门的女捕快,竟然被一个宵小盗贼指来点去,真是奇耻大辱!
霍飞絮咬了咬唇,“原相期你给我等着,即便今日抓不到你,等到下次你犯案的时候我霍飞絮必将你捉拿归案!”
原相期脸色微变,“你是霍飞絮?”
霍飞絮倒没想到自己的名声已经如此响亮,勾唇一笑,趁原相期呆愣之时,脚下发力上前一个扫堂腿攻了过去。饶是如此,原相期仍是反应迅速,倾身向后躲过了这一击。霍飞絮从没想过凭这一招就能拿下他,很快就变招到手上,五指翻飞朝原相期的头顶抓了下去。
因着身体倾斜而站立不稳,原相期虽尽力躲闪却仍是被霍飞絮的食指划到了脸颊,“咔擦”——精细的人皮面具应声剥落而下。
霍飞絮的五指凝滞在空中,奇袭得手的喜悦硬生生地被哽在了胸腔之中。
原相期稳住身形,双手环胸饶有兴趣地注视着霍飞絮的表情,“即便是看见了美男子也不必惊成这个样子吧?难道六扇门的捕快们都奇丑无比不成?”
霍飞絮一怔,恼怒地抬手抓向原相期的肩,后者却只是脚尖轻点,几个起落后,那黑色的夜行衣就消失在夜色中,只余低低的轻笑声在她耳边萦绕。
那家伙,他的轻功分明比她要好上许多!
明白过来对方刚刚的举动都是在逗自己,霍飞絮跺了跺脚,摇头将那丰神俊朗的容颜抛到脑后。
原相期,下次你一定会栽在我手里!
2
菱花铜镜前,妙龄女子身披大红喜袍,妆容妍丽,珠翠环绕的青丝倾泻如瀑。立在红装女子身旁的中年妇人眼角湿润,面颊上泪痕未干,“絮儿,算娘求你,你就嫁了吧。这可是圣上钦点的婚事,容不得咱们忤逆啊!”
霍飞絮猛地站起身来,拔下发髻上价值连城的翡翠白玉簪,狠狠地摔到地上,玉碎声清脆悦耳,“不嫁,我说什么都不会嫁!娘,你怎么忍心让你的女儿嫁给一个连面都没见过几次的人?”
“絮儿,不许胡闹!”威严的声音自门前传来,沉稳有力的脚步一下一下踏在霍飞絮心上。
霍简仍着一身绯色罗袍裙,显是才从朝堂归来。他虽年近五十,却仍是身材健硕,面庞清矍,剑眉斜飞入鬓,显得气势非凡。
“你可是三皇子点名要的人,该感到无上荣幸才是。自嫡皇子夭折后圣上便没再立储,莫非你还看不清如今的形势?我霍家两代为相,你姑姑又是先帝的皇贵妃,你也注定了要走这条路!”霍简的语气中满含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霍飞絮斜瞥着自己的爹爹,冷笑道:“霍家家大业大,朝堂和后宫内都不知道有多少人,爹爹真认为圣上会让我再占据太子妃的位置?爹爹,三皇子究竟是怎么想的还未可知,你竟忍心把我送入深宫之中,为了一个我根本就不爱的人!”
“絮儿……”霍简沉下了声,“你早该知道出生在霍家就不该奢望什么儿女之情。”
“我不奢望,不奢望!”霍飞絮大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角边便落下了两行清泪,“我只是希望做一个惩奸除恶的捕快而已,我宁愿一辈子都不成家!”
霍简双目圆睁,怒气冲冲地拂袖转身,“你这辈子都别再想回六扇门了,胡闹了三年也该够了!我已经知会了六扇门的刘总捕头,让他把你的名字从六扇门的群英册里永久剔除。别忘了,上次你执意要独自追捕原相期,却是大败而归,还丢了九王爷的南海珍珠!”
“爹!我……”霍飞絮听闻自己已被六扇门除名,心下一急,上前想拉住快步离开的霍简,却堪堪被立在门口的护卫拦住。她扭头一看,发现自家爹爹请来看守她的人竟是从前在六扇门的同僚!
