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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缘浅与情深(2) ...


  •   何麟儒在扬州停留了小半个月,临走的时候他向魏延骋提了亲。
      他后来私下里问我,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当做聘礼的。
      我想了许久,才问他,能否帮我找一个人。
      他说,你要找谁?
      我说,我师父。
      他笑着说,这有何难?
      可是过了几日当我送他去火车站的时候,何麟儒一路上都拧着眉,似乎有话说不出口。直到他快上火车了,才又笑了笑,说:“珞,怕是寻人这种事不是我擅长的,你莫要再难为我了,还是提个别的要求吧。”
      我静静地瞧着他,他笑的好勉强,我看了看即将离去的火车,说:“我一直很喜欢牡丹,只希望到了北平还能继续有牡丹相伴。”
      何麟儒莞尔一笑,轻轻的抱住我,把脸埋在我的发丝里,又偏头亲了亲,说:“‘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沈香亭北倚阑干。’珞可是要做‘杨玉环’?那我定要学‘唐玄宗’,为了你怠慢朝政,做个‘昏君’了。”他自己说完先笑了起来。
      我趴在他的怀里,依旧看着那要走的火车,听他胡说一通,也陪他笑了笑。
      他又拍了拍我的后背,像是哄着一个磨人的小孩子。“你乖乖在这里等我,要不了一个月我就带你去北平,明年的春天,就会有漫山遍野的牡丹给你看了。”
      我仰头,对着他嫣然一笑,说:“好,我等你。”
      何麟儒疼爱的亲了亲我的额头,然后就带着随从上了火车,离开了。
      可直到那列火车都开走了,我还是站在那里看着它远去的方向。
      俏儿问我:“小姐,你还在看什么?”
      我看了看俏儿,勉强的笑了笑,说:“等人回来啊。”
      俏儿听后,却低着头,不言语。
      我拍了拍俏儿的肩膀,说:“我们回去吧。”然后就向外面走去。
      我不由得耻笑自己,说是等人,可是又有谁懂你到底是在等谁……而那个能懂的人,如今又为何还不回来。
      魏东城啊魏东城……你说一切有你,可再过不久我就要嫁人了,而你又在哪里?

      到了火车站外,魏家的司机却不知去了哪儿,我和俏儿又怕人找不到我们,只好站在原地等着。
      俏儿左顾右盼的,一边找还一边咒骂着那个司机。我无奈的拉住俏儿,生怕来往的车撞了她,安慰她说:“你别急了,他可能是临时有了急事,我们等一会儿就是了。”
      俏儿还是愤愤的样子:“可是小姐,要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你被人劫走了可怎么办?我可是交待不了的呀。”
      我不由觉得好笑:“怎会有人想要劫走我?俏儿你定是戏折子看多了,才会有这样的担忧。”
      “哦?梁小姐真是胆大。我看这个小丫头说的倒更是在理些。”
      一个沙哑的声音夹着些许的调笑突然出现在了我的身后。
      我紧攥着俏儿的手,转过身去看。一入眼就是件黑色的褂子,离得太近,连那上面用撒着金粉的黑线绣成的腾龙都看得一清二楚。我不由的退后了一步,拉开了我们彼此间的距离,才敢开口说:“严先生,真巧,别来无恙。”
      严老板鹰一样的眸子紧盯着我瞧,过了好久才对着我淡淡的笑着说:“多谢梁小姐关心。不过今日我是特地来邀请梁小姐喝杯茶的,不知在下是否有这个荣幸。”
      严老板这个人实在不好惹,魏东城说让我离他远点的话我还记得,可我又不知该怎么拒绝他。
      正当我苦思办法的时候,严老板又说:“前些年我得了一个东西,是另一位梁小姐的日记本子,我想梁小姐一定会很感兴趣吧。”然后斜睨着我,炯炯有神的鹰眸里是洞悉一切的了然。
      我咬着下唇,不得不点点头,说好。

      我随着严老板去了茶楼,他亲手给我倒了杯茶,说:“听闻梁小姐好茶,倒不知这茶可合得了您的口。”
      我端起来仔细瞧了瞧它的茶叶,又闻了闻茶香,浅尝一口,才说:“顶好的大红袍,再没有比这更好的茶了,多谢严先生。”
      严老板不说话,手里轻捻着烟沫子,放在烟斗里,等点着了烟抽上一口,才吐着烟雾和我说:“十多年前我在北平落了难,有个女子救了我一命,后来我翻了身就去北平找她,不过很可惜,那时她已经去世了。”
      我轻轻把茶杯放在桌子上,静静瞧着里面的橙黄色水纹一圈圈的晕开。
      “严某素来不喜欠人什么。”他接过手下递过来的一个本子,然后放在了我的手边上,“日记,梁小姐且拿去看。”
      我看着这个有些破旧的本子,说:“严先生,你与麟儒是好友,但看在我母亲的份儿上,我希望严先生能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梁小姐不必说的这么严重,你问便是。”
      我咬了下自己的嘴唇,问:“我母亲,真的是何家杀死的吗?”
      严老板听了我的话,吐了口烟雾,仔细的盯着我瞧,看了好久,直到把烟杆子递给了手下,才喝着茶对我说:“你母亲的死与何家无关,不过,你嫁给麟儒,倒也是件好事。”
      我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可严老板也不再给我机会问个清楚,就吩咐人把我送回魏家,然后起身离开了。
      我只能紧紧拿着手里的日记本子,期待疑问在此解开。