挡在她面前的三人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愧疚的神色。他们张口想要解释,却被霍简厉声的话语打断:“我当然要找些看得住你的人!明日就是绑也要把你绑上花轿!”
霍飞絮拨开想要说几句好话的娘亲霍氏,跌跌撞撞地跑进屋里扣上门,双腿无力地滑落在地上。她紧紧抱住膝盖,轻声地啜泣起来。
3
原相期已经开始急躁起来。他从不打无把握的仗,行动前早已摸清了霍府的守卫轮勤时间,有信心在这一晚上翻遍所有可能藏着那东西的屋子。更何况今晚霍府要连夜筹备霍家千金的婚事,这种容易制造混乱的机会可不会再来得那么快。
凭借着无双的轻功和易容术,原相期已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却没发现一丁点蛛丝马迹。他伏在南边庭院的草丛里,默默思虑着那东西还有可能在哪儿。难道是密室?若真是那样可就棘手了!那种地方,若不是霍府的上层是无法得知个中机关的。他闭上眼,方才潜行中听见的话、看见的事飞速在脑海里闪过。
半晌,原相期猛地睁开眼,心中已有了计较。
深夜,秀雅的闺房中幽暗寂静。
霍飞絮不知道自己在地上坐了多久,只知道眼泪已然流干,门前的三个六扇门高手却还未离开。
真的要嫁么?至今和三皇子的相见都是在无聊至极的宴会上,隔着远远的距离,她看不清他的眉目,他应当也没有注意到她。那么果然只有利用她削弱霍家这个可能了吧?
真是可悲呢,竟然要沦为朝堂斗争的工具。
霍飞絮低声笑了起来,正在此时她却突然听见了轻轻的“咯吱”一声。抬头望向纱窗,只见一个模糊不清的黑色身影立在窗前。正当她准备出声问话的时候,对方忽然扬起了火折子,轻笑道:“出嫁前晚竟然把双眼哭成了大桃子,你还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娇弱大小姐。”
这个轻佻而又该死的声音,是原相期!
霍飞絮压低了声音,警惕地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某个闲着无聊的小偷想要看看丞相府上有没有什么值得出手的好东西,却意外发现来得不是时候——丞相家的千金小姐要嫁人了。我只是想来看看六扇门最出名的女捕快穿上红嫁衣是什么样子,不行么?”
原相期那语气随便的冷嘲热讽戳中了霍飞絮的痛处。她板起脸,冷笑道:“哼,虽然我已被六扇门除名,但现下这庭院里都是门内的高手,若是我大喊一声,你立刻就会被缉拿归案,更甚者还会被乱箭射死……你还有心情在这儿嘲讽我?”
原相期一步步走近,棱角分明的脸庞在微弱火光的映照下俊朗得摄人心魄,“你真的要让我在这个时候被抓住?霍飞絮,别告诉我你是个会对命运屈服的人,那个杀伐果断、制敌无数的天下第一女捕快去哪儿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冷酷,仿如出鞘的利刃,将将比到了霍飞絮心底最在乎的那个地方。因此虽明知凶险,她却仍是被原相期诱惑的话语给吸引了。
“可我又能怎么办?你别忘了庭院里的人都是六扇门数一数二的高手!”
原相期扬眉一笑,嘴角勾起了诱人的弧度,橙黄的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光影,“你相信我吗?相信的话就跟我走吧!”
他朝她伸出了手,她仅是迟疑了一秒便紧紧握住,宛如溺水的人握住生命中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好,我跟你走。”
4
霍飞絮发现自己患上了一种名为依赖的病。自从离开霍府,她便渐渐忘却了从前的样子,生活中满是另一个人的影子。
逃离霍家那晚,原相期凭借妙绝天下的轻功,几步就消失在了尚未反应过来的六扇门众人面前,即便那时他还用双手抱着身着繁复红嫁衣的她。
一旦脱出霍府,逃离京城,原相期便展现出了他惊人的生存能力。不管是在荒草凄凄的野外还是繁华热闹的街口,原相期都能利用完美的易容术弄到一切所需之物,而六扇门派出来搜寻她的捕快甚至连面对面擦肩而过都会对他们视而不见。这让一度为六扇门感到骄傲的霍飞絮感到颇为挫败。
一次,原相期带她去襄阳城有名的润明楼吃饭,两人扮作了走江湖的卖艺人,上楼时吸引了众多目光。即便如此,这顿饭还是吃得有滋有味,他们都看着对方花花绿绿的衣服捧腹大笑。霍飞絮心情大好,指着一盘东坡肉道:“这家的东坡肉真好吃,比京城的月来轩还做得好!”
原相期眸光一暗,停箸低声道:“的确很好吃,只可惜有的人总是念着京城的东坡肉。”
“嗯?什么意思?”霍飞絮好奇地望着原相期,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哦,我在说我母亲。她生前最爱吃月来轩的东坡肉,但后来离开京城来到襄阳定居了。”
霍飞絮似是被烫到了一样捂住嘴,愧疚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
“无妨,反正都过去了。”原相期面无表情地重又开始夹菜。
为了引开话头,霍飞絮故作轻松,“嗯,那你是在襄阳出生的了,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我们可以去看看!”
“好。”原相期抬头看她,墨黑的眼眸里盛满了暖意。
霍飞絮的心里乐融融的,待原相期付了账后便跟在他身后下楼——
“小心!”原相期焦急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猝不及防之际,霍飞絮已被他扑在了地上。
霍飞絮惊恐地移开抱住原相期背脊的手,那掌心的猩红刺痛了她的眼。抬首间,她只看见满层弯弓待发的捕快和侍卫,而站在门口的人正是她的师父,四大名捕之首、“京华名箭”出云。
“絮儿,跟我回去,否则我的下一箭必中他要害。”出云着一身白衣,清逸出尘,正满目痛切地看向霍飞絮。
仔细想想,这里可是原相期的故乡襄阳,想是早有埋伏的。也怪不得他们能认出她,因为那个负责捕捉的人竟是她从前朝夕相处的师父!
原相期大口地喘着粗气。他伸手颤抖地握住霍飞絮的手,发亮的眸子直直地看向她,“不、不要跟他们走……”
霍飞絮抱了抱他,轻声道:“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她挡在原相期面前,冷冷地对出云道:“师父,我知道你对你的箭术一向自信,但你可有把握在不伤我的情况下命中他?”
出云面色一僵,霍飞絮趁势背起原相期一步步地往门口走,眼含泪光地望着他,“师父,你就再宽容徒儿这次的任性好不好。你知道我不想嫁,不想的……”
出云手上的弓沉沉垂下,围了一圈的捕快们也不敢贸然出手。走过出云身边的那一刻,霍飞絮低声道了句“多谢”,出门飞身跃上屋顶快速离开了。
温热的血从原相期的背上流下,浸湿了霍飞絮的白衣。她奔到城外的破庙,刚一将原相期放下,对方就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他的神智已然混乱,口中逸出的字句模糊不清。霍飞絮垂首将耳朵凑到他嘴边,听见了几个破碎的词句:“谢谢……没有离开……”
她俯身紧紧地抱住了他,明白自己再也离不开这个人了。
原来一颗心被偷走,只需要那么短的时间。
5
接下来的时光快乐得如在梦中。霍飞絮把自己交给了原相期,而他对她的好也并未让她失望。他们在几个月的时间内走遍了大江南北,同食同住,亲密得好似一个人。
他常常会在梦中呓语,一遍遍地叫着娘亲,而她总是温柔地抱住他,轻轻拍打他的背,嘴里不断重复着:“乖,相期最乖了……”
在某个万籁俱寂的夜晚,原相期告诉了霍飞絮一些关于他娘亲的事。他说自己的娘亲是个在官家府上干活的卑微婢女,因碍了那家少爷正房太太的眼而被逐了出去,此后的身体便大不如前,来到襄阳嫁了个村野乡夫,生下他就走了。他的母亲该是深爱那家少爷的,可刚萌芽的爱情在还未表露之时便被扼杀了,这是他母亲一生的痛楚。
“你长成这般模样,你的母亲也一定是绝世美人。”霍飞絮摸着原相期硬朗的面部棱角,笑容缱绻温柔。
“相貌美又有何用?最终还不是被人扫地出门。”原相期的眼里是霍飞絮从未见过的阴霾,她忽然有些害怕,紧拥住他喃喃道:“不会的,至少我绝不会离开你。”
他回抱住她,怀里的温度热切而暖融。
这样美好的温度竟然在一夜之间就不复存在了。
霍飞絮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拼命地寻找原相期,但盗神原相期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踪迹无存。她在几日之间憔悴了许多,以至于出云找到她时都快要认不出往日的眉目。
“絮儿,你这又是何苦?”