      回家的时候,澜姨正在接电话,眉眼里笑得粲然。
      “嗯,你做得好。东城,事情处理完了,就赶快回来吧,娘也想你的紧。”
      “珞儿啊,珞儿去送何公子了。”
      “最近家里只有一件喜事,就是何公子向咱们家提亲了。今个儿回北平准备聘礼和婚事去了,过些日子再回来。”
      “好~,等珞儿回来,我叫她给你去个电话。”
      “嗯,注意身体,再见。”
      澜姨挂了电话,转过身来看我,眼里的笑意还存着刚才的喜悦。
      “珞儿回来啦,何公子走了吗?”
      我点点头:“嗯,澜姨,麟儒已经走了。”
      澜姨对我微微颔首,然后去了厨房和李妈一起张罗午饭了。
      我看了眼角落里的电话,黑色的身子上缀着几个小小的白点,每拨一个号码就要转上一圈,然后等转够了,就能听到你想见的那个人的声音了。可我也只能看看而已,然后带着俏儿上了楼。

      我坐着房间里书桌前,这个位置刚刚好接住了外面的阳光,让我可以看清那些字里行间的过去。
      “五月二十日晴到北平已有三个月了,渐渐适应了这里,和同班的吴娇做了朋友,她是个西北女子,说话做事间都有着一股洒脱和傲气,我很喜欢她这样的性格,真希望自己也能做个指点江山的狂傲女子。”
      “五月三十日阴吴娇说有个医馆里的大夫长得极俊俏,今天带我去看了,果然是俊极了,远山眉,杏子眼,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温润的气息,吴娇笑我,说我都羞红了脸,应是喜欢得紧,我没理她了,却不由的又多看了几眼那个男子。”
      “六月四日晴吴娇说喜欢就要大胆的去追,这不再是旧社会了,我听了她的话,就总去医馆看他,没想到今日他竟与我说起了话,他说他叫金辉,真是个好名字。”
      “七月九日雨我和金辉终于在一起了,本以为会是开心的一天,却又遇见了那个我一辈子都不想再见的人,他要我跟他回扬州成亲,真是痴心妄想,难道要我去做他的妾室不成,还好吴娇及时救了我,不然我真不敢想会有什么后果。”
      回扬州成亲?
      我突然忆起了半个月前吴姨跟我说的话,她说魏延骋是……是什么?
      突然好后悔当时没有让吴姨说个清楚明白。
      “八月三日晴我与金辉关系越来越好,他果然是个好男人,值得我托付终生,不过金辉似乎没有亲人了,每每提起,总是有些愁绪,但这没有关系,他以后随我回苏州也是一样的,今天给家里寄了信,希望家里能同意我带金辉一同回家。”
      “八月十三日阴”
      母亲在这一日的日记了写得最多,可是大部分的字都被水晕开了,我仔仔细细的看,却心惊胆战。
      “家,没了,何军攻陷了江南,魏军退守福建,今日吴娇拿了份北平日报于我,头条新闻就是何军凯旋胜利的消息,他们占领了江南,那报纸上写着苏州百年望族梁氏迂腐蛮野,不肯归顺霸者,为起杀鸡儆猴之用,将其满门斩首于苏州闹市之中,梁氏族长之首悬挂于苏州城门之上,此后各宗族皆归顺于何军,不再反抗。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过才是离开家里半年有余,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我不相信报纸上面的鬼话,魏延骋怎么会敌不过何军,他若是真的恨我,也该对我一人报仇才是,怎可连累我的家人,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我好想回家,可吴娇和金辉都拦着我,他们怕我被魏延骋劫了去,可我又何尝不怕,但我总该去给父母亲人收个尸,总该让他们,好好安息才是。”
      我抱着日记本子,趴在桌子上,牵连不断的泪水一滴滴的落下,它们被外面的阳光照过,闪着光泽,熠熠生辉,我觉着耀眼,我转头趴在了阴暗里,闭着双眼,任冰冷浸透我的身心。