霍飞絮紧紧抓住出云的肩膀,眼里带着孤注一掷的哀求,“师父,告诉我,他去哪儿了?是不是你们找到他把他抓走了?”
出云抚上霍飞絮的头顶,柔声道:“絮儿,跟我回去,你爹爹会告诉你原相期的真相,好么?”
原相期……原相期……只因为这个名字,即便让她回到那个没有丝毫自由的家里她也义无反顾。
霍飞絮没有想到回家的时候会见到三皇子,她这才有机会好好看清这个高高在上的准太子。可那样厉害的人竟会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他望着她的眼神那样陌生,却好似要融化尽她心灵一般的热切。
只可惜,她的心早已被一个天下无双的小偷盗走了。
6
关于原相期的真相,霍飞絮想了很久。那个真相残酷到击垮她心目中美好的原相期,残酷到让她自己变得一文不值。
但那却是令她不得不接受的真相。
霍简和霍氏一起回忆了多年前的往事,而从前原相期在一言一语中透露出的点点滴滴也和事实完全相符。
原相期的母亲原林雪从前在霍府里做事,那时候还是霍飞絮的爷爷当家。一日,先皇赐给了霍家西域进贡的机关巧盒,整个府上没有一人能打开。当时霍简尚且年少,玩心大起地拿来日夜把玩,却总是参不透其中机巧。原林雪聪慧可人,帮助霍简解开了机关盒,哪知却遭来了霍氏的嫉恨,一夜之间便被赶出霍家,流落街头。
据说原林雪临走之前盖上了机关盒,似是在里面留下了什么东西,可自那以后再没人能打开它,盒子也就无人问津了。据霍简的推测,原相期应该是想从霍飞絮这里得到盒子的所在地,好盗走间接害死她母亲的物什。
“所以他带走你根本就是不怀好意,亏你还这么维护他!”霍简恨铁不成钢,一掌就要挥到霍飞絮的脸上。
三皇子稳稳截住了霍简劈下的一掌,微笑道:“霍相不必动怒,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娶絮儿为妻。”
霍飞絮讶异地抬首看了眼三皇子,随即又黯然地低下了头。原来原相期几次问她家里的密室在哪儿,竟是为了这个原因……
原相期啊原相期,你为什么不直接问我?那机关盒早就成为了我儿时的玩物,现在正好好地躺在我的梳妆盒低层!
霍飞絮没再反抗和三皇子的婚事,整个人如同丢了魂似的呆板。出嫁前,她除了呆呆地坐在菱花铜镜前发呆之外,只干了一件事——她拿出了那个青铜制的机关盒,熟练灵巧地打开了盒盖。看着里面的东西,她无声地笑了。
盒子被放在霍飞絮闺房的屋顶上,第二天便不见了踪影。
7
原相期仅用了片刻便打开了机关盒。他倚坐在太和殿斜倾的黄金琉璃瓦上,如入无人之境。放在盒面的是一张泛黄的字条,上面只有简单的两行字:
“林雪消艳阳,简册漏光华。
但为君所故,沉吟已至今。”
原相期蓦地仰天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紫禁城中,不一会儿渐渐喑哑下来。趁大内侍卫到来之前,他高高跃起,几步起落便隐入了阴暗中。他花了那么久去寻求母亲离开时的意愿,没曾想那竟是对霍简满腔的爱意。他的母亲直到最后都还深爱着那个男人!
原相期手一扬想要丢掉这该死的盒子,抬手间却见翻飞的纸条下还有一张崭新的宣纸。
这张窄窄的宣纸上书着整齐的蝇头小楷,显然和前面的笔迹不同:
“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日长飞絮轻。
纵然昨宵春梦好,何似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原相期久久地怔住。她的这首拼句诗是什么意思?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那么,她最终也要离开他了么?
——“原相期你给我等着,即便今日抓不到你,等到下次你犯案的时候我霍飞絮必将你捉拿归案!”
——“好,我跟你走。”
——“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
——“乖,相期最乖了……”
原相期紧紧握住了青铜机关盒。他想起今日蛰伏在南书房顶上时,三皇子对皇帝说的那些话。自己之前到底都做了些什么该死的事?为什么现在的他会……这么心慌?
8
三皇子说过,要给她最盛大华丽的婚礼。
精致的妆容、一层裹一层的红嫁衣、头上坠的层叠繁复的珠玉,它们的价值之高,据说能够买下十座城池。外面锣鼓震天,喜庆的鞭炮一串接一串地放着,连带着整个京城都喜气洋洋起来。
大红喜帕下,霍飞絮面无表情,她只是机械地被喜娘扶起、提醒,抬脚、落下。霍府外,皇家迎亲的巨辇由十六人合抬而起,三皇子御马立在巨辇旁,笑容如沐春风。
为什么要用这么盛大的迎亲仪式来迎娶她呢?明明圣上都因为避讳她之前逃婚的事而主张从简办理,三皇子却执意大办,这于他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她霍飞絮不值得这样的盛大,一个失却了心的人已然不懂得该如何去回报一颗真心了。
巨辇的台阶有五步,每踏一步都意味着她更加靠近囚笼般的生活。霍飞絮知道,她不能也不该再期待些什么了。
“你可愿意相信我,跟我走?”
喜庆的吹打声在这一刻凝固,霍飞絮几乎要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这和那晚如出一辙的问句和轻佻的语气,让她在刹那间停住了脚步。
原相期一步一步地走上前,奇怪的是并没有人阻拦他。
“飞絮,你还愿回头对我笑一笑么?”
三皇子抬手止住了想要冲上前来制住原相期的侍卫们。他的眼神不再温柔,反是带上了迫人的威压。
霍飞絮没有回头,如雕像般立在原地。
原相期掏出一把寒光凌冽的匕首,轻笑道:“我知道你最讨厌我的一身轻功,既让你抓不着,又能够随时随地逃开你,所以我替你着想,先把它给废了。”
原相期快速倾身,手起刀落间左脚上的脚筋便被挑断。鲜红的血液渗出,妖冶地蔓延在地上,以至于霍飞絮猛地掀开大红喜帕看他的时候,眼前仍是一片猩红。
她冲上去抱住摇摇欲坠的他,一把抽开他意欲落在右脚上的匕首,抬眸间已是泪流满面。
“原相期你这个混蛋!早在第一次遇见你的那晚,我就知道你是个完完全全的混蛋!”
三皇子回马,温和俊秀的脸上已是一片淡漠,“回宫。”
“可殿下,这……”
“我说回宫。”三皇子策马而行,领着队不疾不徐地往紫禁城行去。从原相期出现、霍飞絮停住脚步的那刻起,他就知道自己输定了。
她永远不会知道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娶她,就像她永远不知道他八岁那年母妃亡殁时,是谁扑闪着灵动的大眼睛,在进宫看姑姑时说要帮哭泣的他摘树上的橘子,结果展示轻功不成,反倒摔了下来哭得比他还像花猫。爱上一个人,其实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就像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他就永远错过了她一样。
9
霍飞絮扶着原相期一步步地去向通往襄阳的驿道,身上大红的嫁衣引来了无数人的侧目。
“呵,他们一定在奇怪我们俩为什么成个亲还要上街游行。”
霍飞絮恨恨地瞪了原相期一眼,怒道:“你少贫嘴一下会少块肉么?”
“嗯,不会。”原相期认真地回答了一句,抬眸深深地看向她,“不过少点碍手碍脚的东西,你就永远不会离开我了。”
霍飞絮叹了口气,“原相期,你有时候真像个小孩子一样——一个总是紧紧捏住糖果不放的小孩子。我怎么会离开你?连心都被偷走了,要如何离开?”
原相期的黑眸一亮,唇角扬起了恣意的笑容,活像个偷吃到糖果的坏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