      午饭的时候,俏儿叫我下楼去吃饭,我托词说身体不适,没有胃口,俏儿只好下楼告诉澜姨。没多久,俏儿又端了一碗清粥来,我只是放在一边,也不曾动它分毫。
      后来我又靠在了床头,看完了母亲的日记。
      日记里的那年冬天,母亲和金辉在北平成了亲,是吴姨帮他们办的婚礼。母亲为了和金辉一起养家,接了一个报社的采访工作,新年的时候,采访了何军的总司令何金荣,从那以后,何金荣就对母亲百般纠缠,好几次母亲都差点失手杀了他,终于有一次何金荣撞见了母亲和金辉在一起,就再也不曾出现了。
      春天到了的时候,母亲怀孕了,吴姨回了一趟西北,订了亲事,回来的时候给母亲送了一份贺礼,是一片金锁。但母亲怀孕后,金辉就变了,常常失魂落魄的,偶会还会喝的烂醉,问他什么都不说。直到夏末,金辉突然失踪了,母亲为此差点小产,吴姨救了母亲一命,劝她先好好生养了孩子,至于金辉,她会帮忙找的。
      后来冬天快到的时候,母亲在自家院子里发现一个浑身都是血的年轻人,为了给腹中的孩子积德,母亲救了那个人一命,但那人伤了以后就默默离开了。
      第二年新年前夕,母亲产下一个女儿,取名叫璎珞。吴姨请人在金锁上面刻了女婴的名字,祝她平安长寿。新年过后,吴姨回西北成亲了。可没多久魏延骋又找上了门,他告诉母亲金辉就在扬州城里,如果她跟他走,他便让他们一家人团聚。母亲没有法子,只好同他离开了。但魏延骋直接把她带回了福建,而孩子却是再也不曾见过了。

      我合上日记本子,看着外面渐渐涌上来的乌云,突然感觉有种窒息的难过。我凝视着粉红色的被子,回想着母亲那时的痛苦和所受的折磨,突然感觉这粉红色被子像是咬人的蛇鳗,正在慢慢的用它滑软的身躯将我一圈圈的缠绕。
      我疯了似地尖叫,甩开身上的被子,紧紧的抱住自己的身子瑟缩在床头。我不敢看外面的世界,只能闭上双眼,可脑海里涌现的,都是母亲在日记最后写下的绝望。
      “我失去了我的孩子,失去了我的丈夫,我的人生也就到了最后了,它过的这么快,这么短暂,我曾经以为离开了江南,就可以远离痛苦,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我逃不开的,永远逃不开,但也许我死了就能解脱了,可是魏延骋,就算我死也不会让你好过,你该死,该死!”
      我捂着耳朵,控制不住自己,一遍遍的大喊:“你该死!该死!该死!”
      俏儿听见我的哭喊,赶紧进来看我。
      她抱着已经快要崩溃的我,不断地说:“小姐!你怎么了?小姐,我是俏儿啊!小姐!”
      然后我的眼前花了,出现了好多人,好多画面。
      澜姨,吴姨,师父,魏延骋,还有母亲的照片……
      可渐渐地,他们都变得模糊了,最后只剩下了我自己,不,是我又变成了十一岁画像里的我,魏东城拿着画像,满眼悲伤的看着里面的我,然后划了根火柴,把那幅画烧成了灰烬……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雨水敲打着窗子,砰砰砰得直响。
      我呆愣的盯着头顶的帐子,脑子里一片空白,但我似乎忘了什么,可我忘了什么呢?
      突然我坐了起来,不断地在床铺上翻找着。
      母亲的日记,我忘了母亲的日记!那本日记不能被别人看到的,尤其不能被澜姨和魏延骋看到的!可是在哪儿,那本日记在哪儿?
      俏儿趴在一边睡着了,这会儿也被我的响动弄醒了,她茫然的看着我,问我在做什么。我不理她,只是像个疯子一样四处乱翻。俏儿怕我和刚才一样,连忙压制住我,她用了些力气圈着我,问我到底在干吗。我心急如焚,张嘴就咬了她横在我面前的手臂,她一疼,就松了力道,我赶紧跑开,奔到一旁的书柜里继续翻找。
      哗啦一声,所有的书都掉在了地上,散成一片。
      而里面夹着的一幅画,就这样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画卷里的是一个女子的画像,她独自站在牡丹丛中,手执一只嫣红牡丹,顾盼倩兮,丽颜媚兮,神色间却秉着渺渺仙气,笑颜里竟又是未沾尘世的纯净。
      那是十一岁的我,是刚刚在梦里被魏东城烧成了灰烬的我。
      我轻轻拿起那幅画,顺着光影看清了画中的自己。那些旧时的颜色都染上了岁月的痕迹,一笔一划间都开始褪了色,画卷的角落里,是师父当年的题词“璎珞牡丹”,我伸手抚摸着,却感觉到了异常,那字的后面,似乎多夹了一层。
      我赶忙拿出小刀,轻轻划开。
      里面……竟是一方薄薄的织锦,上面用墨写着几字行书,是曾经魏东城教给我的字体。
      “当日寻至福山寺,遇慧智法师,一见如故,聊画中女璎珞,方知慧智原其父,名金辉。而今慧智难寻,不知该于珞何说,得瞒之,唯爱其此生,不负故人之托。”
      俏儿从满地的书里,拿起了一个本子递给我。
      我看着那个本子,说:“俏儿,为什么这幅画,会在我这儿?”
      俏儿一言不发的注视着我,依旧把手里的本子往前递了递。
      我不接,她才说:“小姐,你找的日记,在这儿。”

      我看着俏儿,看着她手里的日记。
      明明已到了七月,进了小暑,为什么我却瑟瑟发抖,如沐寒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缘浅与情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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